许潆心信以为真,真心实意地道:“阿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要知道现在很多男性都觉得这个很……不好呢。”
其实会说得更难听,月经羞耻并不是一个罕见词汇。
封睿摸摸鼻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很认真地跟她学习着以后肯定能用得上的东西,“护垫是什么?你乐意用棉面还是网面?有固定使用的品牌么?38的和42的具体有什么区别?”
“棉条你能用么?用它什么感受?啊,你不喜欢啊。”
“你们女孩子的安心裤,和小朋友的纸尿裤有区别吗?必要情况下可以通用吗?”
说实话,有的问题因为许潆心自己就没怎么用过,比如卫生棉条,也就没什么发言权,只能跟他说说自己知道的。
身旁有带着小男孩走过的年轻妈妈,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频频看过来,目光好奇。
然后冲小朋友说道:“以后你长大了,也要像哥哥那样做个体贴的大人哦。”
许潆心听见,忍不住轻笑出声,是啊,封师兄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呢。
第21章 为什么不高兴?……
图书馆偶遇的那个周末之后, 不管是许潆心还是封睿,在七月份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再拥有完整的周末。
神内科六个副主任医师值二线班, 值班日排得比住院医和主治还多, 连向来温和不爱说话的江苏和都忍不住吐槽:
“好歹人家十二个人,混着来排班,也就一个月三次班,咱们居然还多两次!”
对此,许英培觉得还是他们人手太充足了,“咱们科是不是改改, 让张明他们这些高年资主治也上二线班算了,别都挤在一线啊,钱少事多。”
“你跟主任提一下呗。”有同事建议她道,毕竟她跟杜主任的关系还比别人更多了一层, 好说话。
许英培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同事,“那也得大家都同意,我才好去说啊, 要不然岂不是得罪人?”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说没意见,更多的人是无所谓, 反正班都是要上的,白天收病人的虽然是值班医生,但如果忙不过来, 也是谁有空谁去收。
这件事和许潆心和封睿关系不大, 毕竟他们也就在这个科室待三个月而已。
他们更关心什么时候发钱。
在容城的各大医院,规培医生三年的补助金金额基本呈阶梯递进,基本是第一年每个月到手四千多, 第二年五千多,第三年就能拿到七千多,以年度考核成绩升级标准①。
这笔钱一部分是国家给的,一部分是地方补贴的。
所以各地区规培生待遇不同,经济发达地区如容城,规培生每个月能拿到不少,但还有大部分地区的规培只能拿到每月一两千的补贴,苦哈哈的熬到结业。
这个月是许潆心第三年规培的第一个月,她有点兴奋,感觉自己马上要发财了。
可是封睿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清醒一点,这个月你还是领第二档的,下个月才能领第三档。”
许潆心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顿时郁闷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姚凑过来安慰她:“师姐你想想好的,我们实习生不仅没钱拿,还得交钱给医院。”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她这么一说许潆心登时就不那么难过了。
直起腰来拍拍小师妹的肩膀,“等师姐发工资了,请你吃糖水。”
“好好好,谢谢师姐,师姐最好了!”
看着这俩你来我往的腻歪样,封睿忍不住冷哼一声,板着脸别过头,不再看她们。
哼,他没不高兴。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着,等到新一届规培生已经签完合同开始岗前培训,时间已经是七月下旬。
医院的病人都轮换了一遍,像放在同一个病房的两个因为房事过度激烈引起脑梗的病人,许英培管的女病人在手术一天后就已经能动了,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休养。
而张丹管的那个男病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现在只能坚持康复锻炼,至今左侧下肢仅能抬举,走是不能走的。
周二上午,张丹出门诊去了,许潆心查完房之后,护士却忽然来告知:“小许医生,27床家属要找张医生。”
许潆心应了声知道了,心里却在嘀咕,刚才查房的时候不是说了张医生去门诊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要找人?
但病人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她得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于是她一边按着笔一边往病房方向走,很快找到37床所在的病室。
“你们要找张医生么?”她问了句,又解释道,“张医生今天早上出门诊去了,中午才能回来哦。”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等张医生回来了会转告他的……”
“不用了,我们等张医生回来再说。”话还没说完,就被患者的妻子打断了。
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烦躁,将手里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使劲一放,发出嘭的声音,有水花被晃了出来。
“每天都是只有学生来看,也不知道医生是干嘛的,我给这么多钱,又不是来找学生看病的!”
“医院真的是骗钱的,每天上这些理疗有什么用!”
她突然的发难让许潆心愣了愣,在过去这些天里,她一直很少说话,只是沉着脸照顾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对医生说的话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包括刚才许潆心来查房的时候也是,问患者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她说还好,问药还有没有,她说还有,许潆心闻言又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谁知道现在……
“今天张医生出门诊了,才是我来查房的,等中午张医生回来,他还会来看你们的。”许潆心连忙解释道。
对方一听,声音立刻高了起来,“那为什么别人都有主任来看?刚才主任就来看过他!”
说着手往旁边38床一指,神情特别理直气壮。
许潆心看一眼有点恼怒的38床家属,冲他们抱歉的笑笑,然后才认真解释道:“因为你们病情不一样,阿公他是新发脑出血,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所以主任特地来看看,你们的病情相对比较平稳,现在只要做复健尽量减少后遗症就好,治疗方案非常明确,所以主任才没有过来。”
顿了顿,又道:“周五是主任大查房,到时候主任肯定会来看你们的,别担心。”
听到她这么说,患者的妻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不自然一闪而逝。
但她还是大声反驳道:“就算……就算主任没有空,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学生来看我们啊,还有什么事就跟你说,你能有什么用,能做主吗?!”
“难道你们医院没有其他医生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也说不清楚,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她越说越生气的模样咄咄逼人,许潆心一时间觉得有点堵心。
是的,她是规培医生,她有带教,叫带教做老师,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一个在学习阶段的医生。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同伴们,多多少少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你只是个学生而已,跟医生能一样吗?
不被患者信任,是她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都还是会觉得难过的事。
但是怀疑的人本身是没有错的,谁来了医院都希望能遇到好医生,轮科医生和专科医生,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心的天平倾斜,哪怕是许潆心自己。
体检的时候人手不足,跟她说让实习护士帮她抽,她都还犹豫了一下才说出那句:“没关系啊,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别人未必能说出,至少37床患者的妻子不能。
许潆心只能尽力安抚她道:“因为其他医生不是张医生这一组的,所以不清楚你们的病情啊,当然无法回答,而且刚才我也说了,今天是张医生出门诊,所以他要等中午回来之后才能来看你们,互相理解一下好吗?”
但患者的妻子并不想买账,“那谁理解我们啊……你们真是不负责任……”
许潆心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烦躁,又劝了几句,希望她能小声点,“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
对方闻言眼睛一瞪,还要继续反驳,就见病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个很高很壮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进来就先看一眼37床的妻子,然后又转向38床那边,厉声道:“不是让你们给爸安排个单间吗,怎么住这儿?这都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多影响休息,再出事怎么办?”
陪护38床的女性家属闻言应了句:“许医生说暂时没有单间了,让咱们先等等。”
“等能转单间了赶紧过去,别在这儿了,听这胡说八道别给爸再听出个脑出血来。”男人哼了声,转头看着37床的妻子,脸色很难看,“我告诉你们,我爸现在很危险,要是你们吵得他不舒服了,要你们好看!”
说完又转头看向许潆心,态度好了不少,“医生,麻烦您,要是有单间了记得通知我们,别想着给我们省钱,我就这一个亲爹。”
许潆心愣了一下,忙点点头,“好,我会转告许医生。”
“麻烦您了,我送您出去。”说着男人重新拉开了病房的门,让许潆心先出去。
出门的那一刻,许潆心下意识地回头,看见38床的老爷爷正平躺在床上扭头向门口方向看过来,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连刚才和中年男人对话的女家属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您。”她轻声说了一句。
男人扶着门把手,笑着嗐了声,“没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行了,你要加油啊小姑娘。”
许潆心的眼睛忽然就酸了,忙接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回了办公室。
越是靠近办公室的门,她的脚步就越快。
直到一个跨步飞快地走进办公室,差点和拿着病历夹正准备出去的封睿撞个满怀。
她着急的模样吓了封睿一跳,低头去看她,却意外看见他眼皮泛起微微的红,顿时一怔。
“……你、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许萦心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然后侧开身让他出去。
封睿没动,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能地不信她的说辞,如果真的没事,她怎么会连笑都不笑一下?
但是许潆心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说完就和他擦肩而过,又回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继续开始写病历。
封睿将开好的医嘱送到护士站去,回来继续写今天的病程记录,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完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平时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写完的病历今天花了四十五分钟还不止。
在这中途他数次抬头向许潆心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她沉静到面无表情的侧脸,似乎在专心工作,又好像因为什么事而闷闷不乐。
他觉得很奇怪,想到她之前还挺高兴地在想什么时候能涨工资,完全不是这副沉默的模样。
后来是……37床家属找她?不对,是找张师兄的,她去给病人解释张医生出门诊了,回来之后就这样了,所以是……
是不是在病房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封睿一边写病历,一边分神东想西想,严重拖慢工作效率,幸好本来工作也不算多,忙到中午也做完了。
吃完午饭后很多人都去休息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封睿站在门口,看见许潆心在低头翻书,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然后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道:“潆心,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潆心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封睿冲她点点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哦。”
想不到是什么事,但许潆心还是很老实地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都不在这里了。
走到楼梯间,高楼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他们的衣领和头发,许潆心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师兄,有什么事啊?”
“你今天早上……”封睿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来。
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啊,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封睿嗤笑一声,又轻又快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一早上没笑过了,不是不开心,是什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一早上没笑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能问出口。
封睿见她欲言又止,便又问了一遍,“……跟我说说?说完说不定就开心了呢?”
许潆心抬头望着他,犹豫许久,才终于问了一句:
“师兄,你有被别人质疑过吗?就是……不被信任,质疑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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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别人不信任、质疑过吗?”
许潆心抛出的问题让封睿愣了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半天不高兴了。
“怎么,有人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他挑挑眉头,问道。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嗯了声。
“37床?”封睿又问道,随即又改口,“不对,他说不利索,是他老婆说的?”
许潆心又点点头,嗯了声,脖子弯了下去。
封睿从侧面看过去,看到她低头的模样,有风吹进她的白大褂里,吹得有点鼓起来,让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驼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想被什么砸了一下,闷闷的,有点酸胀。
他叹了口气,问道:“她说什么了?能告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