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倚照在他背后轻哧了一声。
夫妻情断,如今连君臣也不想做了。
*
当夜,夏倚照便发起了高烧。
病来如山倒,她也不例外。
许是生病的人容易脆弱,太医诊断开药之后,她便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梦境当中。
嘴里也开始呢喃“阿回、阿回”,没有一次唤了宋寒时。
思纤听得一阵沉默,只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因着要时常换药降温,思纤便直接宿在夏倚照外间的小塌上,虽有阻隔,却隔得不远,方便她照顾。
这夜她正要起身离开,去外间歇着,夏倚照忽而扣住了她的手腕,“今夜你在这,我想去外间。”
“皇后娘娘……”
夏倚照还有些虚弱,但底子在那,到底好了不少,声音依然带着鼻音,“我想宿在敞亮一点的地方,就一夜,可以吗?”
其实是外间的视线更好,待在里面几乎看不见外面的情景。
若是宋回来看她,她想第一个看见他。
生病的人,似乎会有一点莫名的矫情。
思纤自然心软答应,“那皇后娘娘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第一个喊奴婢!”
夏倚照便和她换了一处,外间陈设简陋,她倒是浑然不在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思纤打了个哈欠,见夏倚照快退了烧,也觉得有些疲惫,便去了里间歇一歇。
半夜,一道人影晃过。
夏倚照微微蹙眉,下意识翻了个身,眼前模模糊糊,忽而感觉到一个压迫性的影子罩在自己面前,随即响起了布料摩擦,细细索索的声音。
她登时警铃大作,眼睛微睁,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却听到面前有个声音急急道:“是不是要醒了?醒了也没关系,思纤,你反正也是被我休弃不要的女人,左右还没嫁人,就再跟我几夜……”
陈冬宝急着解开她的衣扣,发觉人好似醒了,似乎更加兴奋。
他那天可是看到了,皇上这般宠爱他姐姐,他做什么都有靠山了。
再说了只是皇后宫中的一个小宫女而已,还是他以前花了四两钱买来的,后来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便瞧不上了,一纸休书打发掉,让春儿带去皇宫做了宫女,说是最低等的宫女,但好歹是个差事,不必她被人卖来卖去好?说起来她还得谢谢他和姐姐,只是在他娶妻前先让他将就一段时间,你情我愿,不算什么。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下一秒却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
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剑锋直接没入他那只乱动的手掌中,连骨带皮被贯穿,鲜血迸溅。
陈冬宝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嚎。
*
凤照宫的事情自然是惊扰到宋寒时。
听到皇后宫中传来男人的惨叫声,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赶了过去。
他这辈子在意的事情很少,能让他在计划之外有多余情愫的人就只有凤照宫的那人。
待他出现在夏倚照眼前,对上的却是她无比冷漠的眼神。
她一袭素衣,腰背挺得笔直,手中握着长剑,直指陈冬宝的喉咙——
匆匆赶来的春儿见状差点吓晕过去。
她看到陈冬宝满手都是血,手背上还留有一截剑刃,嚎得连力气都没有了,下意识就以为是夏倚照伤了他,“皇后娘娘,您有什么怨气冲着臣妾来,为何要连累无辜……冬宝他……”
“闭嘴!”宋寒时冷冷打断她,一身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春儿一下子就噤了声,愕然地看着他,明明伤人的是夏倚照,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自己这个态度。
宋寒时无暇顾忌她的想法,只死死盯着夏倚照被解开的两个领口——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节。
绣着龙纹的袖子下胳膊缓缓绷紧,手背上满是骇人的青筋,眼底也是一片黑沉冰冻。
一旁的思纤忙上前几步,跪在他身前,瑟瑟道:“皇上明鉴,是这位管事闯进宫中,本是想要、想要对奴婢欲行不轨……却不想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什么都没做,是这位管事他……”
她还未说完,就看到面前男人的脸色已然沉到底,周身的气场凝结成冰,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春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想给陈冬宝求情,只是头一次看到宋寒时这般风雨欲来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动了怒气,这才紧紧闭上嘴,什么都不敢说。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瑟缩在一旁,唯恐被波及到。
她自己被迁怒没关系,但是她要保护孩子……
眼看宋寒时走了过来,陈冬宝气若游丝地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奴才是认错了,奴才不知是皇后娘娘!”
他想起身下跪,却又疼得不行,只能抽气道:“求皇上看在贵妃娘娘、以及她腹中孩儿的面上,饶了奴才一命……”
“孩子、奴才是贵妃的亲弟弟,是未来皇子的亲舅舅啊!”
“闭嘴!”夏倚照怒喝一声,手腕一转,那剑便没入他的脖颈一些,陈冬宝立刻噤了声,害怕得瑟瑟发抖。
她冷眼望着正缓缓走近的男人,闭了闭眼,语气更冷,“宋寒时,他做出此等下作之事,你还要护着他么?”
宋寒时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意识到什么之后心尖一阵苦涩,“阿照……你是这么想我的?”
“我该如何想你?你先前又是如何护着他的?”
宋寒时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骤然升起一阵钝痛。
第32章 疑心 萧屿,你先躲起来!
夏倚照像是笃定了他会偏心一般, 握剑的手从未有过片刻的偏移,“无论你说什么,这一次我都不会放过他。”
宋寒时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心痛到了极点。
他闭了闭眼,随即睁开, 视线落在那男人身上, 顿时冷凝成冰, 仿佛有千万重煞气,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将他拖下去,处以凌迟之刑。”
他话音落下,春儿像是如遭雷击, 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看着面前的男人,“皇上,千万不要!皇上您怎么能这样做?他不是故意的……”
陈冬宝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姐姐不是皇上的宠妃吗?他怎么能将自己凌迟处死……
他本意并不是要对夏倚照如何, 他有贼心也没贼胆, 他只是找错了人而已!
宋寒时听着耳旁那些闹哄哄的吵闹声,又对上夏倚照那似乎有些诧异的目光, 心脏猛地紧缩,随即升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她竟然这般不信任他了。
他只是想让她冷静冷静, 所以才不允许踏出这片地方,他并不是想要软禁她,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他不曾想到,短短几日不见, 他在她的心里就变成了那副可憎的模样……
他难道会偏心这样一个人?
思及此, 他的声音越发冷沉了几分,“次日凌迟处死,朕不想说第二遍, 任何人不得求情。”
看着他决绝的模样,春儿一下子就闭上嘴,颓然倒在地上。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那一刻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瑟缩着环抱住自己,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陈冬宝见没有人给自己说话,这才感到深深的害怕,疯狂地挣扎起来。
夏倚照有些厌恶地看着他,无论他方才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行为都罪无可恕。
她手腕一转,刚要动手,忽而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温度,宋寒时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掌心覆盖上来,缓缓夺过她手中的剑,在她的耳边说:“别弄伤自己。”
夏倚照皱紧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下一秒又听到他在她耳边问她,“他刚才碰了你哪里?”
夏倚照抿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
男人的薄唇紧贴着她的耳侧,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狠戾,“告诉我,他刚才是用哪一只手碰了你?”
夏倚照依旧没有回答,眼神突然就有些晦涩。
宋寒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不回答,那就是他的整条胳膊。”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眼神突然就沉了下来,那一瞬间溢满了杀气,周围的温度霎时凝固,刀光一闪,随即便又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宋寒时拿着剑,毫不犹豫地将他整条胳膊都砍了下来。
鲜血迸溅出来,源源不绝。
就连不远处的春儿裙摆上都溅上了不少浓稠的液体,毛骨悚然地后退了两步,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瞪大了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她不敢相信,宋寒时竟然当着她的面将她亲弟弟的一条胳膊完全砍了下来……
森森白骨上面还挂着整齐断掉的皮肉,她捂着自己的嘴,脸色和苍白到几乎透明,下一秒直接晕了过去。
宋寒时却丝毫不曾不在意她,只定定地看着夏倚照,“刚才碰你的,是那条胳膊吗?”
夏倚照回过神来,沉沉地看了宋寒时一眼,什么都没说。
半晌,她哑着嗓子道:“你真是个疯子。”
话毕,她欲转身离开。
思纤似乎也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色,哆哆嗦嗦地看着夏倚照,又忍不住去看地上的男人,嘴角死死地抿着。
夏倚照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问道:“你没事吧?”
思纤连连摇头,连看都不敢多看地上的男人一眼,只轻轻哆嗦着,跟在夏倚照身后离开。
宋寒时看着她的背影,眉间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地上躺着男人的断臂,掌心里面是一截断掉的剑刃。
宋寒时定定地看了片刻,神情越发冷凝。
那一截剑刃,不是夏倚照做的,他过来时她的剑完好无损。
他抬眸,看向角落的屏风处。
片刻后才收回视线,紧咬着牙关忍下那一阵一阵的戾气。
*
夏倚照将受惊的思纤安置好,再回来时其余的人都已经不见。
宋寒时下令将春儿送回了南沁殿,又将陈冬宝拖了下去关进狱中,明日午时立刻行刑。
四周也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宋寒时就这么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到夏倚照出来,便扔了手中的剑,上前一步,“阿照……”
夏倚照径直躲开他,眼中带着一股排斥。
宋寒时一下顿主,刚要说些什么就直接被夏倚照给你打断,“你回去吧。”
宋寒时想说的话全部都咽回了喉咙里,他深切地看着夏倚照,却突然发觉他们两个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要命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快要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才匆匆忙忙进来通报,“皇上,贵妃娘娘那边出事了……”
宋寒时抚了抚额头,什么都没说,看了夏倚照一眼,哑声道:“阿照,我……”
他想说他不会让她失望,不会放过差点伤害她的人,但是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最后只道:“等我回来。”
说着便转身离开。
霎时间,夏倚照整个人都隐藏在浓重的阴影之中,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倒在地上。
等到殿中再也没有其他人,屏风后的人才缓缓走了出来。
一直被捂着嘴抱在怀中的宋回也下了地迈着两条小短腿落了地,匆匆扑进了夏倚照的怀中,“母亲!”
他忍不住叫她,显然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
夏倚照伸手抱住他,吐了口气,安抚道:“没事了。”
她像是早就知道他在此处,没有一点诧异。
萧屿也从暗处走出,看了夏倚照一眼,“他方才发现了。”
夏倚照一顿,眸色越发晦涩。
半晌,她冷静地看向他,“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以后我希望你可以离宋回远一点。”
宋回听了这话之后,带着一丝的埋怨地打断她,“母亲,为何?”
夏倚照低头看他一眼,宋回立刻闭上嘴,颇有些不满。
萧屿却不言语,嘴角只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好看到过分。
他看向夏倚照,“若不是招人怀疑,方才我也想砍掉那人一条胳膊。”
夏倚照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还未等她说话,萧屿便对她微微颔首,随即消失在殿中,“人已经安全给你带来。”
宋回忙道:“谢谢萧兄!”
夏倚照看着空荡的一处,眉头皱得越紧。
方才那一幕十分凶险,她当时也想要废了陈冬宝的手,还未来得及动作,就有人先她一步,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剑率先穿过他的整个掌心将他钉在了地上。
当时灯光昏暗,陈冬宝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只她与一双眼睛缓缓擦过。
当时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宋寒时便和春儿来到此处。
她便看到了那人迅速断了剑,继续隐匿在阴影之中。
宋回仰头看着她,“母亲,你不要怪罪萧兄,我是没有办法才去找他帮忙的。”
他太想夏倚照了,宋寒时又不允许他来找她,放眼望去这宫殿中只有萧屿能够帮他。
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扮成使臣藏在宫中,但如今除了夏倚照之外,他只信任他,所以才求他让他自己过来见一见母亲。
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春儿的弟弟竟然胆大包天,差点轻薄了母亲!
倘若刚才宋寒时不出手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将那人大卸八块的。
不管他是不是冲着夏倚照来的,总之他居心不良,不管是冲着谁来的,都担得起方才的罪罚。
夏倚照深吸了口气,有些严肃得对他说:“以后行事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再和他往来,知道吗?要是被旁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