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从前,她对萧屿的事情自然是要纠察到底的,就因她是大宋的皇后,她怎么也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在宫中。
只是此时此刻,她竟都不愿去管那些旁的事情,只想要带着宋回离开。
宋回听了她这话却撇了撇嘴角,“为什么?”
夏倚照对他道:“无论如何你是大宋的太子,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不能这般……”
夏倚照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本想要像往常一样教导他,可能有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忽然握紧了拳头。
她对宋寒时失望、对这些朝臣失望,可她依然爱着自己的故土。
她为何要把自己热爱的地方交给这些人?她为何不……
夏倚照想到那个可能性,一下子就有些发抖。
宋回以为她是害怕,立刻就抱紧她,“母亲,您别害怕,我会保护您的!”
夏倚照摇了摇头,将头额头抵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
这一晚的消息到底是被人镇压了下去。
说是要凌迟处死的陈冬宝,却迟迟不曾行刑。
夏倚照听闻这个消息时,心情并无多大的波动。
早该猜到了。
春儿那夜动了胎气,又以腹中胎儿相逼,宋寒时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先稳住她,待她顺利生产再处置陈冬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很清楚,宋寒时对春儿动了真情。
待她真的生产完毕,宋寒时只会更加宠爱她,陈冬宝不会死了。
消息传了出来之后,宋回气愤得攥紧了拳头,“我要亲自去杀了那人!”
夏倚照摇了摇头,“我有分寸,阿回,你只要好好的。”
这几日萧屿都会带着宋回到凤照宫来看她几眼,他轻功顶尖,不会让人发现。
只是这晚他将宋回送走之后,却又去而复返。
夏倚照以为他们都走了,恍然发现萧屿又出现,吓了一跳,“怎么了,是阿回出了什么事吗?”
“他很好。”萧屿着一袭黑,从暗处走出,望着夏倚照,嘴角紧绷,到底有些别扭,“你还好吗?”
今日南沁殿传出消息后,就连宋回都气到昏头,不知她是何感想。
夏倚照愣了一下,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点担心,刚觉得有些莫名,便听到门外宫人的通传——
宋寒时过来了。
夏倚照眼神一颤,跟萧屿对上视线。
“萧屿!”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先躲起来,别让他看见你!”
她不想节外生枝,又另外牵扯出什么来,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便直接让萧屿藏在了屏风后头。
下一秒,宋寒时便入了正殿。
他似乎带了点醉意,一进来便抱住了她,将她抵在了屏风上,薄唇贴在她的耳后一遍一遍地解释,“阿照,给我点时间,我会亲手杀了他的。”
他只想拖延时间,却不想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
听到那些流言,他第一时间便是来凤照宫解释。
“阿照,你相信我……”
他还未说完,便剑眉一沉,似是察觉到什么,目光冷冷地看向那扇屏风后面——
第33章 废后 真好,我终于不是你的任何人了………
夏倚照心里“咯噔”一跳, 下意识就挡在宋寒时面前,“你在看什么?”
她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隐瞒, 此刻明显表现出来的僵硬越发加重了宋寒时的疑心,“阿照, 你在心虚什么?”
夏倚照骤然提高音量, “我心虚什么?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没有心虚!”
屏风后的萧屿似乎并没有半分紧张, 反而在听到夏倚照虚张声势的辩白后勾唇笑了。
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 他能看见屏风上两个交映的影子,只是由于光线原因,另一侧的人看不见他, 只有凑近时才能依稀窥见一点黑影。
夏倚照不会撒谎这件事,萧屿很了解。
在萧国的那十年,自然也有看不惯她的人落井下石, 时常有栽赃陷害的事情发生。
她在人际关系上并没有多么聪明的头脑, 每次也只是直白粗暴地表达自己的清白,冷硬得像块石头, 他本以为他天性刚直,不懂委婉, 只是见到她与宋回单独相处时的耐心和温柔,才知道她其实有很多不同的样子。
宋寒时定定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屏风上,昏暗的光线让他脸上的神情不甚分明。
他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夏倚照, 不愿意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过了很久, 才晦涩地开口,“那天,是谁?”
他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夏倚照一头雾水, “什么?”
宋寒时一下捏紧了她的下巴,逼她仰起头看着他,“那天用剑刺穿陈冬宝手心的人,是谁?”
夏倚照顿时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
她知道宋寒时兴许察觉到什么,但没想到他连这点细节都能察觉到。
那天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在暗处的萧屿就已经帮她处理了陈冬宝,若不是反应及时,兴许那日他就能和宋寒时刚好打了个照面……
只是如今的窘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屿就在屏风后头,若是被宋寒时发现,她大抵都能想到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已经不再信任宋寒时,宋寒时也早就已经不信任她,她不能冒这个险。
“是我。”夏倚照调整了呼吸,镇静自若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话音落下,并没有感到气氛的轻松,反而看到面前男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光线昏暗,她也能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寒气。
宋寒时捏着她的下巴,越发用力,语气似乎含着失望,“阿照,你以前从来不会骗我。”
听着他这般语气,夏倚照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信不信由你。”
“夏倚照!”宋寒时低喝她的名字,带着一丝怒气,“你对我就这么不耐烦?”
他本来是来跟她解释的,视线落在屏风上,眸色却越发深冷。
他什么都知道。
那天在大殿上夏倚照盯着看了很久的使臣、那夜在凤照宫不曾露面的男人,都是同一人。
在萧国的那十年,夏倚照都经历过什么、都见过哪些人、有没有……对旁人也有过心动?
宋回那般喜欢萧国的那个皇帝,夏倚照呢?她也喜欢萧屿吗……
宋寒时忽然就有些失控,抓着夏倚照的肩膀将她抵住,低头就要去亲吻她,“你是朕的皇后,阿照。”
夏倚照瞪大了眼睛,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宋寒时!”
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刚要推开他,就听到屏风后头似乎有拔剑的声音。
这一瞬间,她也明显感觉到身前的男人动作停顿了片刻,像是已经察觉到什么。
夏倚照闭了闭眼睛,忽然抬起手直接砍向宋寒时的脖间,“滚开,别碰我!”
宋寒时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扼住了她的手腕,眸光闪动似乎难以相信,“……你对我动手?”
男人眼眸漆黑,满是惊讶与冷然。
夏倚照抿了抿嘴角,脸色越发难看,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攻击他的弱处,“宋寒时,你别逼我!”
她竟真的对他拳脚相向,像是对待一个水火不容的敌人。
这个认知让宋寒时几乎心碎,也顾不得屏风后面到底是谁,只钳制住我夏倚照的双手,垂眸看着她,厉声质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皇后!”
她怎能为了旁人对他动手?
夏倚照冷笑一声,觉得好笑无比,“我早就不想做你的什么狗屁皇后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总有一天我会带着阿回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 !”
她的话一下子就点燃了宋寒时的怒火,他几乎是掐着她的腰低头去吻她,“我不准。”
“阿照,我绝不许你离开我。”
他去亲吻她却被她厌恶地避开,他愈发恼怒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不由分说地吻下去却只蹭到了嘴角。
宋寒时像是疯了一下,发狠地抵着她柔嫩的唇瓣,将夏倚照撞在屏风上紧紧扣住了她的手指,“你想离开我去哪?你还能去哪……”
夏倚照下意识惊呼一声,吃痛得后退一步,忽而就对上了屏风后萧屿冷得吓人的目光。
剑已出鞘,一阵冷光晃过她的眼睛,仿佛屏风后的男人下一刻就会冲出来。
夏倚照闭了闭眼,脸色忽而一沉,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
低低的话语散开,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大殿中。
宋寒时被打得偏过头去,很久没有回过身来,嘴角淌着一丝鲜血。
空气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夏倚照喘着粗气看着他,察觉到身后的男人已经收回了剑,这才松了口气。
她方才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手心一片绯红,指尖轻颤,连身子也有些抖。
宋寒时就这么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麻木地抬起指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想做朕的皇后?你可知有的是人想做……”
他以为这样至少能够让夏倚照有所忌惮,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卑劣到这种程度,要用恐惧和威胁来让她对自己服软。
却没想到夏倚照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讽刺地笑了一声,淡淡地看向他,“那就让别人做吧。”
宋寒时一下子就握紧了拳头,“你想清楚了,废后不是儿戏……”
“我早就已经想清楚了,宋寒时,是你一直没有想明白。”
“这个位置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倘若我不爱你了,这皇宫也不过就是一座空壳,没有任何意义。”
夏倚照打断他,脸上的不耐越发浓重。
那一刻,宋寒时脸上血色尽失。
他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不爱了吗?因为不爱他,所以才不愿意做这个皇后。
他以为他是生气,恼怒,嫉妒吃醋,又或者是怨恨,却没有想到她这么干脆地对他说,她是不爱了。
宋寒时觉得所有的事情一下子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急需什么来证明自己在夏倚照心中的地位,哪怕是要逼迫她服软。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他压低声音,缓缓上前一步,“阿照,既然你不愿意做这个皇后,那便让位给春儿,她腹中也已有朕的骨肉。”
夏倚照收敛神色,忽而后退一步,垂首正色道:“臣求之不得。”
宋寒时猛地闭上眼睛。
他早该想到。
夏倚照早就不再已以他的皇后自称,她只想做她的将军。
“那朕便如你所愿。”
宋寒时颓然后退,最后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你成了废后,也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他像是在说给谁听,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夏倚照闻言霎时沉了脸,“宋寒时,你还要继续囚着我么?”
她才明白过来,即便他废了她,也不会轻易放她出宫。
“既然已经废后,那便爽快放我和阿回走,都已经给你的春儿让位,你凭什么还要囚着我?难道你当真要卑劣至此!”
她的控诉并未改变宋寒时的决定,男人勾起嘴角,却没有任何笑意,“阿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呵。”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夏倚照忍不住笑出了声,“如若我后悔,我便永生永世……”
“夏倚照!”宋寒时带着怒气打断她,不曾想到她竟然到了要发毒誓的地步。
他扣着她的脑袋,指间深深嵌进她的乌发之中,“在废后诏书出来之前,你便乖乖待在凤照宫,哪里也不许去。”
话毕,他才松开手,垂眸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
那日之后,凤照宫便被严加看管,士兵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曾是皇后寝宫,如今却与冷宫无异。
萧屿自然不能再带着宋回过来看她,甚至连东宫也严格控制进出,宋寒时有了废后的意思之后便径直将那三个使臣软禁住,尤其控制他们与凤照宫的往来,为的就是不让夏倚照见任何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凤照宫的那位,应当是要陨落了。
宋寒时带着废后诏书来的那日,天气晴朗。
只是夏倚照不曾感受到,她只知道她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觉得自己的内里似乎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不过几天,凤照宫就如同换了一个地方一般,阴沉没有一丝人气。
宋寒时一进门,便觉得脚步沉重起来。
“阿照。”他最后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夏倚照身上的衣服也很久没换,被软禁的这些天她滴水未沾,嘴唇干裂苍白,看得男人一阵心悸。
她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生气,宋寒时便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眼神闪过一抹沉痛,却只沙哑着声音问她,“朕再问你一次……”
“不必再问。”夏倚照抬起干涩的眼眸看着他,声音粗哑到像是含着沙砾,如割如剜,像是要在宋寒时心头上磨出血来。
她缓缓道:“即便是死,我也不愿意再与你扯上任何关系。”
宋寒时霎那间红了眼睛,百般隐忍,最后也只是松了手,将那废后诏书扔在她面前,“这就是你想要的。”
白色的卷轴在地上滚落几圈,停在了夏倚照的脚边。
宋寒时已经站起身,看到她将那诏书拿了起来,展开看了几眼,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一般,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