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时将自己整个人隐匿在深沉的昏暗之中,去回想他们曾经的过去——越是想念,越是发现十年前他们彼此的回忆少得可怜,本该变得模糊的画面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那个时候本该那么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幅模样。
屋中。
很快便只剩下两人。
夏倚照醒来后已经舒服不少,至少没有先前那种头疼的感觉,“他走了?”
“嗯。”萧屿上前,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试探温度,“已经走了。”
她松了口气,也无暇顾忌方才男人有些亲昵的动作,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以后别再让他过来。”
“嗯。”萧屿应了一声,语气柔和,仿佛是对她一副有求必应的态度,“以后会严加看管。”
夏倚照点点头,这才发觉萧屿看着自己时那不同寻常的视线,下意识起身,“时间不早了,感谢皇上的照顾,臣恐怕得先走……”
“不必着急。”萧屿伸手想去揉她的头,却在触及到她的视线时停在空中。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眸,夏倚照也仰头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图——又或者是明白了,但是却因为热度才褪去一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萧屿从未这般纠结过,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百般思索,唯恐惊扰到了她。
他最后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在这待久一点,陆沉那边出了些问题,暖枝已经回了陆府,暂时不会再过来,朕已经在寻更适合你的丫鬟,如今不急着回去。”
夏倚照闻言有些头疼,“果然已经回去了……”
她知道收了暖枝会有些麻烦,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是不愿意掺和的,最好是不要再牵扯她。
萧屿也有些无奈,“他们之间的事情,麻烦到你了。”
夏倚照摇摇头,“无事,左右暖枝是个不错的丫鬟,伺候得臣很妥当。”
萧屿笑笑,并未言语。
待了一会,夏倚照觉得不甚自在,忍不住起身,“臣还是先回去,丫鬟的事情不急,臣一个人也无所谓……”
“阿照。”萧屿忽而出声打断了她。
他的眼神闪烁,里面含着明明灭灭的光,经久不息,“他是这般唤你的?”
夏倚照一愣,这下脑子彻底清醒过来,“皇上……”
她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收紧,嘴唇还是有些苍白,只与萧屿对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眉眼低垂,看不清楚眼睫下的一片阴影。
她知道萧屿是什么意思,她虽然迟钝了些,但也不是木头,更何况他都已经那般直白地告诉她,她若是再不明白……那便是装傻了。
夏倚照其实更愿意装傻。
如若装傻就能回避这样的场景,她倒是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她不能这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才是她的性格。
“皇上,臣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不必再强调。”萧屿知道她会拒绝,只是还是不免蹙起眉头,沉沉道:“私下里,你不必将我当成皇帝,你也不是什么将军。”
夏倚照蹙起眉头,“皇上……”
萧屿认真地看向她。
夏倚照:“……真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况且我已经有了宋回,人生不曾有什么缺憾,即便以后跟宋寒时不再交集,也没有要琵琶别抱的心思。”
萧屿不言,片刻后才道:“倘若我说,我能给你一个承诺,承诺只有你一个人呢?”
两人都站着,夏倚照在身形上矮他一截,因此听他这话更像是被恩赐,于是只是淡淡摇头,“我不需要什么承诺,承诺不一定兑现。”
“我跟宋寒时不一样。”萧屿以为她在质疑,脸色不太好看,却依旧郑重道:“我本就不打算立后,夏倚照,若是这辈子不曾遇见你,我不会动这个念头。”
他的想法就连陆沉都理解不了。
情爱自然是好的,白首不相离,世人所称颂,他不惧世俗,却并不抗拒。
可若是为了那些浮华去爱人,他宁肯独身,许多痴男怨女的相知相守,在他看来不过是寂寞驱使,谈不上多么真挚。
感情不一定便要得到,更重要是完整。
即便是夏倚照不愿意,但他的感情不会凭空消失——当然她答应最好。
倘若她不应答,亦或是不曾遇见她,那他一直独身下去也无妨。
萧屿也无须去解释什么,当他有足够能力的事情,他便能凌驾于世俗之上,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夏倚照听来却听出了另一种意味,眉头蹙起,“你是在向我施压?”
本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不是你情我愿便休止,可他这么一说,倒显得她若是不应便不近人情——毕竟他连终身不立后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算是诚意十足。
以此显得她若是拒绝便有些不知好歹。
萧屿顿住,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想,沉了脸色,“自然不是,我没有卑劣到要用这种手段去压迫你,更不会……”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缓声道:“你不用有压力,即便你拒了我,我也没打算与我原来的想法背道而驰,这跟你的意愿没有关系。”
夏倚照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萧屿:“……”
夏倚照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道:“没有影响到你就好,那我就……”
“怎可能没有影响?”萧屿打断她,“夏倚照,你……再考虑考虑我。”
第76章 僵局 若是喜欢,便会不舍
陆沉知道了来龙去脉, 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有今天。”
两人在凉亭中,夜空高挂着一轮弯月。
萧屿独自一人喝着酒, 陆沉却不愿意陪着他喝了。
前两天醉醺醺地回去,大老远看到程青沉着脸坐在桌子旁边等他回来。
他还没有走近, 就看到那女人沉着一张脸, 无比不耐地看着他, “一身酒气, 你熏到我了。”
又是这样。
他熏到她了、他烦到她了。
程青总是这样。
用一种淡淡然的语气看着他,说着这些扎心窝子的话。
好像他对她而言就只有数不尽的麻烦,既然如此, 当初又为何要成亲?
陆沉本意是要给萧屿解愁,可想着想着自己情绪不自禁沉了下来。
他们以前也有过很好的日子,那个时候程青也是这样, 娇气地不许他喝酒。
她会说不喜欢酒的气味, 会熏到她,偶尔有公事, 他身上会染上一些胭脂味,程青脸色更是难看, 说自己闻不的那些庸脂俗粉的味道。
可她偏偏说那些话时语气娇嗔,甚至算不得是要求,而是无比真诚地看着她说道:“陆沉,你若是喜欢我, 想要对我好的话, 又怎么可能舍得熏到我,让我不开心呢?”
要是喜欢她的话,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她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于是只要他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情,那他变成了负心汉。
他是真心要做那些事情吗?自然不是,只是有时候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他埋怨她因为那么一两件小事就否定了他的所有,否定了他的全部。
他对她好的时候,程青也是会软软地抱着他的脖子对他撒娇,说你对我真好。
可转眼只要做了一件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她就会立刻翻脸推开他,对他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恨你,你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这些绝情的话。
“她为何总是这么善变?”他忍不住说。
萧屿闻言看了他一眼,“善变不好吗?”
如若夏倚照善变的话,兴许他现在还有一丝机会。
但她已经拒绝得那般明白,她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让人无从下手。
陆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善变的人?”
萧屿没说话,冷着眼眸,眼底越发低沉。
陆沉自然知道他的烦心事,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皇帝,有什么好烦恼的?大不了直接一道旨意将她捆在身边,她还能够反抗不成?”
萧屿径直拍开他的手,眼眸冰冷,“少说这些废话,我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陆沉嗤笑一声,“就算是心甘情愿又怎样?一开始哪怕两情相悦,到最后也会走到两看相厌的地步,我看那个夏倚照是个聪明人,她已经有过宋寒时,知道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又何必急着往下一个火坑跳?她才是看得透的,你也别急,我看你孤苦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话音落下,就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下一秒一把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头。
迎上萧屿那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眸,陆沉笑了笑,推开他手中的剑,“你在这里对我生气有什么用?我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
“那你为何不去跟程青和离?”
陆沉的眼神缓缓沉了下来。
两个人都皆默而不语,已经是夜深,无人牵挂的滋味似乎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萧屿本就孑然一身,习惯了。
但陆沉却是有家室的人,依然没有半点归属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屿突然开口,“你当初是如何遇到程青的?”
陆沉闻言侧过头来看着他,“你是想问我怎么赢得她的芳心的?”
萧屿只知道他们两人成亲时都是自愿的,且那个时候似乎还有一些情愫。
他当时并不在意旁人,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但如今看来似乎只有陆沉能够给他参考。
陆沉笑了笑,“这还不容易?你不要总是硬邦邦地去跟她说那些生硬的要求,放下姿态,软和一些说一些好听的话,或者是求一求他……”
“求?”萧屿重复了这个字眼,怀疑地看着他。
陆沉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神情却是落寞的,”是啊,其实求一求就可以了。”
他知道程青一直在等着他低头,等着他回去求饶。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程青说生气其实也并没有多生气,只要他放下姿态,说几句柔和的话,她也就不会跟他计较。
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方都开始放不下任何姿态。
哪怕是他先示好,程青也不肯就这么顺着他的台阶走下去。
而他更不愿意再妥协第二次。
如此一来一往,两个人的关系僵到水火不容。
暖枝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也是他最后的自尊,他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好像只要松口了,他跟程青之间的关系地位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这一辈子都会跟在那个女人后头,被她吃得死死的。
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要照单全收。
他怎么可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他是骄傲的陆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他可以选择一辈子去宠爱一个女人,但不愿意被一个女人死死地攥在掌心里,无法翻身。
他离开之后,便只剩下萧屿一个人。
他并没有把陆沉的话放在心里,只是面对这一世寂静的空气,还是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好听的话?”
夏倚照会喜欢什么样好听的话?
那一夜之后,萧屿便给夏倚照换了一个丫头。
夏倚照自然是乐得轻松,想必暖枝离开她也是高兴的,两个人的主仆缘分太浅,换了一个丫头之后她感觉轻松了很多,连带着那天晚上的尴尬也冲淡了一些。
她只需要做好她本职的工作,每日遇到萧屿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当然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生病的事情,也没有再提宋寒时。
日子就这么无惊无险地过去,夏倚照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宋国的一切才像是做了一场梦。
而在萧国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除去每月和宋回的书信来往,她觉得自己好像河面上的浮萍,没有来处,也不知道归途。只是最让她感觉到莫名的一件事情,就是萧屿对她仿佛换了一个态度。
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诡异,就比如今日,她照常去商量灵渠相关事宜,由于下层发生了一些事故,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凭空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匠人便提议直接去灵渠下层考察。
他们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次的微服私房兴许才能够真正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夏倚照同意了这个决策,萧屿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夏倚照被他那个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段时间他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深沉、纵容。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心里面越发不自在起来。
夏倚照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女眷,干脆也打扮成了少年郎的模样,在院子里面等待萧屿时随意地将手被在身后。
萧屿一出院子看到的便是她这般模样,一身简装,英姿飒爽。
男人的脚步微微停顿,走到她面前,“准备好了?”
夏倚照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两人一齐出门,只带了几个随从。
对岸虽然看上去不远,但是离此处却有一点距离。
两旁种着柳树,微风吹过来慢慢往后舒展。
夏倚照坐在马车里面,看得有些出神。
萧屿就坐在她对面,如今夏倚照也是男装,所以两人出行时方便了不少。
看着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面的景色,萧屿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在躲我?”
夏倚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皇上……公子怎么会这般想?”
她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称呼,连忙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