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班里面走的时候,她依旧不敢抬头,紧紧地埋着头,自觉主动地朝着班级最后方位于最角落中的那张桌椅走了过去,然而走到那里时才发现,位置上已经坐了人,正是刚才在教学区门口找她问事情的男生。
那一刻她即惊讶又诧异,但更多的是羞耻,因为他目睹了刚才她被班主任训斥的那一幕。
她很想让他立即消失,或者让自己凭空消失。
但是她没有超能力,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好硬着头皮拉开了他旁边的座椅,满心紧张慌乱地坐了下去。
之后班主任讲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虽然一直盯着讲台,但注意力却全在旁边。
他就像是一颗耀眼的太阳,令人无法忽略他的光彩。
班里面还有许多女生在明目张胆地扭头看他,丝毫不在乎班主任的感受。
甚至有几个男生都按耐不住好奇心了,时不时地扭头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点打量,又带着点轻蔑与不服气。
后来班主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用力地敲了敲讲台:“新同学有那么好看么?一直盯着人家看?用不用把他喊上来站在讲台上让你们看个够?”
那些学生根本无惧班主任,更不怕他发脾气,还有极个别十分大胆的女生,捧场似的喊道:“可以呀,顺便让他做个自我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
某个坏小子又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以后他就是咱们六号窑子的头牌花魁。”
一句话,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她听到了,他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低低地骂了一声:“傻逼。”
也不知道是在骂班主任,还是在骂那个女生,还是那个男生。
不过也有可能是一起骂了。
起初她是没有笑,因为不觉得好笑,但是听到他这声“傻逼”之后,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在她心中,他们确实都是一帮傻逼,只不过她不敢骂他们而已。
他却毫无顾忌地骂了出来。
班主任越发的无可奈何,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他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新同学:“既然大家都对你比较感兴趣,那你就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包括坐在他身边的她。
她还听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言简意赅:“程砚。”
说完,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一双桀骜的桃花眼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显而易见是不想搭理这帮傻逼。
大家从未听过如此简短的自我介绍,不光是同学们,就连班主任都愣住了:“说、说完了?”
程砚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后背,左手搭在桌面上,右手自然下垂,对班主任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班主任更尴尬了。
这时,班里有男生满含鄙意地骂了句:“装逼。”
言语之间,充满了挑衅。
程砚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班主任束手无策,只好言归正传,继续刚才的话题,至于他刚才到底讲了什么,夏梦淞也不知道,之后的话她也没听,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身边人身上。
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然后开始发新书。
每个人都得到了厚厚一摞崭新的教科书,其沉重程度不啻于几块板砖——要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
发完书后,班主任的演讲终于结束了,今天的任务也到此为止了,从明天起,正式开学。
交代完卫生任务后,班主任迅速离开了教室,并且是健步如飞,显然是一点也不想在班里面多停留。
知道今天要发书,所以她特意背了个大书包,然而坐在她身边的程砚却是空着手来的,只能把书抱回家。
他坐在里面,她还没收拾完,只好先起身给他让路。
然而他才刚走进过道,班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吴靖安双手插兜,如同街溜子似的,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别人的班级中,并且丝毫无顾忌——在校园之王的眼中,整个学校都是他的疆土,他想去哪就去哪,这是他的自由与权利,谁敢拦他,他就收拾谁。
在吴靖安的身后还跟着俩个小跟班,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捧着一个透明水杯,杯子里面倒满了黑漆漆的墨水。
程砚也看到了吴靖安,眼神中浮现出了难掩的厌恶与鄙夷,却懒得搭理他,单手抱着书朝着教室后门走了过去。
然而后门也有人堵着。
原本乱哄哄的教室,瞬间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吴靖安是冲着程砚来的,但没人打算对这个新来的同学出手相助,他们只想看好戏。
更甚至有几个人已经抱着胳膊靠在了窗台前,眼神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激动与期待。
唯独夏梦淞替程砚捏了一把冷汗,但也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替他担心,根本不敢表露出来,不然吴靖安一定会变本加厉的霸凌她。
吴靖安带着人堵到了程砚的面前,他的身高倒是不矮,穿上鞋能有一米八,但比起程砚来说还是矮了几公分;身型也不如程砚那般挺拔精悍,他瘦得像麻秆,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成千上万的高级货;长相也不如程砚那样俊朗惊艳,充其量也就是个五官端正的普通人。
但他在程砚面前却相当的趾高气昂,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程砚只是一个贱民。
在他心中,这个忽然出现的弟弟,确实是一个下等人,因为他是贱货生的。
他和他那个不知廉耻的妈,一样贱,都是从贫民窟出来的穷酸货。
在六班教室中,站在程砚面前,吴靖安细长的丹凤眼中闪烁着对他的蔑视与厌恶,牵线木偶似的僵硬地扯了下唇角,露出了一个冷笑:“我的好弟弟第一天来学校,各位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一下。”
此言一出,教室中不明真相的学生们开始面面相觑,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的想象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他们感知到了这场好戏越来越精彩了,于是越发的兴奋激动了起来。
夏梦淞也诧异地抬起了脑袋,朝着程砚投去了惊讶的目光,脑子里冒出了许多问题:他竟然是吴靖安的弟弟?他们俩为什么不一个姓?吴靖安为什么要来找他的事情?
面对着吴靖安不怀好意的挑衅,程砚只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滚。”
他的语气短促且冷漠,眼神更冷漠,双眸上似乎覆盖着一层薄冰,锋利且寒冷。
吴靖安不怒反笑,朝着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那位手里端着墨水的男生勾了勾手:“来,给我的好弟弟上茶。”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程砚的脸,“只要你乖乖喝了这杯茶,我今天就放过你。”
正低着头假装收拾东西的夏梦淞注意到了,喝下这杯墨水茶能换来的安宁只是限定在今天。
到了明天,吴靖安还是不会放过他。
程砚盯着吴靖安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怀中抱着的厚厚一摞新书放到了旁边的书桌上。
他看似屈服了,准备乖乖就范。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满怀期待地等着程砚喝墨水。
其中最兴奋的莫过于吴靖安,眼神中泛着几近癫狂的光芒。
最失望的是夏梦淞,她还以为程砚会反抗,没想到也是个怂货。
然而下一秒,班级中就出现了女生的惊恐尖叫声——
程砚在放下书的那一刻就抄起了摆在最上方的那本物理书,继而反手一挥,用坚硬的书脊朝着吴靖安的脑袋轮了过去。
吴靖安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打了一下,然而更令他猝不及防的还在后面——脑袋的疼痛还没过去,程砚又猛然抬起了右腿,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腹部踹了过去。
瘦如麻秆的吴公子瞬间就被踹倒在地了,眼前还跟着一阵阵发黑。
无人敢惹的校园之王就这么被打倒了,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修罗似的看着程砚。
手持墨水的那位男生也不敢继续给程砚递杯子了,整个人呆如木鸡。
程砚面色冰冷地走到了吴靖安身边,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以后,别他妈来烦我。”言必,转身就走。
这回他再次抱着书朝后门走过去的时候,没人敢再拦他。
夏梦淞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在程砚走后很久,教室里所有人依旧呆滞着、懵逼着、震惊着。
吴靖安最终是被他的跟班小弟扶了起来,然而等他站起来后,却十分烦躁地甩开了小弟的手,好像是在嫌弃小弟多此一举,顺便向别人表明被扶起来不是自己的自愿,他完全有自己站起来的能力。
腹部被踹的地方依旧在跳着疼,像是被一万根针同时扎了,但他却强忍着没去捂肚子,不然影响英雄气概。
然而一直佝偻着的脊背却出卖了他的现状。
他也很想把背挺直,但却无能为力,因为腹部实在是太疼了,疼痛感甚至贯穿到了后背,还极其胸闷气短,胸膛里燃烧着针对程砚的熊熊烈火。
他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真是恨不得亲手把程砚杀了,不然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越想,他越怒不可遏,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后,他忍痛挺直了腰板,抬手就朝着那位手持墨水的男生的脸扇了过去:“废物!”
其实他平时也是个好勇斗狠的主,不然学校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畏惧他,但由于此刻身体欠安,他的力气并不大,不过那位男生是个高端演技派,并且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挨了轻飘飘地一巴掌后,立即夸张的扭了下脖子,并且脚下还接连趔趄了好几下,同时还不忘了抖抖手,把杯中墨水晃得哪儿都是,愣是把吴靖安的三分力演出了一百分的架势。
吴靖安还真觉得自己力大无穷了,一脸烦躁地甩了甩手,然后面无表情地扫视在场所有人,狠戾警告:“今天这事儿,谁他妈敢说出去,老子就弄死谁!”最后,他特意将目光盯在了夏梦淞的身上,“尤其是你!”
夏梦淞怯畏不已,赶忙埋下了脑袋。
吴靖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从今天起,谁跟我的好弟弟走得近,就是想和我对着干。”
这话是在向大家施发命令,犹如皇帝下旨,要求所有人站在程砚的对立面。
平时在校园中,几乎无人敢惹吴靖安,惹了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夏梦淞,所以他们当然不会为了一个转学生得罪校园之王。
他们甚至都没有对程砚产生一丝同情心,只觉得他倒霉、活该,谁让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但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生物,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程砚,所以肯定不能像欺负夏梦淞似的欺负程砚,只好孤立他、远离他,对他实行校园冷暴力。
夏梦淞的心中却别有一番想法——她有了同伴,程砚将会成为她的同伴——她甚至有些窃喜,自己不会再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最倒霉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程砚一来到学校,就感知到了同学们异样的目光,有鄙夷的,有排斥的,有冷漠的,有好奇打量的,还有幸灾乐祸的……唯独没有和善的目光。
在他们眼中,自己像是个异类。
整整一上午,除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同桌偷偷摸摸地跟他说过几句话,声音还极小极小,像是地下党通讯,其他人都不敢来靠近他,更别说跟他说话了。
但他也不太在乎。
他不是个傻子,当然明白主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但人终究是群居动物,永远不能脱离群体。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社会的运转离不开交流,社会中的人更需要靠着与他人沟通交流才能生存,毕竟独木难支。
他第一次感受到校园冷暴力的残酷性是在校队选拔赛中。
打篮球是他整个青春期最大的爱好,当初在云山的时候,他曾为了这个爱好起早贪黑的练球,不知疲惫地参加各种中学组比赛,在篮球场上肆意张扬地奔跑着、怒吼着,挥洒青春的汗水。
校队的选拔赛在校体育馆内进行,他提前把自己的球服和运动鞋放到了男子休息室中。
下午四点十分最后一节正课下课后,他背着书包去了体育馆,来到自己放置东西的柜子前时,他发现自己的柜门是开着的,锁头明显有撬过的痕迹,打开门后,里面一片狼藉。
他的球服被剪碎了,两只球鞋的底部都被扎了尖锐的钉子,并且扎了不止一颗钉子。
那一刻他怒不可遏到了极点,气急败坏地甩上了柜门,铁质的柜子立即发出了一声巨响。
更衣室内有很多人,但没人回头看他,他们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所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观。
程砚很想随手拉来一个人暴打一顿,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没用,相当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且他越是失控越是暴怒,他们就会越发的猖狂,从而引发一场人性的狂欢。
现在的他,就是斗兽场内的那头牛。
一旦他被激怒了,在场观众们就会欢呼雀跃、兴奋到歇斯底里,对手也会越发的变本加厉。
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是个人,不是供人取乐的野兽。
站在凌乱的柜子前,他浑身肌肉紧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满腔怒火,在一派异样的寂静中,然后迅速离开了更衣室。
他去了卫生间,站在洗手池前,拧开了水龙头,不停地用冷水拍脸,好像这样做就能够浇灭心头怒火一样。
接下来的篮球比赛也如他所料。
分组选拔,五人一组,两组对战。
上场的时候,他只能穿校服和板鞋,校服还是西装款,外套脱了露出白衬衫,为了不影响发挥,必须把衬衫的袖子捋起来。
比赛开始后,他的队友丝毫不配合他,既不传球给他,也不接他传来的球,更不会在他运球的时候为他保驾护航,就当他不存在,甚至就连同队的队友都会在他运球时出脚绊他。
对手更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他,不是故意用身体撞他,就是夹击他,还有人在他投球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打他的胳膊。
整整一场下来,他只投了个三分球。
不出预料的落选了。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失败也是最无可奈何的一场球。
比赛一结束,他就离开了体育馆,内心压抑至极,胸腔都要被挤爆的感觉,却又无处宣泄,整个人仿若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也不透光的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