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拿着草药去找埃尔默的途中,遇到徐言。
徐言这个人很是矛盾。
一方面,身为科学家对未知的探索,那种执着与兴奋让他极为渴求打通异次元的道路。
另一方面,武屿那日完全脱离人类良知范畴的行为,让他深感惧怕。
而他甚至觉得,那种蔑视人命的行为,差点将人溺死的行为,对武屿来说,仅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言饱经心灵摧残,正义感与良知让他不愿探究异时空通道,而是迫切的想要搞明白,风致研究院到底在做什么秘密勾当。
他见到卫绾,踌躇片刻跟了上去,没话找话:“你还好吗?”
卫绾礼貌笑笑:“还好。”
徐言推了推眼镜,找话题这种工作对他这种只会埋头研究且嘴又笨的工科男实在太折磨了。
他绞尽脑汁:“我们没法脱离副本了哈。”
卫绾:“……”
她说:“武屿让我去找吸血鬼陛下,说那位陛下会有脱离副本的线索。”
徐言:“嗯。”
他进副本的时候见过那位陛下——副本缔造者——所以对这个线索并不惊讶。
徐言又推了推眼镜,掩饰尴尬的时候很有效:“那个……你见章梨了吗?这几天都没见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脱离副本了。”
卫绾停下脚步,鸦睫缓缓垂下。
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仍驱散不了那股寒意与悲伤。
“……她消失了。”
徐言惊讶:“消失?什么意思?!”
卫绾抬眸,眼睛黑白分明:“有天中午,她跟我说什么,小楼,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模样就跟她那次死之前一样癫狂。”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好像,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炎热干燥的夏风卷着泥土吹过。
徐言脊背发凉,艰涩问:“什么小楼?”
卫绾摇头,神色苦恼:“我也不知道,瑟兰古堡倒是有座小楼,我本来想去看看的,但因为吸血鬼,我没法脱身。”
徐言见她拿着草药就要走远,忙追了上去,四处望了望,见这里没什么人,小声说:“你知道进入瑟兰古堡的密道吗?”
卫绾被他小心翼翼的气氛渲染,也点头低声回:“武屿上次救我出来走的就是密道。”
徐言:“你告诉我怎么走的,我进去看看。”
卫绾惊讶的睁大双眼,“可是……”
徐言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章梨凭空消失一定是触犯到了什么,这个副本一定藏着秘密。”
“卫绾,你帮帮我好吗?”徐言请求她,“你帮我拖住拜帕,好吗?”
卫绾咬唇,在徐言祈求又充满坚定信念的眼神中应了好。
她注视着离开的徐言。
在副本之初,老玩家将新玩家献祭给吸血鬼时,徐言是阻止过的,但人微言轻,很快就放弃了。
那种微弱又虚假的正义感。
不知道看到小楼里的惨状后,是选择与武屿狼狈为奸,还是反目成仇。
卫绾抱着草药罐,脚步轻快不少,遇到埃尔默的时候,笑着打了个招呼。
埃尔默目光复杂:“我听到了。”
卫绾:“嗯?”
他问:“你不是很善良吗?那徐言去古堡你应该担忧啊,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第17章 17 仿佛死了一样
卫绾歪歪脑袋:“那你会告诉别人吗?”
埃尔默原本是带着质问,反而被卫绾理直气壮的询问搞得措手不及。
他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黑发如丝绸般垂下,肌肤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笑容灿烂如三月桃花。
那股柔弱可欺顷刻荡然无存。
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苦涩且刺鼻。
埃尔默艰涩问:“你是故意引徐言去古堡的吗?”
卫绾眉眼弯弯,坦诚极了:“是啊。”
“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曾经经历过什么。”
埃尔默愣了:“你经历过什么?”
“想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跟过去看看呢?”她依旧笑着,却比哭更惹人怜爱,“为什么要质问我呢,埃尔默?”
卫绾眼神悲哀:“我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红发少年顿时手忙脚乱,想开口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阵兵荒马乱,最终握紧了刀柄:“我会去亲自看看。”
卫绾最后又看了他一眼。
那双澄澈的眼里,粼粼波光,似有哀色,又有失望。
好像唯一值得信赖,值得依托的人也背叛了她。
埃尔默胸口被狠狠地捶击了下。
几乎喘不过气。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能说很难受,好像被什么堵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埃尔默再次握紧手中的刀。
回想起传声器里听到的路线,朝瑟兰古堡跑了过去,准备追上徐言。
-
吸血鬼的古堡常年黑雾缭绕,死气沉沉,寂寥无声,笼罩着森森寒意。
徐言按照卫绾所说的路线猫着腰钻进了古堡。
路途顺利的不可思议。
像有人故意对他开了方便之门。
他心中的疑惑还未成形,便已然抵达小楼。
门没锁。
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里面惨白色的吊灯围绕着几只虫子。
人在极度震惊的情况下是会忘记该如何发声尖叫的。
这一幕盘旋在徐言脑海中很久很久。
后来即便见到更血腥且毫无人性的画面,也没有眼前的景色令人恐惧且窒息。
小楼里的尸体已经腐烂,臭味熏天,苍蝇环绕在残破的尸体旁,嗡嗡作响,在死状残酷的尸体上还有白色虫子在蠕动。
——这大概是古堡唯二能够存活的动物。
徐言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那群老玩家眼睛通红,明显是被转化为了吸血鬼,却依旧死相凄惨。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场游戏,不是简简单单地帮异世旅客找寻回家之路的温馨旅程吗?
为什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画面?!
而那横插在胸口的手术刀——
那是武屿专用的手术刀,上面甚至还有研究院的标志。
身后发出了短促的声响,徐言一惊,回头就到埃尔默怔怔地杵在那里。
红发少年与可怜的科学家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某些无法言语的情绪。
少年的承受能力略逊一筹,他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跑出去弯腰呕吐。
尸体的烂臭味。
肢解后的惨状。
旁边摆放的血迹斑斑的手术刀。
以及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神。
埃尔默闭上眼就是这幅景色。
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的场景。
他耳边似乎响起卫绾的声音。
——“我想让他看看,我曾经经历过什么。”
曾经,经历过。
还有她离开时的眼神。
哀色弥漫,尽是失望。
埃尔默心想,她是应该失望的。
她经历的这些比深处地狱还要痛苦,而他在谈话最后,也始终没有安慰她一句,始终没有站在她那一边,他甚至以为自己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
在前往古堡的道路上。
他还为自己能在爱情中保持沉着冷静而隐隐多了些自得与骄傲,为自己如此成熟而骄傲。
如今却好像有无形的巴掌啪啪打脸。
“你还好吗?”
徐言给他递了手帕。
埃尔默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些小姑娘用的玩意儿。
他抱着刀,一言不发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徐言也沉默地跟在少年身后。
两人心情都很沉重,满肚子的话无法诉说,但都想要与同一个人诉说。
——卫绾。
-
卫绾此时正在吸血鬼怀中,乖乖地等他投喂。
一大碗红薯泥。
据说是吸血鬼亲手做的。
卫绾觉得,吸血鬼大概是红薯烤焦了,就把里面完好的心给挖出来,豁豁成一碗泥。
吸血鬼吹一下,接着喂她吃,慈爱地向一位老父亲。
卫绾跟他在一起,时常会有种她生活不能自理的错觉。
她说:“我可以自己吃的。”
拜帕:“乖女孩,张嘴。”
“……”
红薯泥很甜,卫绾放慢速度,咀嚼好久才咽下去。
她心中隐隐浮现出某种不安的猜测——
拜帕是因为快死了,所以才把没体验过的事统统体验一遍吗?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卫绾张嘴还要吃的时候,拜帕已经放下勺子,她茫然望他,吸血鬼淡淡说:“有人来了。”
语气浸着丝丝不悦。
吸血鬼的情绪还是很好感知的。
他的开心,不悦,生气,厌恶,那些阴晴不定,都是流于表面的。
统统都表达了出来。
拜帕好像是个很简单的吸血鬼。
卫绾把莫名其妙的想法放在一边,伸手去够勺子,她还没吃饱。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它颤颤悠悠的,顽强站立。
红发少年眼神比昨晚武屿的眼神都复杂的难以捉摸。
他见到卫绾坐在拜帕腿上,先是一愣,紧接着怒火中烧,拔起刀就冲着吸血鬼杀了过去。
卫绾:“?”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昨天见面的时候,也没打啊。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
埃尔默大概以为拜帕对人类进行了残忍解剖。
而她又说了她曾经经历过,这就导致埃尔默认为她被拜帕惨绝人寰地对待后,还不得不委身拜帕。
惨。
实在是惨。
吸血鬼狭长眼睛微眯,责怪地看了她眼。
类似小孩子惹了祸,还得让大人背锅的那种不舍得打骂只能宠着熊孩子的责怪。
他揉了揉卫绾的脑袋:“别冲动,埃尔默。”
“绾绾在我手中。”吸血鬼冰凉的手指贴在她后颈摩挲,慢慢握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你还要杀过来吗?”
埃尔默气的脸色涨红,拎着刀来回踱步,“你这个变-态!恶魔!”
吸血鬼嗯了声,好整以暇看他,透着漫不经心:“然后呢?”
这种没将人放在眼中的傲慢彻底激怒了少年。
但却还记得不能冲动,那吸血鬼手中有人质。
徐言步伐比较慢,他拐了武屿房间一趟,但却没有发现武屿的人影,心中疑惑更大,对他的猜忌也更重。
他又按照原计划来到了卫绾的房间,还没靠近就听到埃尔默与拜帕之间的对话。
——不是的,不会是拜帕。
那把手术刀,是研究院专门给武屿定制的手术刀;那专业的解剖手法;以及武屿本身就是研究员的身份,他可疑的行踪……这几乎是板上钉钉。
况且,拜帕一个NPC根本不可能使用研究院的东西。
更不可能劫持一个在副本之中与缔造者关系不错,并开了后门的研究员去帮他研究什么。
他拉住冲动的少年:“埃尔默。”
埃尔默扭头哼哧哼哧喘气:“干什么?!”
徐言摘下眼镜擦了擦:“别冲动,我来和他们谈。”
他只觉得格外疲惫。
本以为是简简单单的科学研究。
谁想到,竟然是研究泯灭的人性。
埃尔默顶嘴的话咽了回去,抱着刀站在靠着门站好,怒气腾腾的眼睛瞪着拜帕。
他听到徐言说:“我去小楼看过了,里面……很可怕。”
拜帕很明显的看了眼卫绾,眼神似是有些疑惑。
徐言继续说:“我希望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他只说了这两句,大概是觉得人多眼杂,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顺便把埃尔默也拉出门外。
“刚刚忘记问了,你怎么会来古堡?又怎么会来小楼?”
埃尔默挣开他:“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他没再多说,折回房间时,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只有餐桌上一盘还隐隐冒着热气的红薯泥。
-
卫绾实在没明白吸血鬼怎么突然就带着她回了古堡。
还直奔小楼。
她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吸血鬼下颚线紧绷,眉间透着倦容,仿佛强撑到了极限,但却还温煦开口:“今晚之前,我不知道小楼的事。”
他抱着卫绾,不疾不徐地朝小楼走去。
沉闷的脚步声敲击在卫绾心口,宛如恶魔逼近,即将放出丑陋鬼怪。
吸血鬼将她按在怀中,遮挡住他的视线:“我每一百年清醒一次,出门将要救的人带回古堡,吩咐奴仆,等十天一过便放他们出去,而我则会在四楼待十天,之后再次沉睡。”
卫绾:“为什么一百年才清醒一次?”
拜帕脚步一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言跟埃尔默走的匆忙,没把门关严,吸血鬼即便不推开房门也看清楚了里面的景色。
他将卫绾抱的更紧。
身体几乎在发抖。
语调依旧和煦,冰冷的唇瓣贴在她脖颈:“别害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