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准备按照范睢建议的去做。
一直沉默不语的嬴小政却有些疑惑，他看着秦王嬴稷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曾祖父，你不是王上吗？为什么不直接下令，让大家把文字变得简单一点儿呢？”
若是只想要让现有的文字变得简单易书写，直接在现有的文字上进行改变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舍近求远，到其他地方去寻找更合适的文字呢？
寻找合适文字的时间，难道比简化文字的时间还要长吗？
嬴小政不明白，大人为何没想到这个更简单的办法。
话音刚落，秦王嬴稷与范睢等人猛地转头，视线全都落在了赵馨母子身上。
赵馨下意识捂住了嬴小政的嘴巴，略有几分尴尬地看向秦王嬴稷与范睢等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范睢等人转头对上嬴小政茫然的眼神，原本听到这话之后高高提起的心脏立刻落地，神情也轻松起来。
秦王嬴稷却因为嬴小政这话陷入了思考之中，半晌后他直接开口道：“我倒是觉得，政儿的这个提议非常不错，比范睢之前的想法更好。”
范睢瞳孔紧缩，忍不住开口劝道：“王上，自从仓颉造字以来，大家书写的文字虽然有所变动，但那都是经过了千百年的变化才形成了如今的样子，您若是贸然将文字进行改造，怕是会受到其他几国的口诛笔伐。”
秦王嬴稷看了范睢一眼，对他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难道其他几国现在就没有对秦国口诛笔伐了？我大秦在其他各国眼里，名声不早就臭不可闻了？”
范睢：“……”说得好有道理！
然而范睢仍旧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妥：“王上，改变文字这样的大事，您真的不需要与文武百官商量吗？”
秦王嬴稷摆摆手：“先试试，看看效果再说。”
说着他直接让内侍取来文房四宝，自己写下一个字，然后视线便一直黏在了那个字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改变。
范睢看着秦王嬴稷的样子，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嬴小政，想要指责他胡闹吧，人本来就只要三岁大，正是童言无忌，思想天马行空的时候。
但不指责吧，秦王嬴稷如今的样子，又着实让他有些提心吊胆。
赵馨将嬴小政拉到身后挡住，表情尴尬地冲着范睢笑了笑。
她倒不是觉得嬴小政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秦王嬴稷若是真的决定简化文字了，这项重要工作最后肯定会落到范睢头上。
嬴小政一句话，直接给范睢本就忙碌的工作，又增加了不少压力，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范睢看着赵馨的样子，到底吃人嘴软，最后长长叹了声气。
恰在这时，秦王嬴稷仿佛找到了思路，立刻提笔在旁边写下了一个字形更简单，却能看出是脱胎于旁边那个文字的字体。
秦王嬴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范相国你过来瞧瞧，寡人简化的这个字怎么样？寡人觉得比之前简单易书写，不知是否是寡人错觉，你也过来写一个字试试。”
范睢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走到了桌案前。
他本就聪慧，看了眼旁边的文字，便一笔不错地在旁边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范睢抿唇道：“确实比大篆更简单易书写。”
秦王嬴稷大笑，然后看向赵馨：“你也过来试……”顿了下，于是想到赵馨狗爬一眼的字体，他眼角抽了抽，直接换了个目标，“政儿最近不是正在学字？不如过来试试这两个字书写起来的差别。”
赵馨顿了顿，牵着嬴小政的手走上前。
她瞄了一眼，发现秦王嬴稷简化之后的字体，已经非常接近小篆了。她想了想，正要说话，却不想嬴小政上前看过两种字体后，撇了撇嘴：“曾祖父，这个字看起来歪歪扭扭，不好写啊。”
秦王嬴政失笑：“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个字不好写？”
嬴小政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因为崽崽知道更简单容易写的字啊。这个字，大篆有二十多笔，曾祖父简化之后也有十几笔，可是简体呜呜……”
赵馨在他开口之后就知道不好，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制止，只是秦王嬴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她，让她连个小动作都没办法做。
可眼瞧着“简体字”都要被嬴小政说出来了，她也只能顶着秦王嬴稷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嬴小政没办法继续了。
但是……
嬴小政专注地与秦王嬴稷说着话，根本没有防备，她突然从背后伸手捂住嬴小政的嘴，直接把人吓得打了一个嗝。
只是打嗝儿还好，关键是赵馨担心地看向嬴小政的时候，与他视线对上，然后头疼地发现……
嬴政出来了。
赵馨：“……”
第41章
嬴政也没有试着挣扎, 而是用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赵馨。
虽然不怕嬴政，但被他充满压迫力的眼神一直盯着，就算是赵馨，也难免生出几分压力。
何况赵馨清楚, 嬴政与嬴小政安全不是一回事儿。
她能用手堵住嬴小政的嘴巴, 却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阻止嬴政做什么。
赵馨慢慢放开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崽崽, 阿娘觉得，王上简化之后的字体非常不错, 完全可以用作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 你觉得呢？”
嬴政冲着赵馨抿唇微笑，还点了点头。
就在赵馨以为自己与嬴政已经达成一致的时候, 就听他用小孩儿奶呼呼的声音开口道：“可是，阿娘之前教给崽崽的简体字, 不是比曾祖父简化之后的字体更容易书写吗？崽崽学过, 好简单的。”
赵馨：“……”她就知道！！！
她正要开口, 就听秦王嬴稷诱哄着问道：“政儿还学过其他文字？名字叫简体字？”
嬴政转头看向秦王嬴稷, “毫不设防”地点头：“对啊，政儿这段时间一直跟着阿娘学习大篆和简体字两种文字。”
眨眨眼, 他一脸淡定地撒娇, “曾祖父, 大篆真的好难啊！”
赵馨：“……”你身为始皇帝的自尊呢？
秦王嬴稷转头看向赵馨，眼神略有些复杂。
赵馨迎上对方眼神, 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不好在这种时候再开口说话。
秦王嬴稷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看向嬴小政：“政儿还记得简体字是怎么写的吗？可以写给曾祖父瞧瞧吗？”
嬴政点点头, 果断走到秦王嬴稷面前。
他看了眼秦王嬴稷写下的大篆, 以及简化之后的文字，果断拿起笔在旁边写下了那个字的简体字。
说来也巧，秦王嬴稷写下的那个字是人尽皆知的“尽”字。
尽这个字的繁体字，比简体字复杂了好几倍。但论书写难度，历的繁体字比大篆可简单多了。
更何况简体字？
秦王嬴稷看了眼自己写下的黑乎乎一大坨的大篆与简化字体，再对比嬴政写下的寥寥几笔，干净整洁、看起来横平竖直非常容易书写的文字，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不甘心地又写了几个字，让嬴政补上该字的简体。
嬴政做足了乖小孩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在旁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刚学会不久的简体字。
虽然也有几个文字在文字笔画上，并无太大差别，但论及书写难度……
大篆完败。
秦王嬴稷眉头紧锁，直接看向赵馨：“这个文字，你是从何从习得？”
赵馨咽了下口水，正要回答，就听嬴政仰头看向秦王嬴稷：“曾祖父，难道阿娘不是跟着她的阿娘学习写字的吗？”
秦王嬴稷看了嬴小政一眼，突然笑了一声：“政儿说得对，你阿娘当然是跟着她的阿娘学的文字，是曾祖父大惊小怪了。”
只要确定这种文字有用就好，他管赵馨是在什么地方学的？
于是转头看向赵馨：“这样的文字有多少个？你全都记得吗？”
“十……”万个。
赵馨对上秦王嬴稷的眼神，差点儿就将这个数字秃噜了出来。
好在她及时找回理智，改口道：“我并未数过到底有多少个字，但常用的大约三千五百多个吧。”
秦王嬴稷笑了下：“那你暂且放下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的事情，先将你常用的这三千五百多个字与大篆对应的文字都写出来吧。”
虽然秦王嬴稷的语气还算和蔼，但赵馨知道，无法拒绝。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旁边虽然回神，但仍一直皱着眉头的范睢，忍不住叹了口气：“遵命，王上。”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行礼之后，便直接退下了。
嬴政看了眼赵馨，乖乖走到秦王嬴稷旁边，一如嬴小政之前一般乖乖站着，没有半点儿异常之处。
但……
无论是对他更了解的秦王嬴稷，还是最近与嬴小政频繁接触的范睢，亦或者其他并未与嬴小政接触过的官员，都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嬴政身上……
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秦王嬴稷自己久坐高位，对嬴政身上的变化倒是不如何敏感，很快就忽略了过去。范睢等人却总觉得，这对曾祖孙在某一瞬间相似到了极点，都那么地，让人不敢直视。
不过这样的感觉很微妙，在对上嬴政幼嫩的外表时，也只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赵馨走后，秦王嬴稷便问起范睢最近换书的情况。
范睢瞬间忘记之前察觉到的异常，忙将最近换书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王嬴稷：“许是因为之前来秦国用书籍换取白纸的人太多，如今带来的书，大多已经是秦国拥有的。最近换到的书籍数量，已经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一，但珍贵程度倒是比以前更高。”
“只是……”范睢小声回答，“许是因为最近换出去的白纸太多，市面上也出现了一部分盈余。许多人便猜测，白纸的生产数量会不会其实非常大，他们担心等自己将书籍换走后，咱们得到足够多的书籍后，白纸会突然大量发售，成为拿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所以最近谨慎了许多。”
范睢知道这些书籍被换回秦国之后，是会刊印发行的，到时候只要有钱，任何人都能买到这些书籍。
作为一个爱书之人，范睢当然希望秦国收集到的书籍越多越好。
于是他提议道：“王上，臣下觉得最近不能再无限制地换书了，必须规定每月可以换取的书籍数量。”
这样既能给那些手中留有书籍的人紧迫感，也能向外界传递一个信息——
之前换书那么爽快，只是因为秦国有白纸库存，但如今库存消耗殆尽，若是不尽快换取想要的白纸，等库存消耗完毕，能不能换到足够数目的白纸，可就说不准了。
秦王嬴稷听完想了想，点头：“可以，就按照你说的去办。”
嬴政坐在秦王嬴稷旁边，视线一直落在范睢身上。
等两人谈完之后，秦王嬴稷与范睢注意到嬴政目光，秦王嬴稷失笑：“怎么一直盯着范相国？”
嬴政板着小脸道：“曾祖父与范相国关系好好。”
秦王嬴稷顿时乐了，抬手揉了揉嬴政的头发：“你以后也会拥有自己的范相国的。”
嬴政点点头，抿唇露出一抹小小的笑。
他当然会有属于自己的范相国，而且是才华本事完全不逊于范睢，甚至略有超出的范相国。
嬴政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当然地想到了李斯。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赵馨给打碎了。
吃过午饭之后，嬴政便跟着赵馨回到了二人住的地方，准备睡午觉。
这时候他已经非常困了。
在赵馨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态度难免有些不耐。
赵馨也知道嬴政今天出来得够久了，而且如今又正是嬴小政午睡的时间点，所以并未在意他的态度。
她认真地看向嬴政：“嬴政，我知道你习惯了大权在握，发号施令的感觉，也一心想要让秦国变得更好，但如今的情况与你登基之后并不一样。今日王上被你糊弄过去了，并未追问简体字的来历，可你若是做事再这般急躁，以后肯定吃亏的。”
“作为一国之君，你应当戒骄戒躁……”
嬴政皱眉：“若是可以在更短时间内推行一项好的制度与法令，也确定这样的制度与法令可以让百姓受益，让国家强大，为何一定要慢慢来？”
赵馨耐心劝他：“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总该结合实际情况不是？简体字虽然书写方便，也更适合推广下去，但你想过没有，大篆与简体字之间的相似点非常少，有些字甚至看不出一丁点儿相似之处。 ”
“那你说，该怎么做？”
“可以从小篆开始慢慢来……”
“那得等多久？”嬴政强撑着困倦的眼皮，不高兴地开口，“能早一点达成目的，为什么还要慢慢来？我曾祖父如今大权在握，就算推行文字也根本没人敢反对他。”
赵馨皱眉，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好言相劝，嬴政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因为他在还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在这上面吃过亏。
赵馨深吸一口气，本来不想再管，但想到自己也不可能断掉给嬴小政的教育，嬴政拥有嬴小政的所有记忆，嬴小政学到的那些知识，嬴政肯定也都会。
偏偏嬴政出来还没什么规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遇上今天这样的情况。
所以，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他。
但这个时候的嬴政已经非常困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赵馨要哪一个根本没有讨论价值的问题与他讨论这么久：“如今秦国上下都掌控在曾祖父手上，整个秦国都是他说了算，你完全没必要太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