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扫了她一眼：“不然呢？胡亥那小子从小只知道吃喝玩乐，从未接触过朝政，我会将大秦交到他手上？”
赵馨沉默，胡亥登基之后的种种行为，确实不像是接触过朝政的样子。
以胡亥的言行，其实更像是个被宠废了的纨绔子弟。
但……
赵馨疑惑：“扶苏为何不行？”
嬴政不怎么高兴：“他就算有经世之才又如何，就算成功登上皇位又如何？赵高与李斯一道不知真假的圣旨，就把他骗得自杀了，就算当上皇帝，也只会被下面的大臣耍得团团转。”
嬴政如今正在气头上，他的话肯定有些过激。
但细思之后，却不得不承认嬴政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面对嬴政赐死的圣旨，连只是臣子的将军蒙恬都不相信，认为嬴政不可能让他自杀，反倒是扶苏这个儿子对此深信不疑，面对蒙恬劝阻也一意孤行。
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毕竟只要父子关系没有闹到你死我活地步的，做儿子听说父亲要杀自己，第一反应也该是不相信，想要去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才是。
扶苏的选择……
赵馨皱眉，怀疑地看向嬴政：“你确定将扶苏赶到边关之前，真的只是骂了他一顿，而没有做其他事？”
嬴政不高兴地瞪着赵馨：“朕敢作敢当！”
虽然儿子与自己政见不合让他不太高兴，也确实没忍住将人骂了一顿，但他都已经将人赶出咸阳这个权力中心，将人丢到边关去了，他又怎可能对扶苏做其他事？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又能对扶苏做什么？
赵馨想不通：“那扶苏为何对你想要杀他这件事深信不疑？。”
嬴政那个暴脾气，当即就忍不住了：“自杀的是他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赵馨拍了拍嬴政面前的桌子：“你收敛下脾气！”
嬴政顿了下，气鼓鼓地将史记这本书翻得哗啦啦地响。
赵馨扫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我听你之前说起，在咸阳为扶苏留下了不扫楚国势力，这是怎么回事？”
嬴政翻书的动作一顿，皱眉道：“扶苏母亲是楚国宗室女，当初我能顺利登上王位，除了吕不韦，还有华阳夫人在背后出力，而她出手扶持我登上王位的条件，就是必须娶楚女。后来清理楚国势力，考虑到扶苏，我并未赶尽杀绝。”
他上位的年纪太小了，当时的嬴政完全没有一点儿自主权，而嬴子楚又不只有嬴政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年纪与他相差不大的成蟜。
嬴政背后站着吕不韦，算是在前朝有了自己的支持者，成蟜背后却站着夏太后，在后宫有着非常可观势力。
虽然嬴政上位更有优势，可他的优势并不突出。
而最终决定兄弟二人当中到底谁坐上那个位置的，便是华阳夫人代表的楚国势力。
当时的秦国，甚至有三位获得了封君的楚国人，其中一位甚至是当时楚王（楚考烈王）的亲儿子，昌平君熊启；还有一位同样出身楚国王室的昌文君。
同时，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同样在秦国封君。
自宣太后以后，楚国势力就在秦国发展壮大并扎根，虽然在宣太后死后被秦王嬴稷削减，但仍旧在朝堂上占据了相当大的分量。
而安国君与嬴子楚两任秦王上位的背后，也都有着楚国势力的影子，所以在两人上位之后，楚国势力再次得到发展机会。
虽然嬴子楚意识到问题之后，加大力度扶持如吕不韦这样的外来势力与之抗衡，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况华阳夫人当时已坐到了太后的位置，给了秦国国内的楚国一系势力发展的机会。
所以在嬴政与成蟜之间，华阳夫人的意见就显得格外重要。
也许是因为与赵姬、吕不韦的交易，也可能是想到了与夏太后之间的争端，总之最后，华阳夫人选择了嬴政。
所以，嬴政有了一位来自楚国宗室的夫人，并由其诞下了长子。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嬴政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楚国势力在秦国急需壮大，所以也不曾对扶苏母子另眼相待，对楚国势力也一直想要尽快拔除。
赵馨看向嬴政：“你对扶苏这个儿子，态度如何？”
嬴政扫了赵馨一眼：“不如何。不只是对他，朕二十几个儿子中，也就胡亥得了几分关注，其他孩子一个月与我也见不了几面。”
但胡亥受宠，也不是因为嬴政多喜欢他，而是因为他是嬴政最小的儿子，且他出生的那年，正好韩国灭亡。
因为觉得胡亥旺自己，嬴政才对这个小儿子多了几分关注。
但这样的关注也很有限，毕竟他是个将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统一大业上的工作狂，所有儿子在他心里都不能占据太多地位，所以在赵馨问起的时候，他才会好不犹豫地说出“不如何”的话。
赵馨：“……”
她顿了顿，还是有些奇怪，“那你是否因为华阳夫人等人的缘故，对扶苏态度更差？”
嬴政斜睨着赵馨：“他打小在后宫长大，除了晚上，我也极少去后宫，我连扶苏的面儿都见不了几次，对他的态度能差到哪儿去？”
“那你其他儿子呢？”
“其他儿子？”嬴政皱眉思考片刻，道，“与其他儿子见面的机会倒是比扶苏更多一些。但不是因为我对扶苏有意见，只是因为其他姬妾会找机会带着孩子到我的寝宫找我，扶苏的母亲自恃身份，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赵馨：“……”
所以算来算去，扶苏果然还是那个与嬴政关系最差的儿子吧？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真的没有觉得，自己与扶苏之间的父子关系有什么不对吗？”
嬴政茫然：“有什么不对？”
他虽然说不上喜欢这个儿子，但因为他长子的身份，向来最关注他，等他长大之后也立刻就让他进入朝堂参与朝政，还让蒙恬蒙毅兄弟等重臣与之相交，为其保驾护航。
意识到扶苏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后，嬴政甚至将兵权都交给他了，做得难道还不够？
“那你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过扶苏吗？”见他果断摇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赵馨无奈扶额，“你就没想过，将自己的长子交给华阳夫人等人带大，会对你们之间的关系带去不好的影响吗？”
毕竟后来，嬴政可是将秦国的楚国一系势力拔除得差不多了。
就不兴人在扶苏面前挑拨几句？
父子关系本就生疏，身边再有不怀好意之人挑拨，旁边还有个“很是受宠”的弟弟衬托……
后来政见不合，嬴政还毫不犹豫将人丢到了边关！
赵馨只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她看着嬴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开口：“你以后生了孩子，可千万长点儿心吧！”
嬴政：“……”
嬴政如今年纪还小，赵馨也没有在子嗣问题上纠缠太久，问完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后，便直接转头开始抄录简体字了，留下嬴政一个人思索自己对一群儿子的教育问题。
等到赵馨将文字抄录得差不多了，她抬起头，发现嬴政已经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顿了顿，将人抱起来直接出了图书馆。
然后，直接将嬴小政放进了被窝里面。
赵馨抬头看了眼窗外，此时已经太阳已经偏西，她与嬴小政在图书馆内耽误了太长时间。
她眨眨眼，立刻收好了笔墨纸砚，然后亲自到嬴小政每日下午习武的地方，替他给白起这位老师请假：“崽崽午睡的时候受了凉，微微有些发热，怕是起不来了了，我代他向武安君请个假。”
武安君自己也有孩子，知道孩子身体弱，本就容易生病，倒也没有怀疑，只是点点头，允了嬴小政今日休息。
赵馨回到住处，顿了下，干脆倒在嬴小政旁边也补了个午觉。
许是嬴政出来对身体消耗太大，嬴小政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次日清晨，被生物钟唤醒之后都还有些困倦。
他有些难受地坐起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赵馨：“阿娘，好难受，想睡觉！”
赵馨揉了揉嬴小政的头：“崽崽乖，今天晚上早点儿睡，明天就好了。”
嬴小政见赵馨坚持，只能不甘不愿地开始穿衣。
因为太困，嬴小政吃饭的时候一直耷拉着眼皮，吃着吃着甚至开始打瞌睡，若非赵馨一直盯着他，嬴小政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差点扑在饭碗里。
吃过早饭，嬴小政就精神多了。
赵馨见状，这才放心。
然后她便亲自带着昨天写下的简体字与大篆的对照文字，陪着嬴小政一起去了秦王嬴稷的宫殿。
秦王嬴稷将厚厚一沓文字接过去，认真地开始翻阅。
赵馨就牵着嬴小政的手站在一旁，并未出声打扰。
秦王嬴稷看完之后，直接抬头看向赵馨：“寡人觉得这种简体字不错，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你都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吧？直接将这种简体字刻上去。”
赵馨顿了顿，迟疑着开口：“王上难道不需要与范相国等大臣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要采用并推广普及简体字吗？”
秦王嬴稷直接摆手：“没必要，这种事寡人一个人便可决定。”
赵馨无奈，只能退下。
为了刻出来的文字好看，她不得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出后世常用的宋体，然后再将文字交给活字印刷的匠人雕刻制作文字。
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的技术问题早已经解决完了，如今也换了更方便的简体字，雕刻起来的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匠人们便雕刻出了一本书的雕版。
等到匠人们对简体字熟悉之后，雕刻起来的速度更快了，两个月三本，三个月五本，四个月八本。
而赵馨写出来的成千上万个活字，也在四个月后被造了出来。
这个时候，白纸换书的活动也进入了尾声。
秦国王室的藏书从原本的不到两千本，直接翻了好几倍，达到了惊人的九千多本。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仅仅在战国时期就能拥有九千多本的藏书，对任何人，甚至所有国家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虽然其中有不少都是诸子百家的典籍，但秦王嬴稷来者不拒，只要言之有物，只要书上的内容真的有用且是秦国不曾拥有的书籍，全都能在秦国换取白纸。
眼瞧着换书的人越来越少，从之前的一个月能有好几百人驱车赶到咸阳，一直到如今一个月也难来两个人换书，秦王嬴稷与范睢等人都明白，该换的书都换得差不多了。
秦王嬴稷看着满满当当的藏书，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
他本来想要直接给赵馨封侯，犹豫之后却与赵馨道：“现在直接封侯不够震撼，等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都弄好了，将这些书籍都刊印发行之后，寡人立刻封你为侯，到时你赵馨之名定能响彻七国。”
他笑着补充道，“你回去后便可想想，要什么样的封号了。”
自己的名字是否响彻七国，赵馨一点儿也不在意，可以后封侯的封号她还是很在意的。
不过再次之前，她还是先将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的进度告诉了秦王嬴稷：“雕版印刷已经出了八本书的雕版，马上就可以开始刊印。活字印刷的话，所有活字已经做好二十几套，但因为寻找不易，所以最近在做转轮排字盘，等做好之后便可正是刊印了。”
秦王嬴稷愣了下：“转轮排字盘？”
赵馨解释道：“就是按照文字的读音将文字分类，要寻找的时候便直接找到对应的读音，寻找起来更加简单方便。”
秦王嬴稷点点头：“还要多久？”
“几天时间就够了。”
“做好之后也不必找寡人汇报了，等刊印出第一本书后，再来找寡人报喜，到时直接给你封侯。”
赵馨眨眨眼，领命退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赵馨便带着两本书出现在了秦王嬴稷的面前：“雕版与活字印刷同时工作，平均每天能印刷约五百本书籍。这两本书籍分别是雕版印刷出的第一本合格书籍，以及活字印刷出的第一本书籍。”
秦王嬴稷粗略翻完书籍，发现页面干净整洁，文字清晰明了，没有一点儿错漏，当即高兴不已。
他也并未食言，隔日便在朝堂之上下令——
“寡人曾孙嬴政之母赵馨不但教子有方，自身同样才智过人，远超泰半男儿，其研究的造纸之术与雕版印刷、活字印刷更是利在千秋，故而特封其为文荣侯，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
一令出，七国皆惊。
赵馨之名果然如秦王嬴稷所言，远播七国。
第43章
当赵馨的名字传遍了七国的时候, 她在秦国，同样以女子之身，拥有了站立在朝堂之上的机会。
打从周朝开始, 这样的景象便绝迹了。
如今看着一个女人出现在朝堂之上, 其他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但秦王嬴稷力挺，范睢与白起这两座大山又与其关系不错，对其出现在朝堂之上也没有任何意见, 其他官员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这件事传开之后, 倒是再一次让其他五国的人，知道了秦国对人才的渴求——
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不外如是。
不单单不介意人才的家世身份，连人才的男女性别, 秦王嬴稷也是半点儿不在意的。
只要你有真本事。
五国的统治阶层怎么想无人知道，各国有才女子却有些蠢蠢欲动——
建功立业, 名留青史的诱惑, 并非男子才有。
当年宣太后一女子之身把控秦国朝政数十年, 本就让不少女子生了几分别样的想法, 但因为之后的再没出现像是宣太后一样的人物，各国女子难免有些失望，也只能蛰伏起来。
或者干脆放弃这样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