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向今
时间:2021-04-26 09:55:32

  “至于李嫔……”他看向克顺,屈指在案上轻叩,“规矩比不上清誉,顺天府公审之日,朕亲自带她过去对质。”
  蒙立回京赶在腊月初七晚上,彼时北京城的积雪尚未全消,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因为天冷又冻住,结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冰凌。
  “蒙大人稍等……”吴宗保瞥他一眼,搓搓手钻进了屋里。
  朱红的雕花门开启又合上,砰得一声方法砸在心口。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养心殿外,只觉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终于那雕花门重又开了,吴宗保拖着圆滚滚的身躯挤出来,但望了望他道:“万岁爷说,等顺天府的这桩案子审完了,您再过来见他。”
  “奴才遵旨。”蒙立撩袍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
  吴宗保摇头叹了口气,返身回殿,尚未进门,就听哗啦几声巨响,仿佛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心里一抖,缩着脖子迈过了门槛儿。
  腊月初八,顺天府请旨于初九日过堂,帝允之,谕午时携李嫔临顺天府,自以御林军护卫,仅戒严顺天府大堂,一应听审群众,遵照□□遗命,不得阻拦。
  初九日,近乎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涌向了顺天府,以之方圆三四里的街道,尽都水泄不通。索宏率领御林军清道,以黄幔将人群阻拦在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持刀配枪,从午门外一直铺设到顺天府门口,一切布置妥当,方才回宫请旨。
  皇帝在养心殿看孩子,颇有耐心的把喜儿抱在膝上教她写字,闻言只随口说了一句候着,直等握着女儿的手写完了数字,方搁笔吩咐:“唤李嫔来。”
  “……急……用……”喜儿忙着认字没理会,玩性十足的伸指在那未干的墨上一沾,戳着那洒金纸笺审视了许久,也只念出两字,便指指“戒”与“用”字,仰头望他:“什么?”
  “戒——忍——”皇帝一字字念与她听,又复述:“戒急用忍。”
  “戒——急——用——忍。”喜儿认真重复,又在上头戳了戳,问他是什么。
  皇帝道:“是说一个人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要学会忍耐,要能管住自己的脾气,冷冷静静的处理。就比方说……”他点了点她的鼻尖,“阿玛不叫喜儿吃糖的时候,喜儿不能哭,要想阿玛是为喜儿好……”
  “不要!”喜儿一把挥开他的手,龇牙冲他一哼,托着肥嘟嘟的小脸闹脾气。
  “小喜儿——”皇帝板起脸,究竟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但提笔舔了舔墨道:“过来,阿玛再考你一句话。”
  前朝后宫风风雨雨,启祥宫却反常的安宁,直到陆满福奉命过来传召为止,从未有过什么动静,等到他过来,明微亦如从前一般,冷清寡淡,波澜不惊。
  陆满福默然引她往养心殿,心中几番涌动,终究忍了下来,直到了梅坞的门口方才驻足打了帘子:“万岁爷在里头教公主写字,娘娘请……”
  话音甫落,就听到小姑娘特有的软濡声音传来:“往者不可……”念到一半忽就咯咯一笑,捉侠道:“没了。”
  明微闻声一顿,紧接着就听到皇帝又气又笑的声音:“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赖什么皮……瞧着,念‘谏’,‘往者不可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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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度比预计慢了一些,情节会推后两三章
 
 
第96章 生死无间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喜儿一字一字认认真真的跟着他念, 又重复:“是说人要向前看, 不能总计较以前的事。”
  “喜儿真聪明。”念完就回头看一眼他, 示意他快夸奖自己。
  “笨丫头!”皇帝笑着一点她的脑门, 忽一回头瞧见明微,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好了,今儿就学这些,叫满福儿领你去喂雪团吧。”
  雪团是一只兔子, 是容钰出去打猎时捡回送她的,白绒绒的一团, 吃起东西来咯嘣咯嘣响,十分得小公主的喜爱。
  “福福!”喜儿一听就欢欢喜喜的从他膝上滑了下来,一边喊一边往外跑, 不料脚底一个踉跄, 眼见得就要摔倒, 便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
  “哇哦!”她惊呼一声,抓着明微的手站稳了,抬眼看看是她,便往前蹭了蹭,甜甜叫娘亲。
  打小养下的习惯,小霸王在她面前向来是最会讨巧不过的,明微蹲下身来叮嘱她慢些跑, 喜儿便一拧小手, 乖乖巧巧的点头应嗯, 拍拍她说去吧,她心里虽想粘着她,也还是在娘亲温柔的注视当中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明微敛眸收回目光,略略一顿,方转身,他便从屋里头起身走了出来,经她身边时淡淡说了句走吧。
  檐下滴答滴答淌着水珠,顺着汉白玉台阶流下来,映着惨白的阳光,晶莹清冷。
  朝云捧着海棠掐丝的银手炉追来,方要递给她,就见皇帝伸手携她下了台阶。
  帝妃出行,用了全副銮驾卤薄,兴师动众为素日所罕见。
  最前面响鞭清道,而后数十对执扇打伞、捧香提炉的太监宫女,再往后是金瓜斧钺、龙旗华盖,蔓延了大半条街道,方见得当中,四匹膘肥体壮枣红骏马昂首阔步,神骏威武,其后方是青盖玉撵,两侧各三匹骏马随扈,车架后则十二面绣金龙旗迎风招展,又数十带刀侍卫随驾。
  明微越制与他同乘,与他并肩坐在云龙宝座上,自出宫门起,却只听得车马杂沓与火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响,相互之间无有一言。
  打从他不再去启祥宫开始,明微久没有为他动过一星半点的念头了,一晃两三年无悲无喜,好像是自己一个人活着,这一路上才想了许多。
  想她不肯承认的痛恨与报复,想他的为难与退让,想她冷待了三年的孩子,想那些日子里,她一点点的沉溺,与那一日,他断送天下的誓言。
  藏在青缎幨帷褶皱里头张牙舞爪的金云龙恍惚模糊了,她听得他讲,一会子到顺天府,可不开口,但是不管良心有多不安,都不要在那个时候放纵你的慈悲狭义之心。
  刑审逼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日顺天府的公堂,必然是一个良知经受折磨的地方。他了解她,永远比她自己更透彻。
  平稳的车身忽然晃了一下,她侧身坐着,握住黄花梨木的雕花扶手,随着车撵轻轻动了一下,而后稳住身子,应了一句嗯,便细细去辨别外头逐渐嘈杂起来的声音。
  什么都听不到。
  “万岁爷……”马车蓦然间停了一下,吴宗保压低了声音在外面道:“襄王府有消息禀奏。”
  皇帝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一拂袖子吩咐了句进来回奏。
  青毡门帘打开,吴宗保躬身钻了进来,伏地磕一个头,说道:“吴氏吃砒*霜死了。”
  以死明志。她要叫世人知道,公堂是当权者的公堂,她不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她要这个脏水,一辈子留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永远都没办法洗掉。
  皇帝呼吸都不畅了,袖下五指收紧,几乎将扶手捏断,片刻方呼出一口气来:“把消息压后传回传顺天府,作畏罪自尽……”
  “主子……”吴宗保沉吟不去,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事情在郡王府闹开了,恐怕压不住,适得其反……”
  “闹开了?”皇帝一挑眉。
  吴宗保说是,“郡王爷与王妃都没经过事,一出事府里就乱了,吴格格死前犹在说……郡王休想护着……李嫔,休想逼她在堂上翻案……”
  再难听的他没说下去了,皇帝阖眸捏了捏眉心,有一会子方说:“叫襄王代她过堂。”
  他摆手叫他下去,转眸看明微,见她偏头看着车帷,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近乎一动没动,便无声收回了视线。
  克顺率众迎驾,不敢真正叫他对簿公堂,恭恭敬敬把人迎到了偏厅,请他稍作歇息。
  正是可以听审的位置,从蒙立带来真正的萧楚楚与丫头,一口咬定不识吴七巧,更不知李氏,到襄王指认嫉恨他恋慕李嫔,每常疯言疯语,整个案子的走向一派明了。未需皇帝与明微上堂,克顺就裁定了吴七巧罹患失心疯,着意诬陷,并以其失查,亲往天子面前请罪。
  “此依例行事尔。”美人在侧,皇帝颜色不见恼意,反有几分和悦,“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朕欲天下以此为表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以身份高低有异。”
  言罢令赏。百姓闻之,皆呼万岁。
  一时圣驾回鸾,帷幔外头的人群皆一拥而上,不管是乡绅还是乞丐,都争着抢着欲一睹圣颜。
  正乱时,忽听帷幔外头轰的一声巨响,熙攘的人群瞬时一寂,御林军迅速拔刀出鞘,警惕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却不意那车撵底下倏忽飞出一人,手中明晃晃一把利剑,寒光一闪,直向皇帝胸口刺来。
  身体的反应远快于大脑,明微下意识就挡了过去。
  利刃入肉,她觉得有些疼,捂住右肩倒在他身上,说了句小心。
  “明微!”皇帝从来没有过这么害怕的时候,眼睁睁的见着那把剑刺进她的身体又拔出,他按住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几乎浑身都没了力气。
  圣驾遇刺,全城戒严。关于那点子红粉琐事,人们还未来得及交谈说道,就被城中铁蹄铮铮的紧张气氛逼退,人人自危而足不出户。
  圣上匆匆回宫,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全被召到了养心殿,反复确认李嫔的伤势。伤在右肩上,伤口有寸深,未动及紧要的筋骨血脉,也在皮肉上划开两寸长的口子,足够凶险了。庆幸宣政九年来了几个洋大夫,圣上笃信一个英吉利来的罗从翰,上药包扎,都是他亲手在办,其他人候命,不过替他悬了一口气。
  罗从翰到中国以后学了不少古话,其中有句叫作男儿有泪不轻弹,是说一个男人不能轻易哭泣,只是今天,他却亲眼看到大晋朝至尊的男人红了眼眶。
  “娘娘会没事的。”他收拾好药箱,用蹩脚的汉话安慰他,“臣以上帝的名义保证。”停一停又交代:“一会子麻药散掉可能会有点疼,要看着她不叫她乱动,免得才缝好的伤口裂开。有什么问题,请立刻来找我。”
  皇帝摆了摆手,目光好像胶在了李嫔身上一般,一刻也挪不开。陆满福瞧了瞧,伸手请他出去,一并支走了跟前儿伺候的丫头太监。
  因伤在后肩,她侧身靠在榻上,眼眸微垂,鼻尖有细细的汗意。皇帝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汗,声音喑哑的问她疼不疼,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要不要躺一躺。
  明微的眼睫动了动,并不抬眼看他。有一会子才问:“是不是你安排的?”
  没有哪家的刺客会刻意手下留情避开人的要害,剑尖右偏两寸,躲开背心刺在肩上。
  他顿了一会儿说是,蜷手搭在她手臂上,不知能说些什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为着祸水东引,为着把这一装事尽快揭过去,他情愿以身犯险,不惜伤了自己来维护她。
  她说我情愿把这条命赔给了你,冷而切齿。他去抚她的脸,却摸了一手的水渍,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生死无间的情谊,生死却也总有那么些东西不能交付。将将好是他的王权,她的骨肉,割裂在相连的血肉之间。
  可他是疯了,为了她一眼痛与恨的流露,他已经什么都可以做。他抵着她柔软馨香的发顶,颊边一片冰凉湿润:“等你好一些,我们就把合惠接过来好不好,他书已读的极好,就是字写的不像样,我们一起教他好不好?”
  明微在他怀里哭,先是咬着嘴唇无声流泪,后头就呜呜咽咽起来,握紧了拳头砸在他身上,声声气恨:“你的朝堂你的妻子你的敏妃……你叫我怎么教养他,又叫我拿什么面目面对他?”
  她由不得捏紧了他的衣裳,皇帝胆战心惊的掰她的手,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把人制在怀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哄他,“等你伤好了再打我,等你好了好不好?刀山火海,我由着你处置……”
  明微哭不能抑,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只咬了满嘴血腥的味道亦没有松口。
  那迟来了数年的悲痛,他情愿她下口再重一些,来消弭她埋在心底的痛与恨,来换回他已经失去了三年的她。
  “明微……”他揉着她的发,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只觉心中已经是许久没有过的踏实。
  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他情愿为她一笑做个昏君,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偿尽她这些年所受的苦处。
  “万岁爷——”陆满福走了两圈,硬着头皮揭开了门帘子,“方才慈宁宫传信,太后娘娘与主子娘娘听得您遇刺的消息,心急不已,已起驾往养心殿来了。”
 
 
第97章 世无双全
  娘受伤了, 喜儿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她去看她,挨在床边,就会看见阿玛与她一并坐着。她问她伤口疼不疼,阿玛就会把她抱上床, 叫娘亲温柔的摸摸她的小脸说不疼。
  她整日整夜的在她身边不走,娘亲就允她赖着,将她揽在手边给她读书、唱曲儿,陪她玩儿与她说话, 把阿玛阿玛爱答不理的丢在旁边, 喜儿觉得自己简直是活在梦里。
  不过她伤得太厉害了, 时不时就会疼得按着肩膀拧眉,喜儿给她唱曲儿听, 唱着唱着自己就心疼得满眼泪花。
  皇帝说她, “你再哭, 你娘也要叫你惹哭了。”
  喜儿就咬咬嘴唇, 小手揉着脸委屈得什么似的:“娘亲疼, 还不叫她哭……”
  明微叫她逗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只把个小人儿搂在怀里,哄她说娘亲不疼,阿玛也教你, 不能摔了就哭是不是。
  喜儿短短的小手就搂着她,小脸结结实实的贴在她腰上, 藏起来偷偷哭, 抽抽嗒嗒的说:“喜儿摔了不疼, 娘亲疼,喜儿替娘哭……”
  倒是真把明微惹哭了,拢着她又是笑又是抹眼泪,拿脸贴在她脸上,蹭了又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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