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缮性
时间:2021-04-26 09:58:46

  隔了这许多年月,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痛苦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安好岁月温柔地模糊,连同那个少年。令嘉分明是不记得那个少年的面容的,但奇异的是,在梦里,他那双眼睛竟是清晰如昨日。
  昨日啊……
  令嘉心中忽地起了些许怅惘。
 
 
第18章 倚妆镜前
  因着要大婚,令嘉起来连早膳都没吃,就被送去沐浴。
  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叫香胰细细擦过。她用的香胰里混了檀香、排香草、零陵香等等名贵香料,在香味宜人之余,还有种种养肤益体的好处。而她泡的水里也加一整瓶的以滴比金的花露,就是为了让她的身体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花了小半个时辰,使女给添了七八次的热水,这次沐浴才算完毕。
  令嘉自浴桶起身时,她从服侍她洗浴的两个使女的眼中看到了惊艳。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对美的追求上,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而这令嘉的这具身体便是美的极致。许是天地所钟,她的一肌一容,皆是臻美极妍。若说哪里稍嫌不足,大约就是她的神情太过冷淡,以至于显得高不可攀,不近人情。可这会清水出芙蓉,白玉般的体肤上沾着浴后的晕红,整个人一下鲜活起来。活色生香第一流,那点微不足道的缺点自也就消弭了。
  令嘉瞥见侍女的眼神,这种眼神本是她早已习惯的,可一瞬间她突然想到那条小径里,两人面面相对,近得连呼吸都交缠到一起时,对方冷静自持的眼神。
  令嘉低头,浴桶上铺满花瓣,但随她起身的动静,这些花瓣被推到一边,空出一小块水面,映照出一张丽质玉容。
  这样的美色,能令多少男儿折腰,可惜,最后嫁得的人却是位不为美色所动的。
  所谓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媚眼抛给瞎子看,大抵如是。
  沐浴过后,令嘉回到房间,坐到了榻上,醉月坐在她身后,拿着一块锦布轻轻擦拭着她的黑发。醉花在她前面,拿红雪膏给她抹脸,定要叫她原就晶莹清润、吹弹可破的面颊更显粉嫩。她院子的管事丹姑在一边指挥着使女进进出出,备着令嘉等会要穿戴的衣裙佩饰等等。
  一直安坐在窗边的福寿从看到令嘉,起身一跳,令嘉伸手去接。眼看人猫就要抱到一起,半途穿出一只手,精准地拦住了福寿。
  丹姑拎着福寿的后颈上的那层皮肉,一脸严肃地和令嘉说:“福寿的毛发沾到娘子衣裙上,就难打理了,所以娘子今日万不可让它近身。”
  丹姑是自梳不嫁,服侍了张氏多年的人,便是令嘉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于是令嘉只能给福寿递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眼睁睁地看着丹姑把福寿交给一个侍女,叮嘱她看好福寿,别让它再近娘子的身。
  等到令嘉头上湿意渐消,进到屏风后面,开始穿她那套繁琐的嫁衣。
  殷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出嫁,依其父品级,着相应的钿钗礼衣。信国公是正一品的公爵,令嘉要穿的便是九等翟衣,再加双佩,发髻上也要以九钿花钗为饰。礼衣隆重讲究故而而繁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素纱中单、蔽膝、大带、革带、青袜、舄,佩,绶,层层叠加,穿起来十分耗时。
  尽管有四个使女帮忙,她还是费了好些功夫才穿上这套礼衣。但这功夫也不是白花的。当她自屏风后走出,室内响起一阵低呼声。
  礼衣虽然繁琐,但上面绣着褕翟纹,上呈九色,以青色为质,饰以余八色,华美夺目。原本,这等礼衣美则美矣,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但穿在令嘉身上,这看人下菜的礼衣却是一下子就温顺起来,还不需令嘉梳髻饰环,就已乖觉地做她美丽的点缀。
  眉如翠羽,肌如冰雪,天姿奇秀,意气高洁,浑然不似红尘凡人。
  正巧,原在外院监督的张氏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她看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不禁伸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摸了摸,露出微笑道:“七娘头发茂密,倒是用不着假髻就能梳两博鬓了。
  两博鬓是父亲有品级的少女出嫁时所梳的发髻,是最方便展示各种钗环的发髻,梳起来端庄华丽,却极为考验梳发人的头发疏密,十之七八的少女都是要用假髻来应付的。
  令嘉看了眼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红木漆盘,上面都铺着一层锦缎,一个漆盘上摆着一顶九树花钗,花钗以赤金打造成树枝模样,其中又嵌白玉饰以花叶,另一个则摆着九支宝钿,上嵌翡翠、珍珠、玛瑙等珠宝。即便现在还是白日,那这头饰上的粲然光华已足够耀目,若到黄昏行礼时,可想而知,是何等光耀。
  华耀是华耀了,但令嘉却忍不住为自己的脖颈默哀片刻。
  ——这些头饰,尤其是那顶花钗,都有着不输其身价的重量。
  好在张氏体谅女儿,没令她马上戴上这些,而是先给她上妆。
  依着惯例,昏礼妆容多用浓妆,以免新妇姿色一般,在却扇时吓到新郎。但张氏自矜女儿容貌,不愿叫脂粉误了她的天然颜色,眉也不让画,唇也不让点,只令使女给她在脸侧浅浅地上层胭脂,增几分绯色,与昏礼喜气相得益彰。
  明炤过来时,令嘉已经上好妆,戴好头饰,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她们。
  这一眼叫明炤看直了眼。
  令嘉瞥了她们一眼,问道:“你是来我这发呆的?”
  明炤有些发怔地说道:“不是,是祖母让我来陪你的。”
  随着日头西移,昏礼渐近,事宜愈多,即便有两个儿媳盯着,但事关令嘉大婚,张氏还是放不下心,去了前院亲自过眼、
  明炤如梦初醒,惊呼道:“小姑姑,你今天好美啊!”
  令嘉反问:“往日就不美了?”
  明炤坐到令嘉身边,笑嘻嘻道:“往日也美,但今日更美。难怪能让小姑夫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
  令嘉暗嗤一声。
  今时今日,京里遍传着燕王在春日宴上对傅家七娘子一见钟情的事迹。英雄配美人,皇子配贵女,人人皆道天作之合,又有几人知晓其中隐情。就像明炤,她还是令嘉亲侄女,对这桩婚事的了解也只和外人一样。
  明炤撑着脸,欣赏着自家小姑姑的美貌,只欣赏着欣赏着,她又欣赏出了愁绪。
  “小姑姑,你出嫁后,我是不是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都在雍京城里,信国公府和燕王府,做车一趟来回也不过半时辰,哪里难见了。”
  “可是小姑夫要回藩地嘛?”
  明炤一张小圆脸上全是忧愁。
  令嘉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明炤打小离了父母身边,公孙氏虽也疼爱她,但到底隔了一层,这个小娘子最依赖的还是姐姐一样的小姑姑。
  令嘉不禁说道:“不会这么快回的,最快大约也要等到明年。”
  燕王不及弱冠,就在北疆一待待了六年,任皇帝怎么召他都不肯回。这次能回来,还是皇后在去年年末生了场病,这才让他乖乖回京。帝后思子久矣,难得把他弄过来,岂会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北疆。
  明炤眼睛一亮,“真的吗?”
  “恩,”令嘉眉目柔和道:“所以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燕王府。”
  明炤露出松快的笑颜。
  姑侄闲话间,窗外已是残阳如血,天色渐暗。
  黄昏已至。
  含光院的前院里点起了十几盏宫灯,静候新郎来迎。
  不多时,一阵喧哗声自含光院院外响起,且渐趋渐近。
  明炤起身到床边,推开一扇隐蔽的小窗,令嘉的房间在二楼,放目看去,正好能看到院子外。
  正看到一群人走来,七八个郎君,其中正有一道红色的身影。
  明炤不禁高声道:“小姑姑,你快过来看看,小姑夫来了。”
  令嘉端坐在座上,不为所动道:“来就来了嘛,有什么好看的。”
  “可小姑夫长得很俊啊!”
  令嘉依旧悠然,“既然俊,你就多看几眼,自家人不用客气。”
  “……诶,怎么衣服看着有些乱,哇,连眼也青了,我娘她们下手可真狠啊。”明炤低呼道。
  依着婚俗,迎亲礼中还有下婿一俗,就是由新妇家的妇人拿棍棒给新郎一个下马威,原意是叫新郎知晓自家女孩是有娘家护着的,不是好欺负的。今时今日,下婿又成了彰显新妇矜贵的手段,于是新妇家更要下狠手了。民间甚至还有在下婿一道弄出人命,将喜事变丧事的倒霉例子。
  燕王殿下虽是天潢贵胄,但看来信国公府也没轻饶了他。
  “过去点,让我看看。”
  明炤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令嘉吓了一跳,让开位置,忍不住嘀咕道:“小姑姑,你不是说不看的嘛。”
  令嘉理直气壮道:“好端端的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但听你说的这么狼狈,可可不常见,我自然要抓住机会多看看。”
  她凑到窗前,往下一看。
  一眼就看到燕王——一群郎君里,属他身上的红色婚服最显眼。
  燕王头戴白珠九旒冕,身服玄衣朱裳,金钩革带,上饰九章纹绣。这人原就是极俊美的男子,穿上这身亲王衮冕,更显其雍容高华的气度。
  令嘉睁着眼,上上下下地把燕王瞧了个遍,唯一看出的狼狈,也就他的旒冕戴得有些歪,但这稍稍的歪斜放在他身上,反成了不羁意态。
  令嘉很有些遗憾地问明炤:“这就是你说的狼狈?”
  明炤无辜答道:“我说的狼狈又不是指小姑夫,小姑姑你看小姑夫那几个傧相。”
  令嘉定睛去看,这才留意到和燕王一块来的四个郎君,齐王、袁师道、高颂和公孙炎。其中,齐王尊贵自不必说,长兴侯袁师道是功臣之子,自幼养在帝后膝下,被帝后视作子侄,高颂是相公高廷最得意的嫡长孙,上一任的探花,如今的东宫舍人,公孙炎除了是莱国公世子,还是帝后的嫡长女,清河公主的驸马。
  这四人哪个不是身份顶顶尊贵的人物,如今却无一不是衣散冠乱,其中最悲剧的当属公孙炎,他是信国公世子妇公孙氏的嫡亲弟弟,他仗着这点面子想要强闯,最后被毫不留情的公孙氏拿着棍棒赶得抱头鼠窜,一张能引公主芳心的俊美面孔上青一块紫一块,端的是可怜却又可笑。
  这些傧相的狼狈窘困倒是越发反衬出燕王殿下的潇洒从容,风度翩翩。
  明炤不禁赞叹道:“小姑夫真是落落欲往,矫矫不群。”
  令嘉却回道:“如不可执,如将有闻。”
  就在这时,燕王殿下似有所感,抬起头朝这望了一眼。
  “啪!”
  小窗□□脆利落地阖上了,挡住了这视线。
  小窗后面,明炤茫然地问:“小姑姑,你突然关窗干嘛?”
  令嘉神色轻松地说道:“却扇之前,新妇不宜与新郎相见。”
  明炤暗自嘀咕:方才偷看看得起劲的人是谁?
  似是听到了明炤的心神,令嘉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不宜的是相见,他没看到我,就不算相见。”
  明炤翻了个白眼。
  令嘉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上的浅褶,悠悠想道:她果然还是讨厌这位未来丈夫的。
 
 
第19章 昏礼障车
  在楼下人声声齐诵的催妆诗下,令嘉轻步下楼,走到堂前的行障后面。
  见得行障后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影,诵声渐歇。
  几个傧相你看我,我看你,都朝燕王露出打趣的神色。
  在一众瞩目下,燕王大步上前朗声吟起撤障诗。
  燕王少时即传有才名,如今虽是投戎多年,但才气还在,催妆诗也好,撤障诗也罢,均是一气呵成,均是上乘之作。
  挑剔如张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得让下人起帘去障,引燕王入堂内。
  没了行障的遮掩,一对新人在彼此眼中露出了全貌。
  俊美的新郎笑得温文尔雅,美丽的新妇笑得嫣然如花,两人眸光相交间,好似含情无限。
  恰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忽然沉静下来的环境,正是对这二人般配的赞叹。
  然而,陪着令嘉下来的,现在距离两人最近的明炤看看自己的小姑姑,再看看她新上任的小姑父,目光有些茫然。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是错觉吗?
  明炤的茫然无人留意,众人只看着这对赏心悦目的新人行了奠雁礼,礼毕又向傅成章和张氏辞拜。
  傅成章看着这对只从外表上看,登对至极的新人,作为场中最是了解两人秉性的人,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
  这么安排,到底是对?还是错?
  只是这份犹疑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仍是冷静自持的信国公。
  他肃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而在他身旁的张氏已是红了眼眶,气息有些不稳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室!”
  “诺!”令嘉盈身而拜。
  辞过父母后,再辞家庙。
  傅家的家庙在信国公府西北角,是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门前八根乌漆宽柱,四层飞檐高起,只论气势,还在公府的正房之上。
  大门往里,一张两长宽余的乌木祭台紧靠着墙壁,祭台上摆着鼎炉,鼎炉对着的墙壁被凿出了方正的格子,拿来摆放牌位。一层叠一层,足足有十几层,自上而下,本是一层比一层宽,呈阶梯式的增长,但到了倒数第二层,牌位数量一下就空了——这是傅成章一辈的,傅成章是他一辈的长子,只是还没等他弟妹出生,他的长辈已悉数战死在沙场。而在最后一层,倒是已存了三个牌位。
  傅令修、傅令启、傅令远。
  令嘉目光从这三个排位上缓缓划过。
  这是她的大哥、四哥和五哥。
  傅令修是令嘉的大哥,因感风寒,不足三岁就夭折了。按着礼俗,幼子夭折,不入家墓家庙。只是傅家长辈已是不在,而傅成章和张氏又痛心于长子早夭,还是将他记入家庙,占了排行。
  令嘉对这个大哥没有记忆,但四哥和五哥就不一样了。
  令嘉出生的晚,她出生时,她最大的两个哥哥已经离开张氏身边,在外领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真正陪着她长大的只有她最小的三个哥哥。
  三个半大少年郎,正是叛逆不羁的年龄,但对于唯一的妹妹,却都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而于令嘉,在她因病弱而被母亲严加管束的幼年里,这三个兄长是她单调生活里最鲜活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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