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令嘉自然是由着自己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
晚膳用后,萧彻又去了书房。萧彻去后,令嘉自在地拿了本书坐在榻子上看。
醉花见她沉浸在书中,朝醉月使了个眼色。
醉月收到眼色,看了看令嘉,便跟着醉花走到外间去。
醉花带着责备道:“方才晚膳时,你就不该将那碗汤端给王爷。王爷天潢贵胄,再是喜爱王妃,被这般捉弄,少不得也要恼了王妃。”
醉月却是理所当然道:“我不端那碗汤,难道叫其他人看到娘子连自己的使女都使唤不动?”
“叫王妃,”醉花先是挑了一句,然后教导道:“谁叫你明着抗命了,你不会随便找个借口,像汤不够一类的。王妃惯是随性,以我们在她面前的体面,她绝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然而醉月却是摇头说道:“我一贯不如姐姐机灵,娘,王妃也是知道的,但她方才却偏偏叫了我去端汤。”
醉花哑然。
醉月又是叹道:“而且你也知道,昏礼前那些日子,王妃心情一直都不痛快,偏偏夫人看她看得紧,为了叫夫人放心,她面上还要撑着没事。难得她出嫁,夫人不在,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可王妃发泄的方式实在是……”醉花难以言尽,苦笑两声,不言而喻。
醉月想起令嘉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也是默了默,说道:“看往日待二少郎君他们,王妃她有分寸的……吧!”
醉花从最后的“吧”字里听出了犹豫,扶了扶额,没有再说。
外人眼里信国公府容貌绝色,清冷安静的傅七娘子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她贴身使女的醉花和醉月再有发言权不过。
……总归不会是张氏眼里那个乖巧听话,极需保护的女儿。
第29章 同寝分心
晚间,令嘉依着自己的习惯看了会书,便准时上榻入睡。
期间,她在丹姑的眼风下,派了使女去书房慰问了一下她新婚的丈夫。
让令嘉十分满意的是,那个使女还没走进书房就被萧彻的侍卫打发了回来,带着貌似关心的一句“本王这还有些忙,王妃那就不用等了,先就寝吧”。
她可没打算为了萧彻扭曲自己的作息。
可惜令嘉的满意只持续到半夜。
半夜不知什么时分,一具带着夏夜凉风气息的身体摸进了令嘉的被衾。
肌体相触,才熟睡的令嘉打了个寒噤。
尚不待她习惯这点凉意,一只带着厚茧的手已是摸上了她的领襟。
有道是:“倦中忽作云雨,枕上几度春风。”
……
云收雨霁之后,净房里,令嘉趴在桐漆柏木浴桶边缘,半眯着眼,一副娇懒不胜的模样,温热的浴水浸着她的身子,冲洗着她身上的疲倦。
她淡淡地看了眼绣着宫装仕女的屏风上那道正在换衣的黑影,说道:“今日不比昨日,没那么多人盯着,殿下若是不想,大可不必行礼,只同寝即可。内闱之事,没人会追究得这么细。”
屏风上的黑影顿了顿,最终还是答道:“本王这次回京有些突然,带的人不多,王府内院的侍人多是父皇母后所选,能不露痕迹,还是不露痕迹的好。”
令嘉嗤笑一声。
——居然真没否认“他不想”这一点。
想到榻上半迷半昧间,惊鸿一瞥的那张混杂着隐忍和欲.望的俊美面孔,令嘉心中对萧彻又多了几分鄙视。
虚伪至极!
萧彻却是误解了这一声嗤笑,平静地说道:“若是王妃能尽快掌控内院人事,这些事自然可以不必勉强。”
令嘉从这句里听出了些许端倪,歪着头问:“除了父皇母后,侍人里还有其他人的人?”
萧彻沉声答道:“是。”
“太子?”
萧彻摇头,待反应过来令嘉看不到,便开口道:“大哥为人宽厚仁德,不通阴私之谋,不会做这样的事。”
宽厚仁德,不通阴私之谋。
令嘉品味着这份评价,不觉哂然。
这分明是夸誉,可自萧彻嘴中说来,却令人觉得莫名讽刺。
“……四妃于其中皆有插手,不出所料,傅公也放了人在里面,”萧彻脸上表情不变,“你自行甄选便是。现在理事的是右长史岑思远,他随我多年,是个可以用的人,有些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令嘉闻言,似笑非笑道:“殿下好气度!”
这次夸奖相当得诚心。才在她身上吃过不小的亏,转过脸去又能若无其事地与他合作,这样能忍,还真叫人——越发忌讳啊!
萧彻对这话无动于衷,而是转而问道:“你中过毒?”
令嘉叫着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怔,反问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彻说道:“似你这般口味奇特的人,起因非病即毒。你身体看着还算康健,那便是因着毒了。傅家家宅素是平和,倒是叫本王奇怪你是如何中的毒。”
“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可惜,”令嘉自水中起身,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她轻笑道:“我不想说。”
“……”
萧彻彻底放弃用这事窥伺傅家后宅秘密的打算,只这一句他昨晚用过的话,他就知道,这个记仇的女人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了。
……
令嘉在净房换好亵衣,回到房中时,先她一步清理好的燕王已是躺到了榻上。
他睡在榻的外侧,晕黄的灯光下,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在他高廷的鼻梁处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在阖上那对冰冷的凤目之后,他的容颜更显俊美无害——关键是无害。
可令嘉却不敢真的把他认作是什么无害的人,一个熟睡时稍稍被碰一下就能拧断别人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睡着。
而当令嘉走到榻边,毫不客气地推了推他。他睁开眼,一双凤目冷然清醒。
令嘉问道:“殿下是要给我让个进去的位置?还是干脆让我跨过去?”
萧彻默然坐起身,让出条道。
令嘉借此爬了进去。
待得安寝,两人在枕上面面相觑,才觉不对。
今日虽是两人第二次同寝,但两人全然清醒却算得上头一回。
令嘉干咳一声,“这灯好晃眼,殿下下去把灯灭了吧!”
仗着萧彻睡在外侧,令嘉支使起他来毫不客气。
萧彻依旧默然把手伸到令嘉领间,在她错愕的眼神下,摘下她领间系扣用的珍珠,指间一弹,屋内仅剩的一盏宫灯灭去。
在黑暗中,尴尬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令嘉扯了扯手中被子,发现扯不过来,这才记起两人盖的一床,她皱了皱眉,又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去拿……”
剩下没说完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萧彻收回在她身上点了穴的手,这才平和道:“事不过三,王妃莫要过分。”
翻脸翻得太过猝不及防,令嘉现在的愕然半点不输萧彻昨晚的惊讶。
不过待愕然过后,剩下的便是怒不可遏。可惜萧彻比令嘉狠,不,应该说萧彻知道令嘉不如他狠,所以这次索性连令嘉的哑穴也点上了。
令嘉只能怒瞪着萧彻。
萧彻伸手挡住令嘉那双因着怒火,即使在昏暗中依旧熠熠生辉的眸子,从容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王妃明日还要去管理王府的内务,还是早点睡吧。”
被他手动阖上眼的令嘉:萧彻!!!
令嘉很生气,她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
第二日,令嘉睁开眼,枕侧已是空无一人。
她呆了好一会才拉响床头的摇铃。
醉花端了盆温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令嘉将帕子沾了水放在脸上捂了一会,在拿开,脸上的迷蒙已是褪去。
她将帕子递回给醉花,问道:“殿下什么时辰起的?”
醉花接过帕子,又给令嘉递去沾了苓膏的牙刷,答道:“殿下卯正时分就起了,在院子里练了一阵武后就去了书房,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含着牙刷的令嘉默了默,油然而生一种咸鱼面对现充的惭愧之情。
看看人家燕王殿下,出身比她尊贵,为人还比她努力。
不过话说回来,燕王努力一把,说不得能从亲王晋升为皇帝,而她再努力,也不见得能从王妃晋升为皇后。
这么一想,令嘉又把那点子微末的惭愧混着漱口的盐水一起吐了出去。
洗漱梳妆后,用过早膳,令嘉起身去了正房厅堂。
她到堂中时,堂外已是站满了下人,都是王府的下人。这些衣着锦绣不输寻常富贵人家主子的,对着官员都不输骄矜的王府下人,这会都是低垂着眉眼,乖顺如一群绵羊。
令嘉越过这些下人,走到堂里的内书房,书房里早候着一身着朱色圆领公服的人。他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目光澄澈,正是燕王府的长史岑思远。
岑思远是两榜进士出身,可惜运道差了点,考翰林时差了几名,没考中,出身寒门,家里没能力帮他运作,最后只能去授官。也不知他运道好还是差,正赶上官家要给嫡次子准备人手,召了新科进士一看,一眼看中了他,最后给他授了个五品的王府长史,就把他扔北疆辅佐萧彻去了。
初授官就授五品,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可惜考虑到北疆那个地方的危险程度,这个登天之梯就不免有些硌脚了。
好在岑思远也非庸才,到了北疆的燕王府,勤勤恳恳地工作,最后倒也得了燕王的信任。
萧彻这次回京,手下的谋士就带一个岑思远,倒叫岑思远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沾沾自喜。
莫非他是殿下最离不开得的左右手?
然而,等到了雍京,他就知道他太天真了。岑思远在北疆,名是长史,管的是封地上的公事,仗着藩王的特殊,权限还在地方官之上。可在京中,他只不过是个官家,手下管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
岑思远为人老实,只叹了口气,就老老实实管起了这妇人的活。
好在他还没操劳多久,他的光棍上司就娶回来一个王妃,正好接手他的活。
第30章 王府内务
令嘉对自己容貌最满意的地方便在于它的试金之用,一个照面下来,一个男人性情如何便出来个大概。
岑思远乍一见她,目有惊艳,但惊艳过后又归于坦然,定力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再看他眉清目秀,目光清正,态度恭顺却不显卑微,令嘉暗自对官家和燕王的眼光点了点头。
她坐到书案前,翻开岑思远提前备好的书册,见上面按着当差地点分门别类地记下了当前王府下人身份、姓名、出身等详细信息,笔迹清瘦,一目了然,她对这个年轻的长史又添了几分赞许。
寻常男人女人主持的内院事务多有不屑,但真叫他们上手去做,十个七八个都摸不着头脑。尤其是王府之地,里面的下人皆是出自宫廷,背后关系弯弯绕绕,盘根错节的,难为岑思远能理得清清楚楚。
令嘉合上书册,说道:“岑长史费心了。”
岑思远恭敬道:“分内之事,不敢说费心。”
令嘉抽出书册中的一张薄纸,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几条规章,主要是严令禁止的几件事,诸如“未得允许,不得步入书房”、“行职期间,不得玩忽职守”等等,而相对应的惩罚无一例外,都是“毙”。
她弹了弹这张纸,略带玩味地问道:“可问岑长史,这是殿下定的规矩?”
岑思远点头道:“这是殿下在北疆立下的规矩。”
令嘉轻笑一声:“以军法来治内院,殿下倒有孙武吴宫教战之遗风。”
岑思远默然,不敢做评。
燕王立的规矩只得几条禁止的,令嘉拿出笔在下面补充起详细的条例,她似是早有腹案,信笔书来,一气呵成,然后她吩咐醉花将堂外站着的那些下人依着职位高低,依次入厅。
这些下人都是出自宫中,但也有高低之分。
最高的自然是皇后派下来的两个有品级的女官,在这两个女官之外的那些选自掖庭局不论背后是谁,都可以随手打发了。
这两个女官一个姓林,一个姓叶,林女官年过四十,面容和蔼,而叶女官年轻些,二十稍长,面容秀美,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二人出自宫中,礼仪规矩都是融进骨子里的东西,一言一行自有体统。
这样两个女官用处多了去了,可惜遇到萧彻这么个不管事的主,一力将内院的事都推给岑思远,岑思远碍着两个女官身有品级,不好命令她们。于是两人被闲置至今。
令嘉打量了两人一眼,这才点点头,免了她们的礼。
令嘉问道:“两位女官之前在宫中是什么职务?”
林女官答:“婢子在尚宫局任司薄。”
叶女官答:“婢子在尚仪局任司籍。”
令嘉忍不住多看了叶女官一眼。叶女官这个年纪,就能在宫中做到仅次六局尚宫的司籍,可以说是颇为难得。尤其是司籍掌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职,历来只遴选才女担任。
林女官之前在六局之首的尚宫局任司薄,执掌宫人名籍登录及赐廪之事,最是精于人事,公孙皇后将她送到燕王府,应是考虑过萧彻手下缺了能管内院的人。
令嘉说道:“林女官既任过司薄,必是精明能干,正巧我院子里正少了能干的管事,就拜托林女官了。”
在王妃院子里做管事,非心腹不能担任,令嘉这么委任,给足了皇后面子。
可林女官却是不惊不喜,面色平静地应是。
令嘉不以为意,以后日子里,有丹姑看着,正好量量这位女官的成色。
再到叶女官,令嘉倒是有些摸不清皇后用意了。
萧彻手下连两榜进士都有,哪里会缺后宫的一个司籍。
虽是不解,但令嘉还是吩咐道:“叶女官可愿去管理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