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令嘉还真没见识过如传说中那般可怕的争斗。她知晓皇室断不似表面上那般平和,可她出身家宅平和的傅家,再是聪慧也免不了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她想象中的极致也那不足那阴暗真相的一半可怖。而令嘉嫁给过来之后所过的平和日子,又强化了她这种天真的认知,若非有她爹和萧彻合谋在前,又隐隐察觉到萧彻的野心,她大约还会觉着成这么个亲也不错的想法。
可直到今日——
宁王的经历却是揭破了那层窗纱,房屋外呼啸的寒风直直灌入,吹得令嘉遍体冰凉。
明烈太子是皇帝同胞兄长,二人自幼相伴着长大,可皇帝对待已是他手下败将的明烈太子唯一的孩子都要算计到这个份上,倘若,倘若……
倘若萧彻实现了他的野心,他会如何对待太子一系的人?
倘若萧彻失败,傅家又会遭遇什么?若是当时她与萧彻已经有了子女,那他们的子女又会遭遇什么?
……
种种问题扑面而来,令嘉不禁沉默。
她虽然不是陆斐那种博古通今的大才女,但也是正正经经在张氏的女学里上过课的,那几本重得能压死人的史书也都读过,不说精读,但还是读出些东西。
以史为鉴,那些问题的答案不难猜测。
也正因此,她唯有沉默。
萧彻却是误解了她的沉默,抓过她不知何时握成拳的手。
春葱般的十指已是因用力太过而显出了青筋来。
萧彻一根一根地舒开她的十指,他用的力道不大,甚至说得上温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他第二次说道:“本王会帮你讨回这笔账的。”
似是嫌这不够,他又补充道:“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萧彻看令嘉的目光里有着他自己也不知晓的温柔和期待。
这却让令嘉产生微妙的不适感。
她从萧彻手里抽回手,挽了挽鬓间的碎发,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便拜托……”
语声一滞。
萧彻忽然捉住了她那只挽发的手的手腕,剑眉微皱,看着令嘉的目光尖锐锋利,透着审视的意味,半点不复方才的柔和。
令嘉心中忽地就发起虚来。
她作出恼怒的表情,抽着冷气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疼!”
这一声疼喊得情真意切,配合令嘉微蹙的眉头,委屈的神色,简直天衣无缝。
萧彻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却被早有预备的令嘉一下抽出了手。
“你……”
萧彻才发出个音,就被令嘉先声夺人,她粉面含霜,语声淬冰:“妾身是血肉之身,不是面泥捏成的人,禁不起殿下这般用力……”
说完甩手而去。
萧彻脸色微变,伸手就要去捉她手臂,可待要触碰到她,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手上动作不禁一滞。
只这一滞已足够让令嘉顺利踏出房门了。
萧彻看着忽然空下的内间,脸上逐渐浮现懊恼和……不解。
他素来自制,怎么方才突然会生出那么股不受控制的怒意?
房外,令嘉看着震后凌乱不堪的庭院,她轻轻松了口气,心里还带点未褪的余悸。
这些时日,萧彻待她的态度变化,她是心知肚明。
令嘉在被爱慕这一事上经验不要太丰富,哪怕没见着赵雅容说的那啥子“温柔得都要快滴出水来”的眼神,但依旧不妨碍她从萧彻对她态度的变化中,知晓她这位尊贵骄傲的丈夫对她动了情思。
令嘉稍有诧异,可诧异过后也只冷眼旁观,不说破不回应也不拒绝。
萧彻固然是出身尊贵,容貌俊美,甚至还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是——
那又如何?
他的情思与她何干?
令嘉冷情地想着,天下对她有情思绮念的郎君多了去了,若是要她一一放在心上,哪还等得到萧彻来娶她啊。
可今日,她发现还是还是有干系的,且是很大的干系。
萧彻终究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令嘉但凡不想和他将关系闹得无法挽回,就只能尽力对他的情思做出回应。
令嘉能仗着家世底气,不惧得罪他,可也不想把他往死里得罪。
然而——
这人在情绪上未免也太敏锐了吧,脾气也太大了吧,她才稍稍带点敷衍的意思,他就直接动手,翻脸翻得比翻书都快。
说好的情窦初开的新手呢?
柳眉在眉心拥出一个“八”字,贝齿在朱唇上轻碾,令嘉脸上堆满了郁色。
明炤说过情爱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蠢。
这话怎么放在男人身上就不管用了?
不对啊,她看以前那些爱慕者也挺蠢的啊!
往她身上砸球,在她外出的路上拦道,派人往她衣裙上泼茶……
怎么轮到燕王殿下身上就没事了呢?
令嘉郁卒之下,横生一股怨气。
萧彻这人没事动什么情,起什么念?
这么薄弱的意志,真是白瞎了他们初见时,她在心里夸的那句“视美色如无物”。
正当令嘉心思百转之时,忽见醉花匆匆行来。
“王妃,官家又传口讯来了,令王爷、公主、王妃三人速速回西华宫。”
怎的这般急?
令嘉蹙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醉花脸色沉重,“京中,京中似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这4500字的肥章,你们轻点骂。
下一章就是你们期待的告状了。
话说,我挺好奇,真有人会在恋爱中智商下降吗?
不至于吧,我看到的都是越是恋爱中,女人就越敏锐,火眼金睛堪比孙大圣,明察秋毫不输福尔摩斯。
像那种傻乎乎的被小三,被劈腿,被骗财骗色而不自知的傻女人,额,感觉只在电视、小说还有新闻里里见过。
第54章 京中传讯
西华宫来的内侍急之又急。
无论是伤了腿的康宁郡主,还是失了踪的卫王殿下,都无法让他侧目半分。只一心催促着萧彻、长乐公主还有令嘉赶紧前往西华宫。
令他如此焦急的原因只有一个——
京中的清河公主小产了。
清河公主重身六月多几日,赶上地动,虽身边使女们匆匆带到屋外,一个不慎摔了一跤,竟是在屋外直接见了红。
候在公主府里的太医在地动中被砸伤,暂时动不得。不得已,公主府只能派人去太医院要人。
然而震后的雍京道路损毁大半,四处都是断梁残垣,马车行不得,驸马公孙炎亲自骑马去太医院寻人,好不容易捉着个四肢健全的太医回公主府,但到底耽搁了不少情形,如今情形如何,还未可知。
这个消息一到,萧彻和长乐公主皆是神色一凛,再不拖延,直接动身回西华宫,被点到名的令嘉自是同行。
到了西华宫,他们就在皇帝临时的宫殿前见到了齐王。
这个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在殿前来回踱着步子,眉心紧锁,一脸的闷闷不乐。
“怎么了,九郎?”
长乐公主拍他的肩膀。
齐王苦笑一声,“父皇母后现在正在里面争吵呢!”
长乐公主一惊,“吵什么?”
吵回京的事。
才知道皇帝这么急着把他们叫来的原因。
公孙皇后如今正因着清河公主的事闹着要回京。
皇帝正在苦口婆心地劝阻她。
客观条件实在不允许。
且不说可能发生的余震,只之前那场地动就使西华山地形大变,原来上下山的路被生生摧毁了大半,剩下的小半现在也是堆满了落石枯木,根本走不得马,如今和京城通讯都是靠的脚力。皇帝派了大半个行宫的侍卫去清理路面,可最快也得明日才能通出一条道来
这些理由十分充分,可惜公孙皇后压根不理。
她只说道:“我要回京……路行不通?我用走的便是了,之前那些侍卫既然能用两条脚走过,我又没比他们少条腿,自然也能走过去……萧枢,我说我要回京!”
令嘉随萧彻他们入内拜见时,还隔着两道门,就听到这最后一句。
若非除了皇后再无人敢直呼皇帝名字,令嘉完全不敢相信那低吼声是从公孙皇后嘴里出来的。
同样听到这声的还有长乐公主和萧彻,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加快步伐,闯了进去。
里面的皇帝对着正是头疼的时候,
公孙皇后脸色苍白,但神色坚决地拦在他前面,往日如水般柔和的凤眸此时燃着灼人的怒火,显然是心意已定。
然而——
但凡现在能回京,皇帝自己就回京了。清河公主也不知是公孙皇后一人的女儿。
可如今山路险急,但凡遇上余震,那便是万分的危险。身强体健,武艺高强的侍卫走起来都有危险,更遑论养尊处优惯了的的公孙皇后。
长乐公主匆匆闯了进去,问道:“父皇、母后,大姐现在怎么样?”
皇帝神色沉郁道:“方才传来消息,那太医去得晚了,大娘那孩子已是保不住了。”
长乐公主面露伤色,“怎,怎么会?”
萧彻不比长乐无知,一下就反应过来,脸色立变:“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六个月的身孕,流起产来可非同小可。
皇帝安抚他人,也是自我安抚:“来人既然没说,像是安宁的。”
公孙皇后已是再忍不下去,“我要回京。”
皇帝却要忍着再劝道:“大娘身边有驸马有太医有使女,并不差人,你在这等到……”
公孙皇后高声道:“我去陪她!”
这一声喊完,公孙皇后一口气没上来,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她捂着胸,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在场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母后!”
“阿蕴!”
皇帝眼疾手快地从她腰间扯下一个香囊,解开来递到公孙皇后鼻尖。
公孙皇后吸着香囊内置的药香,急促的呼吸终是逐渐平缓下来。
长乐公主缓缓吐出心中的惊慌。
公孙皇后去年那场咳疾虽已痊愈,但却在肺腑处留下了后遗病根,便是这情绪稍动便易牵动病根,引发气急、急咳等毛病。太医院的人给她配了副方子,用作气急时缓和呼吸之用。
令嘉也是松了口气,她瞥了眼萧彻缓缓收回方才踏出去的右脚,心中暗道这人也不是不心急的。
萧彻忽然开口道:“父皇,不若由我护送母后回京去看大姐吧。”
皇帝怒声斥道:“五郎别胡闹,现下这境况山路如何走得?”
萧彻还欲再说,公孙皇后那边眼看就要缓下来的呼吸却是猛地又急了起来。
皇帝脸色微变。
萧彻顺势跪下,沉声道:“父皇,母后心急至此,强留她在行宫只会逼她重犯旧疾。不若我护送母后回京,我以性命担保,护母后无虞,求父皇允准。”
萧彻一跪,令嘉便跟着跪了。
夫妻一体啊!
长乐公主看了看神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公孙皇后,再看看面沉如水的皇帝,咬咬牙,也跪下道:“父皇,你就答应五哥吧!”
好半晌,皇帝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说实话,令嘉蛮同情皇帝的。
他原本这般急着召萧彻和长乐公主回来,估计就是指望让他们来劝劝公孙皇后,谁知道公孙皇后以病相挟,这对兄妹干脆利落地反水到公孙皇后那里去了。
得知萧彻要和公孙皇后回雍京之后,齐王喊着闹着要跟着过去,被萧彻无情拒绝。
长乐公主在旁讥嘲道:“以九弟你的身手,跟过去就是拖后腿。五哥看顾母后还来不及,哪有空看顾你。”
齐王怒道:“我身手哪里不好,今日母后还是我救的呢!”
长乐公主道:“有本事打过五哥再说好。”
齐王悻悻然道:“五哥比我大那么多,赢过我也是胜之不武。”
长乐公主不屑:“借口。”
齐王怒视之。
……
萧彻无视那对冤家投生的弟妹,只和令嘉交代道:“熙和殿那里损毁虽大,但还能住人,我已经派安石去协助丹姑打理里面的事务。你回熙和殿先住着。我留了一队侍卫下来,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就好。明日道路清好,我来接你,万事小心!”
令嘉颔首道:“殿下也要小心,替我向大姐道声安。”
萧彻默了默,说道:“你的手可还疼?”
“……不疼了”令嘉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
萧彻垂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之前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他这般诚恳,令嘉心里越发虚得厉害,忙说道:“殿下其实也没怎么用力,只我特别怕疼些,也怪不得殿下。”
萧彻神色郑重道:“以后我会注意些的。”
令嘉眨眨眼,回以同样郑重的神色,“那就麻烦殿下了。”
萧彻一时竟是无言。
令嘉忽地又是一笑,“我知晓殿下的意思的。”
萧彻一怔。
令嘉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殿下为人子女,看护母后自是本分。只是天灾难测,殿下也当记得保全自身才好。”
萧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了一声。
待得萧彻离开后,令嘉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分感谢康宁郡主之前动辄“表哥孤苦”、“表哥可怜”的洗脑论述,她这会对着萧彻,竟也能从心里挤出几分怜惜之情。不过萧彻的反应,倒叫她不禁心生感慨。
想想当初刚成亲时,萧彻不小心拧伤她手时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