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至今,度过了鸡飞狗跳的新婚期,令嘉与萧彻这对夫妻已是逐渐寻出和睦相处之道。但再是和睦,令嘉依旧在防备萧彻,她见过萧彻身上的所有伤痕,但她从不曾往心里去。
赵雅容方才说的并没有错。
她并不为萧彻曾经遭受过的苦难而心疼。
当然,从两人婚姻缔结的缘由来看,萧彻当初娶她,显然不是为了娶个会为他心疼的女人,故而令嘉大可不必为此心虚。可是这会在满脸黯然的赵雅容面前,令嘉终不可免地心虚了。这种感觉就像,别人的至宝,被她买下,随手扔给福寿乱玩,最后被人找上门来一样。
若是萧彻是那至宝,念在赵雅容诚心的份上,令嘉大可慷慨地赠予赵雅容。
可萧彻不是。
令嘉只能苦笑道:“郡主情意感天动地,我只能甘拜下风,可纵如此,殿下也是不知,又或者他知晓了,也是无动于衷。郡主这样,值得嘛?”
“不值得。”
正当令嘉惊诧之际,赵雅容却是撇了撇嘴,“我娘说不值得,阿徽说不值得,便是皇后都劝我说不值得。可是感情这事又不是买卖,我的情意难道就是为了买表哥的情意而生的嘛?”
“若不是为此,又是为何?”
“自是因为我见到他就心生欢喜啊!”赵雅容抬头挺胸,很是为自己无私的情谊而骄傲。
令嘉戳破她的骄傲,“春日宴上,郡主在杏林道上撞破我与殿下时,可不怎么欢喜啊。”
人艰不拆不知道啊!
赵雅容磨了会牙,争辩道:“那是我一时没回转过来,昨晚我见着表哥来接你,我就挺欢喜的。”
令嘉斜眼睨她,“看不大出来。”
赵雅容反驳:“你方才不也说了,又不是所有心情都要表现在脸上。”
被自己的话堵了,令嘉一时竟也无言。
“我也没骗你,我是真的挺开心的。在外祖父去后,我再没见过表哥待谁这么温柔过——对着舅母都不曾。”
“他待我很温柔?”
令嘉试着回想昨晚细节,却只记起那缠绵的亲吻和那人清冽的气息,脸上不禁有些发红。
所幸赵雅容没有发觉,只嫉恨难平道:“表哥心情怎样,你自己不会看的嘛?他看你的眼神温柔得都要快滴出水来了——他要肯这么看我,我就是用强也要嫁给他。”
后面那句实在是句没有意义的废话,萧彻若肯会这样看她,又何需她用强呢。
萧彻看她的眼神么……
令嘉再次回想。
萧彻的眼神有多种,最常见的是叫人发冷的平静,偶尔可见控制不住的恼怒,极为罕见的羞恼,还有格外叫人火大的鄙视……
能滴出水来的眼神……这玩意存在过嘛?
“郡主说的那种眼神,我是真的没见过。你确定不是昨晚灯光太暗,你看差了?”令嘉怀疑地看着赵雅容。
“……表哥看上你真是活该他倒霉。”
“郡主,因妒生恨很难看的。”
“我才不妒忌你呢!表哥喜欢你,你不喜欢表哥,以表哥的性子,倒霉的只会是你。”
“郡主方才还说是殿下倒霉,这会又说我要倒霉,倒霉的到底是谁?”
“你们都要倒霉!”赵雅容一锤定音。
两人练着唇枪舌剑打发时间之际,头上忽传来一声清嘹。
两人抬头,便见一只褐色的鹰隼正盘旋在她们顶上。
赵雅容一眼认出,惊喜万分道:“这是阿徽的九云。”
前年,萧彻在皇帝千秋节之日,使人奉上两只海东青的幼鹰。长乐公主和齐王一眼看上,一人分了一只去。长乐公主手上那只便是名为九云。海东青神骏非常,且极通人性,地动之后,地上一片狼藉,行速难急,长乐公主便先派了爱鹰出来探路。
赵雅容不胜欢喜道:“九云既然来了,阿徽很快就能跟着找过来了!”
令嘉却是按住她,语含暗示:“若是旁人问起卫王,郡主当如何作答?”
闻言,赵雅容正欢喜的神色不禁一凛。
令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我们根本不知道卫王有出别院,路上我因上了暑气,晕了一阵,你不得不拍使女回去传讯。可过了一阵,我又转醒,接着又遇上地动……听明白了吗?”
赵雅容神色决然地点点头。
令嘉见状,又柔下语声,安抚道:“放轻松,莫要太紧张。只要不露口风即可,宁王妃他们谋算在先,绝不敢和我们撕破脸的。”
……
“表姐!”
“阿徽!”
一对表姐妹经历重重劫难,终于重逢,激动难当,正要叙话,却有不解风情的人横空杀出。
令嘉提醒道:“公主不若先使人将郡主腿上那树搬开。”
长乐公主这才注意到赵雅容的状况,小脸一白,忙支使起跟着她过来的人。
宁王那边自不会放心让长乐公主一人下来,随她同来的有长兴侯袁师道,还有傅明轺,以及若干随从使女——使女里还有醉花。
傅明轺和袁师道在雍京权贵子弟里是数得着的武艺高强的人物,有他们两人看护,便是遇上余震,想也能护得长乐公主平安。
醉花见到令嘉虽发髻有些凌乱,但周身还算完好,不禁松了一口气,忙请罪道:“婢子看顾不周,叫王妃受苦了。”
令嘉不耐与她客套,直问道:“可有小四娘的消息了?”
答话的是明轺,“我和醉花姑姑过来寻小姑姑时,还没寻到人。二哥和醉月姑姑现在还在寻找。”
令嘉咬住了唇,她远望横祈河下流方向,低语道:“地动之后,河流多险,小四娘若是还在河岸边就危险了。”
“四妹落水也有些时候了,以她的水性,想是应提早上了岸,小姑姑莫要忧心太过,现在还是先回别院吧。”明轺如此安慰,却不知自己的目中难藏忧色。
小四娘可是他的胞妹,若非明炤对西华山的地形更熟一些,而令嘉这边也是危险,他怎么也要继续寻下去的。
令嘉见此,心里的憎恶几乎要涌出来。
她朝别院方向眺望,目光森然:宁王!宁王妃!
赵雅容叫那树给压折了腿,不便行动。倒是醉花来了正巧,她习武多年,身强体健,背一个赵雅容,轻轻松松。
一行人便这样回了那宁王别院。
虽然遇上了地动,但到底是白日,众人皆是清醒,故而都忙忙寻到空地上,纵别院塌了好几间房,真正受伤的也就十余人,死亡只得一个倒霉的下人。
宁王妃见了赵雅容的狼狈模样,便是眼圈一红,含着哭腔问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赵雅容看着这张妆容精致的芙蓉面庞,沉默了好一会。
这样的情真意切,她真的是谋算她的人嘛?
赵雅容别开脸,淡淡地说道:“只是叫树砸了下,比起丢了命的,已是万幸了。”
在和父母兄长这些人交代前,她终还是对这位表姐生了防心。
令嘉一进别院,就被早已等候陆斐迎上来。
陆斐脸上有些苍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她问道:“你方才硬是要出去,可有发现什么?”
令嘉说道:“小四娘是叫人推下去的。”
陆斐闻言,并未质疑令嘉的话,直接问道:“是谁?”
“待小二郎回来,我问问他,他应是知道的更多。”
陆斐默然。
令嘉连番遭了数重波折,早已是有些疲累,如今一心挂在明炤上,实在抽不出心神去安慰她。
好在,两人忧虑没多久,别院便迎来了一人。
——道诚赶来了。
陆斐一看到那个青玉小葫芦,眼泪便簌簌落下,喜极而泣。
令嘉也是红了眼眶,但她仍能沉住气问:“小四娘她们现在在哪?那里可还安全?”
“她们现在正在西华宫里一处,那处地势还算平阔,并无隐患。”
令嘉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问:“小四娘她们怎么进了西华宫?”
道诚正欲详说,醉花忽急急过阿里:“王妃!王妃!”
令嘉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醉花喘下气,说道:“燕王来了。”
令嘉茫然:他来做什么?
道诚叹气:这来得也太不巧了,他正准备告黑状呢!
作者有话要说:摸了几天鱼,存稿耗尽,这是赶出来的。将就着看吧!
第52章 疲不可状
萧彻此次前来,是奉皇帝皇后的命,来看顾长乐公主的,顺便也给她报个平安讯。
地动之时,萧彻正陪着皇帝在西华殿理政,同在的还有数位重臣。
西华殿宽敞阔气,内建数株,建筑结实,纵使遇上这等百年难逢的地震,也硬是撑了片刻。
莫说身强体健的皇帝,便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臣,也只在逃向殿前平地的时候,摔了一跤,受了点点伤,其余的皆是毫发无损。
萧彻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地动一结束,脚上都没站稳,萧彻就被皇帝扯着往皇后住的庆和殿去。
庆和殿结构精巧,翻过来说就是比西华殿要小许多,而摆设又多,地动起来远比西华殿危险。且皇后身弱,身边服侍的又多是女流,论情形要危险许多。
好在,今日赶巧,地动之时正赶上齐王陪着公孙皇后。
齐王好武,虽说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郎,但也是英武矫健,背着公孙皇后急急出了殿门。虽说庆和殿里砸伤砸死了几个使女,但皇后和齐王无恙,这已是足矣。
如此之后,皇帝便想起了还在外面玩的长乐公主,便将萧彻打发来接长乐公主回行宫。
可惜皇帝忘了一件事——和长乐公主一块出去玩的还有燕王妃。
于是乎萧彻到了别院后,问了下长乐公主的情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后,便干脆利落地去寻他的王妃了。
至于皇帝的口讯?这自有安石代劳。
长乐公主:“……”
自打有萧彻这个哥哥起,她就时常怀疑,她和萧彻中是不是有哪个不是帝后亲生的。
因着地震,这别院震榻了数间院落,令嘉被重新分到一间尚算完好厢房——之所以说尚算,是因为这厢房里的陈设在地动之时摔了个一干二净,如今经人打理后,勉强能住人,但却是空荡荡的一间房。
萧彻进房时,正撞上明轺、道诚、陆斐三人在这房中。
萧彻目光先是在令嘉身上扫了一圈,见她周身无恙,只眼下微青,眉间乏色堆积,心里略略松了些。再看向其余人,他的目光在陆斐、明轺身上轻轻掠过,停在了道诚身上。
道诚知机,起身向萧彻行礼,说道:“贫僧乃应傅小四娘之情,来向王妃报讯的。”
傅小四娘……
萧彻对这个令嘉最宠爱的子侄辈有几分印象,之前那些时日隔三差五地来燕王府叨扰不说,今晨,萧彻原是念着令嘉昨夜辛苦,放她多睡一阵,谁想这位小侄女不依不饶地要寻她,最后吵醒了令嘉,而平日里起床气惊天动地的令嘉,在得知是她后,竟也收了脾气,陪着她出门了。原本打算在今日寻闲带令嘉逛逛西华宫的萧彻就这么被抛下了。
想到这,萧彻暗暗嫌弃了一下,但还是问道:“傅小四娘出什么事了?”
他问这话时,脸却是对着令嘉,倒叫道诚一时弄不清他问的是哪个。
令嘉也不清楚,但萧彻眼神看来,她下意识就交代道:“她之前和陆三娘不小心落进横祈河里,叫水冲远了,好在上岸后正遇上道诚,平安度过了地动,怕我们这边心忧,便托了道诚来给我们报讯。”
令嘉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便问萧彻:“不知官家圣人那边如何?”
“父皇母后皆都安好,还有……”
这时忽然一声“喵!”打断了萧彻的话。
萧彻右手宽袖动了动,探出一张椭圆黑猫脸,藏在萧彻玄色衣袖里,颜色混淆,只让人看清一双琥珀色的猫瞳
“福寿!”令嘉精神一振,朝福寿伸出手去。
福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载了它一路的“两脚兽”,一跃跃到令嘉手里,拿猫脸蹭着她的手,“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令嘉轻抚着它的背,满脸怜惜道:“地动时吓坏了吧……是是是,我不好,下次出来我一定带上你……”
一人一猫,一叫一应,全然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忘在了脑后。
萧彻嘴边还噙着浅笑,但目色却是莫名幽深起来,周遭的气压一低再低,再低三低。
何谓人不如猫?
这就是了。
他的王妃见着他时是什么反应?只略略抬了抬眼。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平平淡淡的一句“殿下来了”,不含半点感情。
什么见君则喜,什么软语轻哄,全是那只猫的。
偏偏这猫还是他带过来的,当真是为他猫作嫁衣裳。
眼见这房间气氛越发紧仄,无辜被卷入这夫妻二人微妙气氛里的三人如坐针毡。
道诚干咳一声,说道:“既然王爷有话要与王妃说,贫僧便先行告退了。”
明轺忙道:“那小侄也先告退。”
陆斐道:“臣女也……”
三人一齐忽略了沉迷撸猫的令嘉,看向萧彻。
萧彻微微颔首。
三人忙不迭地起身出去。
“等等。”
三人停下脚步。
萧彻目光停在了道诚短了一截的右袖上,“道诚法师方才可是和谁打斗过?”
因着要去采药,为了行动方便,道诚穿的是粗布做的灰色竖褐,只是不知何时,他的右边的衣袖短了一截,开口整齐平滑,一看就知是被利器割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