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那家伙每次差钱的时候,就会做些花钿、首饰来卖,令嘉可是她的老顾客。更别说因着陆三娘,陆斐还欠着她一个大人情。
“陆大娘子手艺难得,多谢五弟妹了。”太子妃道谢。
“再难得的东西,于寿阳也是寻常,皇嫂何必谢呢。”令嘉笑了笑,又问道:“倒是皇嫂看着消减了不少,应是多多保重,宫务再紧要,也紧要不过你的身子去。”
太子妃苦笑一声,说道:“父皇有令,我如何敢懈怠,自然不比弟妹在宫外自在。”
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冒出点酸意。
太子妃嫁入东宫多年,对于宫务自然不会陌生。可在皇后手下做事,和在皇帝手下做事的难度完全是天差地别。皇后温柔宽和,而皇帝,他虽说是位精明强干的明君,但性格……根据与他是总角之交的信国公形容,那就是恶劣至极。更别说,他对太子妃还心存恶意。
令嘉同情太子妃,但也爱莫能助,只能不痛不痒地安慰道:“父皇委以重任,也是看重皇嫂。”
太子妃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只问:“五弟妹是来探望母后的?”
令嘉点头,“母后之前生病,王爷牵心不已,只是母后一见他,便会记起大姐,心痛发病。他只能避着不见,但又放心不下母后,便打发我过来了。”
太子妃想到燕王和清河公主相似的面容,不禁又叹了口气。
她说道:“母后虽存心结,但对五弟也是挂念的。弟妹与母后多说些五弟的事,想是能叫母后宽怀些。”
令嘉一入宣室殿的寝殿里,便闻得一室浓郁的药味,但寝殿的窗扉却是悉数紧闭,只因皇后这咳疾吹不得风。
令嘉穿过重重的帐帘,行至床榻前。
便见皇后坐在榻上,脸上还有未消的病色,她凤目微垂,见人看不清她的目色,一只手捻着书页,另一只手却捏着一张书签,这书是象牙织的,分明薄如蝉翼,但却以绝妙的雕工雕出凤栖梧桐的图案,端的是精美绝伦。
“母后。”令嘉唤了声。
皇后放下书签,合上书,将它放到一边的木案上。
令嘉瞟了一眼,便见那书书名为《浑天书》。这个书名让她不觉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仿佛在哪见过,但不等她想起,便听皇后问道:“五郎身子如何了?”
令嘉收回逸出的神思,答道:“钱太医问过脉,说殿下不过是一时情切,只要放宽心就好了。殿下,如今已无大碍。”
皇后笑了笑,她说道:“五郎他既能放宽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令嘉见了这笑,不免有些晃神。
皇后和萧彻的形容只得三四分相似,这相似大半落在那双凤目上。但方才这一笑,这母子二人的神韵竟是像足了七八分。
都笑得一般冰冷。
但再定眼去看,皇后脸上的笑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和善,仿佛方才那股冷意只是错觉。
她问道:“兰芝在你府上如何?”
令嘉费了些时间,才把皇后口中的“兰芝”和府中的某人对上号。
虽然不解皇后为什么这么问,但她还是答道:“我让叶女官去管了藏书楼,她才华出众,把藏书楼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要多谢母后赐人。”
“你这次回去,让五郎和她见一面吧。”皇后微微一笑,“告诉五郎,他想知道的事,兰芝自会告诉他,别再做那些无用之事了。”
令嘉低头应是。
她暗暗想道:方才那股冷意原来不是错觉啊!
踏出宣室殿没几步,令嘉又巧遇了一人——温淑妃。
温淑妃很热情地招呼令嘉,“燕王妃也是来探望圣人的?”
一个“也”字解释了她出现的原因。
令嘉顿下脚步,回以不远不近的浅笑,“娘娘安好。”
温淑妃语气关切地问候道:“听闻燕王因清河公主之死伤心得卧病在床,不知现下如何?”
令嘉多看了她一眼,温淑妃容色娇美,气质清新如晨露,即使已为人母,笑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少女感。
令嘉心中生出几分了玩味。
只看这颜容,着实叫人难以想到,这位温淑妃竟有和皇子暗通的胆子。
“劳娘娘惦念了,王爷身子已是转安。”
温淑妃欣慰地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官家和圣人知晓想是能放下心了。”
令嘉暗想,她这话还漏了一句“我也能放心了”。
从皇宫出来,令嘉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后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心爱的黄花梨木贵妃榻上见到了萧彻,他背靠着翘头,一双过长的腿超过了榻尾,慵懒地挂了下来。手上正翻着一本书,似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唇角微微一扬。
令嘉见了他专注的侧颜,竟是一下就想起方才在宣室殿里见到的皇后。
这对母子在神韵上还真是相像得厉害。
以萧彻的耳力,应是早就听到令嘉的脚步声,但一直到令嘉走进来,他才抬眼看她。
“王妃来了。”
语气怡然自得,仿佛他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而令嘉是客人一般,
令嘉暗暗咬牙。
那日吃的药许是将萧彻给吃错了,他竟突发奇想地要搬进她的院子养病。
令嘉也不是小气的人,萧彻既然看上了她的院子,她就大方地正院让了出来,自己去住偏院。
谁知此事一提,萧彻皱着眉咳了几声,虚着声轻叹道:“我身子不适,王妃移去别院也好,正好避一避病气。”
感受到丹姑和使女看过来的指责的目光,令嘉默默咽下喉咙里的血,挤出一个笑,说道:“怎么会,殿下既然不适,妾身正该亲自服侍才是。”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根里几乎是碾出来的。
萧彻微笑道:“那边劳烦王妃了。”
令嘉默然间,心里不禁掠过一个想法:一场地动死了几十万的人,怎么偏偏逃过了这个混蛋呢?
莫不是祸害遗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完,这几天的更新时间可能会比七点晚一些,望见谅。
第64章 我心悦你
都说物似主人形,这话反过来说其实也有点理。令嘉既然能养福寿这么只猫,身上自也有几分“猫”性——比如说,她的地盘不喜别人入侵。
可无奈,萧彻是她的夫君,即使他大摇大摆地进她的院子,她也推拒不得。
不过这不妨碍她去寻萧彻的不痛快。
她极为自然地走上前,抽走萧彻手中的书,借题发挥地训道:“太医不是说了要静养,看书最是费神,殿下怎么能看书呢?”
萧彻被抽了书也不恼,只道:“不过一本颇得意趣的杂书罢了,费不了什么神。”
“哦,什么样的杂书竟能叫殿下看上——”
令嘉一看到那书封上的《乌有传》三字,喉间的一个“眼”字一下就堵在了那里,噎得她一个半死。
这书不是被她藏到了博古架下面了嘛,连醉花几个贴身服侍的都不知道,萧彻是怎么翻出来的?怎么翻出来的!!!
萧彻毫不费力地从令嘉那双瞪圆的杏眼里读出她的心思,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福寿翻出来的,我见着有趣,就拿来翻了翻。”
“喵!”趴在萧彻小腿边正专心致志地玩着一根颜色鲜艳的雀羽棒的福寿,听到它的名字,歪歪头叫了一声。
令嘉对着那双纯良无辜的猫眼,默默咽下上涌的那一口血,痛心疾首地想:果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这才几日,福寿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就这么干脆地向萧彻投了诚!你对得起我这三年来喂你的小鱼干吗你?
令嘉手上的这本《乌有传》是前朝一位托名子虚道人的女子所写。
为什么说子虚道人是女子呢?
只因这书讲的便是一个名为乌幼娘的女子因海难误入一海外之国,名为空空国。空空国国因与世隔绝久矣,尚留有上古女尊男卑之风,行一妻多夫之制,且因风俗开放,男女□□,百无禁忌。然后便是这芸娘入此国后,与一二三四……数名俊美男子发生的种种香艳□□,各色男子,各种姿势,甚至双英共侍一女的奇事,直教人大开眼界。
此书文风清丽之余,又暗藏旖艳,而在这旖艳之外,其中故事更是一波三折,峰回路转,于不觉间引人入胜,可谓一等一的奇书。
可惜,这等奇书却因颠倒了这世俗的伦理,出世未久,便遭了官府严禁,一禁近百年,近乎失传。
也就陆斐那个既有情趣又有闲时的女人,偶然得了残本,惊为天人,遂耗时数年搜集其余残本,今日才成一本。秉着“奇文共欣赏”的原则,她令人将这书誊抄了一份,送来给令嘉。
令嘉粗粗翻了几页,文中故事跌宕起伏,旖旎艳诗热尽风流,合着陆斐一笔奇峰迭起的行书,颇感陆斐诚心,也不再为那颗喂了陆锦的“牵丝戏”再心疼了。
只可惜这书到手没几日,院子里来了萧彻这么个不速之客,令嘉再偷偷避过使女的耳目翻看此书就没那么方便,遂将它藏于博古架下,只等萧彻哪天养好身体滚出去,她就能看个痛快。
谁知萧彻还没滚出去,福寿这个小混蛋就将这书翻了出来。
萧彻摸了摸福寿的头,往令嘉心口上又插了一刀:“这《乌有传》是前朝就被禁的书,连本王都不曾见过全本,不想王妃竟也能寻得,倒叫本王好生佩服。”
令嘉暗藏恶意地问道:“殿下如何知道这本书是前朝□□?”
若真是正经人,合该连《乌有传》这三字都不曾听说过。
“前朝盛行文字狱,有不少佳作因此为禁。我年少时曾为此惋惜,着意搜集过民间的残本,是故听闻过这《乌有传》。”萧彻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令嘉暗暗扼腕,居然忘了,燕王殿下年少时还是个博览群书的文艺青年。
“王妃还没说这书是从何来的呢?”萧彻笑着追问道。
虽然萧彻问这话时,嘴角含笑,语气柔和,似是毫不在意,但——
令嘉敢打自己颈后倒竖的寒毛作保,这人这话问得绝不是善意。
都是成了亲的人了,看一看这艳书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令嘉岂会怵萧彻,不以为意地答道:“这书是我在东市的百善书坊里偶然见得的孤本,殿下若是喜欢,不妨也去那书坊看看,许也能寻着本差不多的。”
这等失传许久的孤本有多难寻,萧彻岂会不知。对于令嘉这毫无诚意的敷衍,他眸光微动,便说道:“听闻傅夫人出身河间张氏,最是好学,若她知王妃婚后依旧如此好读书,想来定是欣慰不已。”
“是小二郎寻得的。”令嘉语速飞快地说道。
婚后的妇人看看艳书绝不是什么过错,但令嘉绝对不愿去打破张氏心里那个循规蹈矩的女儿的形象。
既然三人行,必有一死,那就死明炤不死陆斐。
陆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再说是不羁,喜好艳书也还是出格了些,既如此,索性栽到明炤头上,反正他的名声早烂大街了。
萧彻语气微妙道:“这《乌有传》通篇都是以女子之身狎玩男宠的艳事,不想小二郎竟有如此癖好?”
令嘉理直气壮道:“此本□□能名传至今,多由男子相传。且殿下阅之不也颇为得趣吗?”
在这等情况下都能如此理直气壮,真非常人也。
摊上这样的妻子,萧彻连气都懒得叹了,只伸出长臂,拦住令嘉的腰,往自己方向一揽。
令嘉便坐到了萧彻大腿上,正挨着福寿。
福寿闻着令嘉身上熟悉的气息,眼睛一亮,叼起那根雀羽棒就钻到令嘉身上,熟练地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玩起雀羽棒来。
虽然福寿近在咫尺,令嘉这时却是顾不上教训这个自投罗网的叛徒。
因为萧彻正含着笑念道:“手不能握,尺不能量,头似蜗牛,身似剥兔,筋若蚯蚓之状,挂斗粟而不垂……”
令嘉后背有冷汗在冒。
这一段正是对《乌有传》中的空空国女国主最心爱的男宠的形容。该名男宠形容俊美,本钱雄厚,生得风流多情,见乌幼娘秉性殊异与那空空国女子,便起了猎奇之心,欲与其一夜风流。原本花前月下,添点小酒,唱点小曲,情浓之时,正要登堂入巷,那男宠褪去衣物,乌幼娘见其真身雄伟太过,被吓得灌下去的那点酒一下都作冷汗留了出来,她自觉实在吃不消受不住,便临时寻了个借口,匆匆推却了盛情。却不知此举反叫那男宠的另眼相看,待她越发情热,最后给乌幼娘惹来国主的醋意,惹出诸多风波。
因此段前后反转极大,有诸多逗趣之意,令嘉对此印象深刻,而对描述男宠的那段更是惊为天人。故萧彻才起了个头,她就听了出来。
萧彻一字不差地念完之后,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令嘉,“王妃可是喜欢这样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
令嘉心中一凛,一把握住萧彻的手,用生平最恳切的语气说道:“我喜欢你这样的。”
萧彻与她对视着。
令嘉回以最真诚的表情。
耳廓上一点一点攀上了粉霞,紧接着就要蔓延至颊侧,不过半晌,他就似撑不住了,转开了视线,不再与令嘉对视。
令嘉暗暗舒出一口长气,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了。
然后,忍不住腹诽一下男人无聊的自尊心。
穷书生在话本中意淫金榜题名、娥皇女英、狐妖风情的且多了去了,怎么就不许女儿家肖像一下呢?纵使尺度有些夸张,但也不违法啊!
而且……
令嘉回忆起洞房那日所见,珍珠般莹润的耳垂上沾染了些许羞恼的粉晕。
萧彻纵是差那位形容夸张的男宠一些,但于她已是有些无福消受之意。不然那日洞房时,她也不至于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成事,然后实在受不住那痛楚,生生晕了过去。
她吃跑了撑得,才会去想什么“手不能握,尺不能量”呢,没见到人家乌幼娘都跑了嘛。她难道还嫌自己的床榻之事不够惨烈不成。也就近几日,他们磨合得多了,这才渐渐领略出些许意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