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着乘胜追击的方阵,令嘉强按下那点的羞意,又描补道:“这等市井话本,为引人眼球,多有夸大不实之言,殿下岂能当真。”
萧彻伸手摸了摸她正霞光玉映的脸,唇角含笑,总算没再和她纠缠书的事。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在宫里可有遇到什么事?”
令嘉将公孙皇后的话转述了一遍。
萧彻面上的愉悦淡下了些许。
“殿下可需传见叶女官?”
闻言,对着令嘉清澈得不带半点好奇的杏眸,萧彻顿了顿,他说:“不急。”
令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本就知晓西华宫那事,再听皇后那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公孙皇后分明是对萧彻和淑妃的事一清二楚。除了暗暗感慨一下姜还是老的辣外,令嘉半点都没有细究这件事根本的意思。
对于与她无利害关系的事情,她一向缺乏好奇心。
“除了这事,就没其他的了?”
“我见着皇嫂了,她消瘦得厉害,父皇可真够不体恤人的。”
“……其他事呢?”
“对了,我还许诺过给寿阳送盒花钿,方才竟是忘了。”
令嘉站起身,作势要出去,却叫萧彻按了回去。
“殿下拦我作甚,我还有派人去给寿阳送花钿……”
萧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令嘉,目光专注而痴迷,在这种目光下,令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于无声。
她心理素质再好,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
她强作无事地转换话题道:“殿下为何这样看我,可是我哪处仪容不整?”
萧彻微笑道:“不,七娘仪容无一处不美。”
面如桃瓣,目含秋波,娇艳妩媚,正如无边的春色,叫人心醉神迷。
萧彻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知她是个美人,一位能独占春色的美人——但也只是个美人。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位美人会在他的心上开出一朵花。
令嘉很想提醒他,她问的是“整不整”,不是“美不美”,但在萧彻的目光下,她往素机灵百变的脑子一时竟有些迟滞,竟是干巴巴地回道:“过誉了,殿下也甚美。”
萧彻面上的笑滞了滞,随即又旁若无事地继续道:“除了美貌,七娘你还很聪明。”
令嘉很有些匪夷所思,萧彻今天是吃了蜂蜜嘛,嘴巴那么甜!
萧彻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看似任性,实则克制。该做的,不该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从未理错过。”
听到这,令嘉心中猛地生出警醒,那迟滞的脑子一下子便开始加起速来。
“今日你见到淑妃了吧。”
该死,前面的那些甜言分明是黑店的迷魂汤!
警铃大响之下,令嘉不待萧彻继续,便抢道:“殿下可是在担心陆三娘?”
她面露歉意道:“殿下,我知你不喜旁人窥测你的私事,只是我与陆大娘多年交好,在陆三娘的事上是有些不忍心,故而……”
“陆三娘不过末节小事。”萧彻打断令嘉的话语,“她如何根本无足轻重,问题是淑妃如何,不是嘛?只是你从来不提罢了。”
萧彻那风目幽幽地盯着令嘉。
令嘉暗骂不已。
明明是他与宫妃私会,他凭什么对她摆出一副质问的态度。
更该死的是——她居然真的心虚了。
她心虚个什么劲啊!
恼怒之下,令嘉胸中横生一股胆气,昂头坦然道:“是,我既然你见到了淑妃,她还向我问过殿下的安好呢。却是不知她为何这般关切殿下?”
萧彻目色沉沉地看了她一会,终是垂下眸,说道:“淑妃曾经在我身边做过使女。”
令嘉目露讶色。淑妃是宫婢出身并非什么稀罕的消息,但——她居然曾经做过萧彻的使女!
一般来说,这些皇子身边的使女都是被默认为他的女人,就好比当年的宁王生母之于英宗一般。以皇帝对萧彻爱重,怎么会收用他的使女,淑妃虽称得上颜色出众,但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够不上艳冠群芳。不过说不定,皇帝就好她这种模样,毕竟自齐王后,后宫十年再无所出,一直到淑妃产下常山公主,她的得宠可见一斑。
“……她在我身边服侍过一段时日,我见她野心勃勃,欲上青云,便助了她一程。此后我离京直至这次回京,便是再未同她见过。”
“……”令嘉默然一阵,带着几分讥嘲道:“按殿下所言,淑妃对殿下可还真够痴心呢!”
萧彻淡声道:“若你得见,便可知她待父皇更是‘痴心’。她痴心的从来不是人,而是皇权的威势。”
令嘉哑然无言,最后也只能半讥嘲半认真道:“既是如此,我小四娘倒真是白白受了一场惊吓。只盼殿下下次下令前,还是看清楚人再说,若小四娘真有所损伤,我爹说不好,我却是不能忍的。”
“万俟归见了你侄女,自是不会动手的。”萧彻轻描淡写道:“另外那两人既是与你有旧,那便罢了。你且让他们知晓,这一桩事便是闹出去,”
话都叫人堵了回来,令嘉很有些不快,却不知萧彻比她更不快。
“王妃可还有疑惑之处?”
“……无。”
“既如此,我到有话要说了。”萧彻抬眸,直直地看向令嘉,“在回京后,我一直在等你问起这事。”
令嘉脸色忽变。
风水轮流转。
这会的她心思和成亲那晚的萧彻颇为相似。
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留着面上和缓的余地不好嘛?
何必说破呢?
何必呢?
但——既然在新婚那日,令嘉不愿意接受萧彻的糊弄,那么今日,她也只能接受萧彻的质问。
“傅令嘉,当初你既能分辨出我的假意。那现在就你不会看不出我这些时日的心思——”
萧彻直视令嘉,目光锐利如箭,不容她有丝毫躲避,一字一句道:
“我心悦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告白,这是在算账。
下章就是算出结果的时候了。
最近感情戏有点密集,写得我各种腻歪,好想跳去写他们前世的BE报复一下。
还有文中艳书引用的那段,源自明朝著名风月小说《如意君传》。
原本以为“形如儿臂”、“一夜七次”这些已经YY得厉害了,谁知道古人YY得比我们还厉害。
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无限的。
说起来,因为《红楼梦》《金瓶梅》这些书,我对明清时期的禁.书一直抱有一种神往之情。后来有幸翻了几本……
——我不得不承认,禁.书里固然存在沧海遗珠,但八成的书被禁得都不冤!
明清小说鱼龙混杂得难以想象,尤以风月之说为最,通篇的那啥事,剧情基本没有,大概就和鱼羊网、PO网上的那些一个德性,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书居然能堂而皇之地出版,那些书商的胆子也真够肥的。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剧情烂成一坨翔,但——他们在行欢取乐上那些推陈出新的创意,即使是自认见多识广的我也看得目瞪口呆……应该说,不愧是我们的祖先嘛。
唯一有些不爽的,大概就是那些书面向的受众都是男性,和日本的A.V一个德性,一点都没有为女性服务的意识,鄙视一下。
第65章 月下美人
在萧彻的目光下,令嘉目光闪烁不止,神情变幻不定,看着不像是被示爱,倒像是被债主追上门的无力偿债的穷光蛋一般。
萧彻只看她神色,便晓尽她的心思,他垂下眸,掩住那一点一点暗沉下来的眸色。
“七娘,这就是你的回复?”
微妙的情愫被点破了,令嘉反倒有种破罐破摔的释然。
“你我姻缘为何,你不会不知,是殿下你贪求太多了。
——这事原也不是她的错。两人的婚姻是为什么结的,萧彻自己心里没点数?底子摆在那,他有何资格要求其他?嘘寒问暖,打情骂俏,这些无伤大雅的夫妻情趣,令嘉可以奉陪,但再过的绝不会有。
“是我贪求?”萧彻不意被反咬一口,牙关收紧,凤目生寒,咬牙道:“傅令嘉,我纵有求于你爹,但也在别处偿尽,若非我有意纵容,仅凭你爹,你真以为你能有现在这般恣意?”
“若是殿下无意纵容,又会如何待我?”令嘉丝毫不叫萧彻的怒意感染,冷静地反问:“是以岑长史限我内务?还是以姬妾分我心神?又或者还有其他手段来教训我?”
萧彻面上的怒意不由一滞。
全中!
萧彻素来欣赏聪明人,但他实在很难欣赏傅令嘉的聪明。
他只定下了要娶令嘉,但对令嘉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令嘉惯来深居简出,即使派人去探查,也只查出些极为浅显的东西。把一个品性未知的女人放在王妃这样关键的位置上,萧彻怎可能不留上些后手。可惜这些后手全用不上不说,这会反成了令嘉回击的武器。
“……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想过,但从未做过。”
“殿下确实大度,我本以为婚后我少不得要吃些暗亏”
“我不做,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王妃。”
萧彻目光中怒意消去,化作一片沉静,他说道:“七娘,在最初我决定娶你的时候,虽不能说对你有意,但我是想着要同你做一对和睦夫妻的。我未尝情爱,你嫌弃我敷衍你,却是不知,那已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令嘉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殿下,你也说了,只是和睦夫妻。”
……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萧彻苦笑,“我就这般叫你看不上?”
令嘉诚恳道:“不,殿下龙姿凤章,是我配不上殿下,是我太胆小了。殿下,你胸怀大志,并且愿意为了这大志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做你的妻子很累的。”
“叫你这么说,这世间的女子倒都该拦着自己的夫婿封侯拜相。”
面对这种扯淡的拒绝理由,萧彻勉强维持着风度。
“殿下又怎知她们不想拦呢?”
“殿下可还记得我家太庙里我大哥的名字。我娘怀大哥时正在燕州,远离亲友,又逢父亲远征,她忧心父亲过甚,在孕中损了元气,以至于大哥生来体弱,未满岁即夭折。父亲见娘对大哥愧疚不尽,这才违了祖例将大哥葬入祖坟,列入排行。”
“我二哥身体无虞,但不过年未满七岁,就被我爹送回京中,由舅父代为教养。”
“我四哥、五哥尚未成婚,便英年折戟。”
“我娘怀我时,逢北狄秋犯,父亲为防万一,令三哥护送我娘去河间,路遇截杀。我娘发作,产我于野道。”
“若只说傅家,或可推说是武家凶险。那便说我外祖父。”
“德宗时,我外祖父为相,逢诸王谋逆,平王挟张家满门于政事堂外,威逼外祖父伪诏,自姬妾起,再到子孙,先杀庶出,再杀嫡出,我娘的兄姐死尽后,就轮到最年幼的她。那时,刀都驾到我娘脖子上,我外祖父依旧不曾点头。若非救驾的禁军及时闯入,殿下也就见不着我了。”
“天下英才数不胜数,能得居高位的人,身边具是修罗场,遍布着森然白骨,不是敌人的,就是亲人的,即便是殿下你的出身,也是不例外。似你们这等英杰的至亲,又岂是好当的?”
“我喜好富贵安逸的生活,不喜欢波折,也受不得苦楚。倘若我能选,我不在意夫君身份高低,不在意他身有二色,甚至不在意他才智高低,只求他能与我这一份平安喜乐的生活。”
令嘉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倦意,她惯能信口雌黄,但这次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混杂了诸多真情实感,着实费了番神。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更遑论无边的富贵。令嘉父家、母家都曾有人做到人臣的极致,正因如此,她更能看到富贵路上的步步杀机。
萧彻沉默良久后,说道:“可你已经嫁与我。”
“但我可以选择不爱你。”令嘉坦然回道:“给你做王妃已是危险,我若爱你,那只会更危险。”
萧彻再次沉默。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令嘉在他腿上坐得不舒服了,便动了动身子转成了跪姿。态度自然,动作亲昵,仿佛方才断然拒绝萧彻求爱的人不是她一般。
萧彻伸手拥过令嘉。
令嘉一下靠近他怀里,她怀里的福寿夹在两人之间,恰好做了个夹心猫。
福寿不满地叫了一声。
萧彻这时已经没了哄这只猫的耐心,拿过福寿爪子里的雀羽棒,朝远处一扔。
福寿顾不得报复这个翻脸翻得比书还快的人,连忙跳下榻,去追那根雀羽棒。
令嘉看得颇为解气——小混蛋,现在知道什么样的人讨好不得了吧。
没了福寿这个第三者,令嘉毫无缝隙地贴到了萧彻胸前。
萧彻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令嘉,你想要的安乐,我无法断言能给你,但是——”
他撩开她额上的发丝,她眉心亲了亲。
“——我会保护好你的。”
令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被萧彻的手掌挡住嘴。
萧彻俊美的面庞上满是黯然,他语带恳求道:“七娘,你今日拒绝我的次数够多了,且让我缓一口气吧。”
令嘉见了,心头一软,终是没说什么。
……
令嘉只道自己心思清明,说开之后便再无顾忌,却不知若真情能由己,这世间又岂会又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萧彻只道名分已定,只需徐徐图之,便有攻克之日,却不知男女情爱,由来是相爱容易相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