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宋如芳这样不给面子,明炤气急败坏地收回鞠杖,说道:“我们避开一点,郡主你尽可对她出手,这次谁阻拦谁就是猪狗。”
“够了!”长乐公主威吓一声。
在场众人,长乐公主皇室出身,又是帝后掌心之珠,旁的人都少不得对她存着几分敬畏。她一开口,心存余怒的赵雅容、愤愤不平的明炤、还有仍要嘴硬的宋如芳全都安静了下来。
长乐公主指着宋如芳言简意赅道:“宋八娘,你下场,换闵六娘下来”
宋如芳脸色微变。
这次击鞠比赛,可以说是极好的出风头(or钓凯子)的机会,对面的十个郎君,每个都是出身高门,才貌不凡的郎君,堪为佳婿,而场外旁观的郎君中也多是不凡人物。与之相对,女子一方选出来的十个参赛人选,也不单单看击技,还看出身。宋如芳虽也是相府嫡女,但比她出身高的女子不在少数,能拿到这次机会,还多亏了她击技出众。
平心论,宋如芳并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在长乐公主冰冷的眼神下,她咬了咬牙,还是翻身下马,朝场外走去。
宋如芳走后,长乐公主环视剩下的女郎一周,沉声道:“今日春日宴,我们本就是来玩的,谁让我玩得不痛快,那我就让谁不痛快。还有谁想挑事的,现在就跟宋七娘一块走,不然若之后再惹出事,别怪我不客气。”
众女皆是无声。
长乐公主这才缓和下脸色,将脸色仍有些僵硬的赵雅容扯到一边。
“表姐,宋八娘也只是胡说八道,你不会当真了吧!”
赵雅容瞥了眼看台上那道身影,忍不住咬唇,“傅七娘到底为什么要过来?”
在皇后为燕王看上的女孩里,赵雅容最忌讳的不是最得皇后青眼的王文蕙,而是姿容绝世的傅七娘。她是真心爱慕燕王这位表哥,计较的是他的一颗心,而非燕王妃这个位置的尊荣。
长乐公主和赵雅容一块长大,知道她痴心,安慰她道:“你不必在意傅七娘到底为什么过来,反正五哥那人就跟瞎子一样,从来不在意女子妍媸,傅七娘再美,他也未必会看在眼里。”
燕王殿下凭借着俊美的容貌,在年轻女子的眼里,论诱惑力甚至高于太子,但他本人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美婢姣女在他眼里与路边木石无异,连多看一眼都嫌懒,更别说一亲芳泽了。
久而久之,这都快成了皇帝和皇后的一块心病了。
听到长乐公主提起这事,赵雅容脸上表情越发复杂。
燕王会不会把傅七娘的美貌看在眼里犹未可知,但她赵雅容却是一定不进他的眼。
长乐公主见状,不禁懊悔说错话,忙描补道:“其实表姐你之前与五哥接触也不多,所以他不知你心意,你趁着这次机会,让五哥明了你心思,他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赵雅容闻言忍不住朝对面场上那道身影投去一瞥,哪怕隔了大半个击鞠场,她依旧能一眼将其寻出。纵使知晓那人心冷,但她依旧心存期盼,盼望着自己能用一颗炙热的芳心熔化那份冰寒,自此两心相依。
与那情景相比,矜持、名声这些又算得什么。
想到这,她又不禁有些羞赧,双颊生粉,恰是少女怀春之态。
长乐公主看她如此模样,心里却是有些发虚。
她方才说的话里安慰的意思占了九成,赵雅容和她五哥接触的不算多,但她多啊!多到她足够了解自家五哥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这样的人真的会为赵雅容一介小儿女心思所动?
击鞠场中,郎君一方。
宁王坏笑着搭住燕王的肩,说道:“连雍京第一美人都能招过来,五郎风姿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宁王是先帝老来子,虽比燕王打不了几岁,却是他实打实的长辈。场上的郎君里也就他可以毫不顾忌地打趣燕王。
燕王拂开宁王的手,用清淡的语气说道:“三叔,小二郎在你背后。”
宁王傲然说道:“五郎,你这招太老了,我才不会上当。我还不知道小二郎,这家伙换件衣服比女人还麻烦,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出来。”
“不好意思,今日我思忖着让那么多小娘子白等不好,所以换得快了点,倒是辜负殿下期盼了。”
宁王僵硬地转身,就见到傅明炤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他讪笑两声,“小二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明炤悠然道:“从你说起雍京第一美人开始。殿下也知我家规矩的。既让我听到你提我家小姑姑……”
说到一半,傅明炤已是以迅雷之速朝宁王伸出手去。
“……那就认我一顿打吧。”
但宁王也不是第一日与傅明炤厮混了,心里早有防备,见状一个后腰,就躲开了傅明炤的一击。
正当这两人动手之时,燕王策马悠悠避开了几步,然后朝看台上投去轻飘飘的一眼。
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的只是一道模糊的美人剪影,但想起之前进园时看到的模样,确实是一位天姿国色的美人,仅凭美貌就能引天下绝大多数男人折腰,比如他背后脸色阴沉,眼神不甘的七弟。
卫王自该不甘的。在燕王回京前,他自觉京中有资格肖想信国公府七娘的人里面,以他身份最高,只要他能求动父皇点头,这位雍京第一美人理所当然就会落到他手上来。
可是燕王回来了……
卫王紧捏着马缰的手上曝出青筋。
皇帝素来偏心公孙皇后所出的嫡出孩子,偏心到他不敢在人前露出半点妄想。
庶出的皇子一到成年,就被随便封块藩地,赐些财货,然后就被迁出京城上。但嫡出的太子且不说,燕王和齐王都是一满八岁时,就被皇帝封予藩地,燕王被封二十一州,齐王被封一十九州,皆是富饶上州。而庶出的皇子里,封地最大的楚王也不过是封了十三州,而在楚王之外,再无一个庶皇子封地能多于十州的。
就这样优厚的待遇,燕王在成年后,依旧不满意,而皇帝的反应却是纵容他将其封地转至北疆。若非燕王执意就藩,皇帝大约还会将他留在雍京,便于关照。
再比如今日,燕王终于点头,愿意选妃,皇帝和皇后就一股脑地把整个京城的贵女都召到他眼前,任他拣选。
这般悬殊的待遇,卫王怎能甘心!
燕王从自己七弟身上收回视线,唇边弧度丝毫不变,心中却是意兴阑珊。
隔了这么些年,这雍京的人与物倒是依旧。
第7章 击鞠之乐
场下男女两方打闹,看台上的人一无所知。
令嘉在见到明炤朝她挥杖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周遭喧哗声音停滞了一瞬。
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小娘子异口同声道:“小姑姑,你这笑应该留到比赛开始的。”
令嘉甩了她们一对白眼,“你们当我是行院里卖笑的?还有,你们几个站成这样,到底是几个意思?”
令嘉此时身边半里之内,除了她两个贴身侍女醉花和醉月之外,空无一人。而在半里之外则是熙熙攘攘地挤着叽叽喳喳的小娘子,最近的几个便有令嘉舅家一对双生花,张四娘张妙语、和张五娘张妙诃姐妹。这两位小娘子因是傅家近亲,且年龄与令嘉姑侄相近,素来交好。
张妙语说道:“小姑姑,你旁边太危险了。”
张妙诃说道:“要是球飞过来了,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
张妙语说道:“我们原就没小姑姑你貌美了,若再伤到脸……”
张妙诃说道:“那就更加嫁不出去了。”
令嘉磨了磨牙,问:“伤到我就没事了?”
张妙语说道:“人家原本想打中的小姑姑你嘛!那才不叫误伤。”
张妙诃说道:“再说,醉花和醉月两位姑姑武艺高强,哪会让小姑姑你伤到。”
照着关系她们应当叫令嘉表姑,但因着关系亲近,她们也跟着明炤叫令嘉小姑姑。
令嘉的侍女醉花掩嘴笑道:“过誉了,婢子也是熟能生巧。”
张家姐妹一起大笑。
令嘉竟是无言以对。
场下两方都猜错了令嘉出现在这的真正原因。
令嘉不爱去看击鞠的真相十分简单——她不喜欢被人当做球门,使劲地拿球砸。
令嘉原本虽对击鞠没什么兴趣,但因着明炤是狂热的击鞠爱好者,也是陪着去看了几场击鞠比赛。然而——这些比赛里,只要场中有郎君参与,那些球飞往的目标往往不是球门,而是令嘉身上,仿佛她脸上就长着一道球门,中之可得分一样。若非令嘉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通晓武艺,足够眼疾手快,令嘉少不得要受上几次伤。
托这些愚蠢的追求者的福,令嘉见着击鞠场都是绕道走的。
这一次她之所以出席,也只是因为明炤信誓旦旦说“击鞠场下可是有燕王卫王几个贵人看着,哪里还有郎君敢玩这种小手段”,不然令嘉都宁可去皇后那里陪一堆诰命夫人静坐。
台上众人闲话没多久,击鞠比赛开始。
自看台上往下看,只见女方中一红袍女子一马当先,于四五杖中夺得球权,此后马驰飞快,杖击不停,连越男方三人,长驱直入到男方球门前,朝空中一杖击出,球入网囊。
看台上四处响起叫好之声。
令嘉感慨道:“康宁郡主的击技还真不错啊!”
谁知张妙语姐妹一同偷笑。
令嘉不解地看向她们
张妙语给她讲解说道:“康宁击技是不错,但也要看和谁比。男方里的宁王,二表哥都是以击技闻名雍京,便是军中悍士都不如,更何况康宁这般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康宁能一击得中,不过是男方几位顾忌她身份,不敢下狠手而已。也就表姑姑你这样很少去看击鞠的,才看不出来。真正没顾忌的击鞠比赛可比这种激烈多了。”
令嘉纳罕地问:“既然如此,那你们欢呼个什么劲?”
张妙语和张妙诃同声同气道:“进球就够了啊!”
令嘉摇摇头,对她们对假球的包容心态也是很服气的。
虽然被盖章为放水假赛,但在外行人令嘉看来,比赛还是很精彩的。尤其是看到女子一方大占优势时,确实能让人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再过一会,令嘉就看出端倪来了。
在这就不得不夸夸长乐公主的厚脸皮以及挑人的功夫了。她挑出那几位小娘子不仅击技出众,最关键的是都和男方几位郎君有沾亲带故,不是对方姐妹,就是对方姑侄。哪家郎君有那脸皮对自家女眷动手,最后也只能做小告饶。就像明炤派了她去防守明炤,除非明炤向回家享受一顿家法,不然绝不敢动明炤半根指头。便是身份最尊贵麻烦的燕王和卫王,也有长乐公主亲手对付。
亏了长乐公主这一招,男方节节败退,两刻钟下来,竟是只拿下一个球。
这种玩法之下,各位郎君叫苦不迭,最后推出了场中辈分最高的宁王去和长乐公主谈判。
宁王勉强板出一张长辈特有的严肃脸,说道:“长乐,你这般玩法,便是赢了也只是胜之不武,有意思嘛?”
长乐公主朝他甜甜一笑,“皇叔这种输了的自然会没意思,我们赢的当然有意思了。”
宁王苦口婆心道:“我们这边好几个郎君都是没娶妻的,长乐你总要给他们个在女郎面前表现的机会吧!”
长乐公主安慰道:“放心吧,皇叔,以你们的姿容,便是击技差些,也多的是女郎倾心。说不定还有心软的女郎看不过眼你们输的太惨,反对你们生情——我是说同情。”
宁王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场中唯一压得住这位刁钻的小公主的人——她的同胞兄长燕王殿下。
燕王不轻不重地看了长乐公主一眼,“长乐,见好就收。”
长乐公主朝他做了个鬼脸,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小气鬼。”却还是应下了。
卫王不禁感慨道:“三妹果然还是最听五哥的话啊!”
长乐公主作为帝后的小女儿,生来便被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对上亲爹也敢爬到头上撒野,唯独拒绝不了她娘和她五哥的话。前者是因着敬爱,后者则是因着敬畏了。
在这之后,长乐公主没有再刻意驱使那些女郎去对付她们亲人,郎君一方终于能使出几分力,场下局势不再是一面倒,而是更加激烈的对抗,比赛可看性就大大提高了。
尤其是当傅明炤夹着马腹,半边身子横出马背,挥杖一击,凌空射入球门得分时,看台上的男男女女皆是哄然,锦帕香囊纷纷被扔进场中,下了好大一场“雨”。
傅明炤还刻意朝看台处扬起鞠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风流笑容。
女子的尖叫声越发响亮起来。
“虽然二表哥为人花心滥情,见异思迁,负心薄幸……”用了十七八个贬义词后,张妙语说出转折词:“但他能令那么多女郎倾心,果然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
张妙诃也说道:“虽然燕王生得比二表哥俊,但气质太干净了,让人不敢靠近,反而没有二表哥这种混蛋讨女郎喜欢。”
这损的叫一个刻薄啊……
傅明炤是信国公府长房二子,在明字辈排行里也排二,这位怎么算都是二的郎君是信国公府一位招摇夺目的异类。
信国公府管教郎君时素来严格,上面的长辈都是能狠下心的,但凡犯错,藤鞭、棍棒、狼牙棒等道具一应俱全。这等管教下,明字辈的郎君无不成为人品端方,德行出众的好孩子——只除了傅明炤。
在信国公府这等严厉的管教下,在一干优秀出众的兄弟包围中,傅明炤独树一帜地长成一位章台走马,满楼红袖的风流纨绔。他出身公侯世家,相貌英俊,气度风流,还生就一颗锦心和一张绣口,但凡是他看上的女郎,就没有勾不到手的。正当妙龄的良家闺阁之女春心暗动不说。便是见惯欢场薄情的行院娘子都有为他魂萦梦绕的。可惜傅明炤多情之余又嫌薄情,踩着一地芳心,打万花丛中招摇而去,身不沾一叶。
说来也有趣,信国公与张氏鹣鲽情深,身无二色,以至在外落得个偌大的惧内名声。而他的儿子,成亲的皆与妻子相谐,唯一一个没成亲的也是洁身自好。哪知孙子里出了这么个天生的风流种子,任长辈软的硬的手段使了个尽,败尽信国公府三代竖立起来的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