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清和园内的玩闹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这阵安静如疾传之疫,一下子蔓延开来,未久,整个清和园便只剩诸位女郎的呼吸声。
在这股静谧中,一群风采各异的郎君踩着女郎们的呼吸声路过。
领头的是身着绛纱袍,头戴远游冠的太子,而在太子身边站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俊美郎君,赫然就是燕王,而燕王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便是是皇后的幼子,八皇子齐王。除这三位嫡出皇子外,成年的皇子里,还来了七皇子卫王——比卫王更年长的皇子都在娶妻后就被皇帝勒令就藩。
除了这四位皇子外,来的还有诸多风采各异的锦衣郎君,正是雍京各家权贵子弟。
清和园面积不小,郎君们又只过步障边,站的并不算近,只能大概看个形貌。而这群郎君中,容色出众的又着实不少,其中信国公府的傅明炤,陆相家的陆萋,还有宁王都是美名远扬的美郎君。可即使如此,大家第一眼看到的只会是燕王。
他身着深蓝锦袍,上有银线织就的暗图,衬得他肤白如玉。身形高大挺拔,如苍松翠竹。丰神秀彻,恍如明珠美玉。
时正初春,花树结苞,新燕筑巢,处处都是万物兴盛的景象,暖融的春风拂过,挥洒着生的喜悦。在这满园的旖旎春色中,却是独他一人是那冬日的未消残雪,混着清冽的梅香。
只此一眼,再难忘怀。
燕王似是在同齐王说话,也不知齐王说了什么,他转过脸来,朝园子里投来一眼。
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扫,但这一瞬,满园子的呼吸声仿佛都停窒了。
所幸,燕王很快就收回了眼神,女郎们还能缓过气来。
在一片恍惚的静谧中,诸位郎君走上了看台,去向台上的皇后请安。
一直到郎君们远去好一会,那些痴痴地望着他们离去方向的女郎们才从那风采中缓过神来,面面相觑,具从彼此脸上窥见自己的痴色,眼对着眼,兀得一笑。
园中的寂静叫这笑声打破,又逐渐热烈起来。
“那个穿蓝袍的就是燕王吧,长得也太俊了吧!”
“这样的模样,难怪能让康宁郡主那种眼高于顶的人物发了那么些年的痴。”
“他方才看过时,我魂都快没了。”
“唉,这样的人物怎么就没留京里,白白便宜边关的女人,当真是明珠暗投啊。”
“也没便宜多少啦,燕王不还是要在京里选妻么。”
“说起来,燕王的婚事怎么拖到现在,比他小的楚王去年都成亲了。”
“听我娘说是燕王自己不肯。”
“管他什么原因呢,拖到现在不正好便宜了我们。”
“哪里便宜得到我们,能得便宜的人还在圣人那呢。”
“事无绝对,说不得又出一个太子妃呢。”
……
这些女郎出身高门,少年心性,春情烂漫,便是对着天潢贵胄,也敢戏言。这一言一语的,便凑成满园的热闹。
在这热闹中,陆锦心里刷过无数的吐槽。
刚才那个绝世美男子就是殷武帝?X度百科里那个腆着个啤酒肚的冬瓜脸大叔?
殷武一朝,赞美文昭皇后容颜的诗词名篇数不胜数,但对殷武帝的外表却是少有提及,仅存于世的评价就只有殷史上的一句“美姿仪”。托那副画的福,后世绝大多数人都觉着这是史官惧于皇帝威严,抛弃风骨才写下的夸奖。今日一看,陆锦才知道,人家史官还是有节操的,没节操的分明是那位不知名的灵魂画手。即便是她因史书上的记载以及陆家将来的结果对殷武帝颇有反感,都有一瞬间想要拜倒在他的美姿仪下做一个迷妹。
这样的风姿,和某位大美人当真是天作之合啊!
陆锦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站在园子另一角的令嘉。
——园中站着诸多女郎,个个都是绮年玉貌,但只要有令嘉在,她们都只能沦为背景。
令嘉站的地方有些偏院,但却是整个园子目光的中心。
陆锦敢说,方才走过那一群郎君里,十个九个都偷偷瞄过她。便是现在,这一园子的女郎们,时不时都要暗暗朝那瞥一眼。
并非抱着恶意,只是出于人类追逐美的天性。
陆锦心里就想猫爪挠的一样好奇,恨不能冲上去采访一下文昭皇后现下对其未来CP的想法。
会不会是某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见倾心?
陆锦着实低估了令嘉对美色的抵抗力。
燕王风采着实出众,便是令嘉也贪看了几眼,但也只此而已。
尊贵的出身,俊美的容貌,卓拔的才干,逸群的品性……
太过完美的表象反而让人敬而远之,不敢亲近。
像这满园子的女郎都在赞叹燕王的风采,可她们有几个敢生出“我可取之”的想法。唯一敢的赵雅容还在看台那战战兢兢地陪着皇后呢。
令嘉自觉缺点多多,实在配不上此等人物。
故而,远观即可。
比之燕王,令嘉这会却是更多的把注意放在王文蕙身上。
“眼见珠玉,阿蕙可还有不甘心?”她调侃地问道。
王文蕙笑了笑,复又一叹,却道:“七娘,我和你说实话,我这会正心惊胆颤这呢。”
她伸手握住令嘉的手,笑中带着无奈,“感觉倒没,手心都在冒汗呢。”
令嘉诧异:“何至于此?”
“七娘无欲无求,自是不觉。我却是忍不住去想——”王文蕙笑了笑,眸中一片冷静,如秋日平湖,不见一丝水波。“这样的人物,要花多少心思才有可能能笼络住他。”
“……何至于此。”同样的话语,这次却是叹息。
正当韶龄的女郎,花一样的年岁,正是春闺好梦时,遇见这么一位风姿绝世并且可能成为自己未来丈夫的郎君,第一反应却是算计利益得失……
王文蕙却是安然道:“若不至此,圣人又怎可能看得上我。”
令嘉一时竟也无言。转念一想,倒是释然。
以她这位好友的心性能力,也就是嫁入皇室,才算人尽其才。
殊不知,他人看她这一笑黯尽春日百花之色,也不禁感慨,凭这傅七娘子的美色,也就配与那燕王,那才叫人尽其才呢。
看台上,皇后见着自己三个儿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都过来了?”
齐王率先告状道:“母后,五哥太过冷淡了,我去他殿里找他时,他还在练武,若非我和大哥、七哥一起劝他,他怕是压根就不肯过来。”
皇后略带责怪地看了燕王一眼,“五郎。”
燕王笑得温和,却又带着几分随性,“母后眼光好,替我挑的王妃自然不会差。”
皇后摇头道:“母后看得再好,最后同她相处的还是你。七郎,九郎你们一块领五郎下去玩,记住千万看住他,别让他逃了。”
齐王和卫王齐声应下,齐王抬头后朝燕王露出得意的一笑。
燕王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然后皇后又冲太子道:“大郎也带十二娘下去玩吧。”
一直拿余光偷看太子妃的太子目光一亮。
太子妃抿了抿唇,“是。”
眼看着他们都走了,长乐公主急了,牵住赵雅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娘,我们也要去玩。”
皇后好整以暇地问道:“方才不是还说要陪我的吗?”
长乐公主跺了跺脚,一声三转地喊道:“娘!”
皇后再看一脸紧张的康宁,暗叹一声,没好气地对长乐公主说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是件不抵用的袄子。”
长乐公主嬉皮笑脸道:“再不抵用,娘不也要穿嘛。”
然后便拉着康宁郡主急匆匆地去追前面的燕王了。
被留下的皇后嘀笑皆非。
第6章 各人心思
“击鞠!怎么突然出这么个玩法?”
“是长乐公主的主意,据说是男女各分一对,马球场上定胜负,据说燕王、卫王他们都要参加。”
“长乐公主这是在帮康宁郡主吧!谁不知道,这位最出彩就是击技了。”
“得了吧,燕王可是领过军的,和行伍之人比,康宁郡主那点击技又算得了什么?”
“谁说看击技了,那些个皮糙肉厚的兵丁,便是技术再好,难道比得了康宁郡主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呵呵,傅七娘也在这呢。”
“可谁叫傅七娘不喜击鞠呢,她连击鞠场都从来不去。”
“这么说来,长乐公主提议击鞠倒真是一举两得诶。”
“那也未必,善马球的美人又不止康宁郡主一个,谁知道会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就有好戏看了,康宁郡主的脾气可不大好。”
……
众人议论纷纷间,悉数往击鞠场去了。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马术便传入中原,成为军中必修技艺之一。随着时代推移,由马术衍生而来的击鞠更是成为历经数代却不衰的运动。本朝亦不例外,击鞠风靡朝野上下,雍京城内,家中有些条件养马的,偶尔都会去城中击鞠场玩上几把球赛,没条件的,也会掏钱去击鞠场上看上几把球赛。便是今上,闲来也会拉上近臣,去击鞠场上松活一场。
清和园本为皇室内苑,为享乐而建,斗鸡台、跑马楼、击鞠场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这会倒也方便了这群年轻男女。这处击鞠场是浇油筑成,球场千步如砥,平滑坚实,正适合纵马驰骋。场外三面围以短垣,一面筑以三层看台,四角竖以红旗,以规场界。场中,左右双方各立一道木板,板中洞开一尺,结有网囊,是为球门,以球入对方球门多者胜出。
根据规则,参赛双方各十人,各自驾马,相对峙着,比赛还未开始,□□味已透出几分。
长乐公主提议击鞠虽有私心,但也花了心思选人。被选中的几个小娘子皆是有名的击鞠高手。其中便有王文蕙和明炤。
明炤是其中最年幼的,但耐不住她一身马术由纵横疆场多年的信国公傅成章手把手教出,纵使她年少力还弱些,也足够吊打雍京一众娇滴滴的女孩。
明炤身上换了明黄色的窄袖锦袍,骑在枣红色大马上,显得威风又可爱。她一双眸子在看台那逡巡,捕捉到那抹藕色身影时,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朝着那方向挥了挥手中的鞠杖。
在明炤旁边的公孙十娘公孙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那身影,惊呼一声,万分惊喜地在明炤后背上拍了下,说道:“小四娘,有你的,居然连你姑姑都能请动!有她在,我看对面那群郎君有几个能定下心。”
这位雍京第一美人可是出了名的对击鞠无感,击鞠台上芳踪鲜至,不知憾煞多少欲在佳人面前一展风姿的郎君。
明炤翘起头,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小姑姑哄过来的。有她盯着,二哥绝对不敢对我用力。”
王文蕙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也太不讲究了吧。比赛都没开始就算计起这些盘外招来。不过一场输赢罢了。”
公孙筠和明炤异口同声道:“不赢我们玩什么啊?”
王文蕙无语地摇头
这时,宋相公家的嫡幼女宋如芳冷哼一声,讥讽道:“原来之前所谓的不喜击鞠,不过是击鞠场中没她看的上的人而已。”
宋如芳是宋相现任嫡妻所出,之前与傅明炤发生争执,被打成重伤,还被传为笑柄的宋七郎就是她的胞兄。
外人传闻里,宋七郎是因与傅明炤争青楼魁首而被揍,但宋如芳却是心知,实因当日宋七郎与狐朋狗友谈及令嘉这位雍京第一美人,说了几句轻亵之言,被傅明炤听到,这才招来这位风流纨绔的一顿毒打。只不过令嘉父兄身居高位,手掌重权,宋家不愿因宋七郎这个不争气的子嗣与傅家结下死仇,这才隐下由头不说。但宋七郎再是不出色,却也是宋如芳唯一一个同母兄弟,她岂能不暗恨傅家。
明炤闻言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姑姑只是来看我的。”
宋如芳冷笑一声,不屑道:“谁还知道谁啊,傅明炤你也不是第一日下场了,怎地往日就不见你家娇贵的小姑姑过来呢?”
明炤怒红了眼,一时之下却也不知如何辩驳,正要生出动手之念,王文蕙拦下她,笑容可亲地说道:“七娘可从未说过她不喜击鞠,往日之所以不至,不过是嫌那些击鞠比赛水平太低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睁眼说瞎话啊!
论击鞠水平,雍京里最高的当数禁卫军间的比赛。似他们这些身娇肉贵的高门郎君娘子内部的比赛,哪里能与之相比。
这事在场的谁不知道,但宋如芳要敢实话实说,那她就是得罪在场除她以为的十九个人。
所以,她干巴巴地瞪了王文蕙半天,最后也只森然道:“王文蕙,你就这样巴着傅七娘吧,说不得人家嫁了个好夫婿后,还会赏你个侧房当当。”
“宋八娘,你找死!”
宋如芳的话极具侮辱性,然而最先动怒的却不是王文蕙,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雅容。
什么人有资格在娶了傅令嘉后,还能让王文蕙去做侧室?
这说的明摆着就是燕王。
赵雅容美眸如喷火,挥起鞠杖打向宋如芳,就要捍卫自己心爱的表哥的名声。
宋如芳万没想到动手的居然是这位主,一时不防竟傻在了那里。
赵雅容旁边的长乐公主脸色大变,忙喊道:“表姐,住手!”
“乓!”
两根鞠杖在宋如芳面前相击,发出一阵脆响。那根挡在宋如芳面前的那根鞠杖施力一带,赵雅容抵不住,鞠杖竟被送回她面前。
宋如芳愣了片刻,才脸色难看地说道:“谁稀罕你帮忙!”
出杖相助的正是明炤。傅家人都是自幼习武,即便是纨绔如傅明炤也有一身好武艺在身,而女儿身的明炤也不例外。赵雅容气急之下挥杖可能打到宋如芳的马,这会大家的马匹都挨得近,若造成惊马,后果难以预料,这才出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