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缮性
时间:2021-04-26 09:58:46

  她脾气是好,但也是柔中带刚。
  张氏被堵了话,讪笑一声,只能放下那些小心思。
  接下来,这群身份尊贵的诰命夫人就陪着公孙皇后聊起天来。公孙皇后学识丰富,能聊国家朝政的大事,也能聊家长里短的小事,谈得雅来,也谈得了俗,而她阅历丰富,每有出言,往往精辟入里。而在场其他几位诰命也非俗人,陪着她说话,倒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聊过几盏茶后,公孙皇后见明炤目光屡屡往台下张望,忽然问她:“小四娘在看什么?”
  明炤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骁箭’。”
  皇后忍俊不禁:“小四娘这是想玩投壶了?”
  明炤点头。
  皇后挑了挑眉,又问:“小四娘是觉着我们几个老妇说话无趣?”
  明炤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圣人说话挺有意思的,只是我觉着投壶更有意思。”
  闻言,皇后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她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拘着你们了,想玩的都去玩吧。”
  明炤眼睛一亮,第一个站起身。有她起头,令嘉也站了起来。陆斐姐妹跟着站了起来。
  皇后含着笑看着她们。
  王文蕙不发一声,竟也站了起来。临江伯老夫人嘴边的笑淡了几分,她的姐妹也错愕地看着她。
  皇后问道:“四娘也坐不住了?”
  王文蕙从容说道:“臣女心躁,见着景色热闹,总忍不住要去看一看。”
  皇后轻笑道:“果然还是年轻啊!到我们这些这把年纪,便是见着热闹,也没心气了。”
  接着皇后又把目光看向赵雅容,“二娘要去玩吗?”
  赵雅容垂眸,“我留在这陪着舅母。”
  新城长公主露出一丝苦笑。
  皇后笑了笑,又看向自己女儿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不等她说话,就斩钉截铁道:“我陪着母后。”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体贴。”
  长乐公主眼也不眨道:“那当然,我是母后的贴心小棉袄嘛。”
  即便皇后知晓她另有心思也被她逗笑了。
  最后皇后目光掠过女儿,在太子妃身上停了一瞬。
  太子妃模样明丽,也是个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丝。她往常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活泼性子,今日却只沉默地坐在那,像是个泥塑的木偶。
  三个月前,她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一个嫡女,这也是她和太子第三个女儿。此后虽然坐了双份的月子,但到底亏损了气血,面色不比往日红润。太子妃与太子成亲也有八年,一开始已是恩爱不移,但随着太子妃常年无子,皇帝对东宫的专房之宠已是越发不满,而太子妃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如今这辈寄予厚望的一胎生下来仍是女儿,她今日面色沉寂,众人也能理解。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怜惜,温声道:“我记着十二娘在投壶一道也是个难得的高手,连骁箭都投过,要不要也去玩玩?”
  太子妃在家中排行十二,皇后与她亲近,一直唤她十二娘。
  太子妃淡淡一笑,“臣妾多年不曾碰过投技,生疏得厉害,跟她们这些玩惯的小娘子比,怕是要出大丑,母后还是绕过臣妾吧。”
  皇后暗叹一声,终是没再勉强她,只令内侍领了几个站起来的小娘子出殿去
  皇后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再看看绷紧着身子,浑身都透着紧张的赵雅容,不禁感慨。
  现在的小娘子,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大。
  下了看台,明炤便舍了令嘉,凑到王文蕙身边,“蕙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王文蕙点了点明炤的鼻子,“不要你小姑姑了?”
  心里却是十分熨帖,明炤这是见她一人站在傅家姑侄和陆家姐妹间,显得势单力孤,这才凑过来的。
  明炤面露不愉,“小姑姑她要和陆斐说话,我才不要过去呢。”
  王文蕙往身后看了眼,令嘉不知何时站到了陆斐身边,两人似是在说话,只是神色都是淡淡。
  她面露不解,“阿斐怎么惹着你了?”
  明炤嫌恶地看了陆斐那边一眼,“我是讨厌陆锦。”陆锦正是陆斐的妹妹。
  王文蕙有些惊讶,“你之前还和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就闹翻了?她怎么惹你了?”
  明炤抿了抿唇,道:“是我看错了她。”却是没说两人因为什么闹翻。
  王文蕙窥见她这般模样,若有所思。
  在她们不远处,令嘉看着陆斐姐妹,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陆斐见到她走来,下意识地就挡到陆锦前面,低声说道:“那事爹娘之前已经罚她在慧若庵思过一年了,中间她生了场大病,爹娘都没松口让她回家,一直去月她才回来。你看在她被重罚过的份上,就莫再跟她计较了。”
  陆斐素有些恃才傲物,便是对上长乐公主那种天之骄女,都是不改这份自矜,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却是生平第一次,由此可见她对陆锦的爱护之心。
  一个圈子里长大的,令嘉虽与她关系平平,但多年相识,也熟知她的性子,见她如此模样,心里倒是生出了些许好笑。
  去岁,令嘉及笄。张氏开始着手她的终身大事。张氏挑女婿的眼光嘛。单看她连燕王都看不上,就知道有多高了。
  首先是对方才貌要配得上她的七娘;其次是必须人品端正,决不能纳妾蓄婢,令七娘伤心;再其次,家中门第也不能低,不然便是误了七娘子嗣;再再其次,家风必须清正,家里人性情不好相处的决计不能要……
  张氏零零碎碎地罗列出好几张单子,甚至详细到对方家要喜欢猫——因为令嘉养着一只猫,素来是她心头好。
  这般繁琐的要求,便是当事人的令嘉见了也不禁感慨,要真照着这个去找,她大约是要嫁不出去了。
  不过出乎令嘉意料,还真叫张氏找着一尾冤大头。
  陆相家的独子,陆斐的弟弟,陆锦的哥哥,陆萋。
  陆萋与陆斐是一胎所出的龙凤姐弟。陆斐才情天纵,诗词歌赋,样样超绝,连陆相都自认输其三分。陆萋被这么个天才姐姐的名声压着,显得默默无闻了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优秀。
  陆萋性格持重端正,且勤奋好学,年不过十六,就过了省试,获得举人功名。这么年轻的举人在整个大殷都屈指可数,足见陆萋天赋便是逊于其姐,但依旧远超常人。只是陆相为了磨练他,这才一直压着他,没让他参加会试。不过纵使如此,再等上几年后,陆萋依旧能成为一位极其年轻的进士。对于文举来说,年少及第就是意味着前途无量,更别说陆萋还有陆相这么个父亲。
  说完陆萋这个人,再说说他家,陆萋父亲陆相名陆英,出身江东名门吴郡陆氏。娶妻沈氏,夫妻二人子嗣艰难,结缡多年亦只得二女一子,但因陆英与沈氏感情极深,不曾纳侧,故而没有旁的庶出子嗣。
  陆萋有这么一对父母珠玉在前,家世出众却又人口简单,仅有的两个姐妹和令嘉处着也好,嫁过去家庭和睦肯定没问题。再说,他本人看着也是前途无限,且品行上佳,只要不出意外,安乐富足一世也是没问题。
  当陆家暗示了结亲的倾向后,张氏一眼就看中了,当问过令嘉,令嘉也应下之后,这门亲事当下就成了一半。
  只可惜,百里之途尚能在九十九里处止步,更何况这一门亲事。
 
 
第3章 陆家锦娘
  殷朝婚俗,在纳彩前,两家都要先暗自合过八字,以免在问名那里出错,就来不及了。于是沈氏和张氏就定好了在慈恩寺的名僧普恩那里合八字。
  慈恩寺是雍京名刹,普恩又是寺里的门面人物,多的是贵人来他这问卜,早就锻炼出八面玲珑的圆滑性子。一般来说,像信国公和陆相这等门庭,他是断不敢说不好的。孰料,他这次还真说了不好,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女方命贵,男方难制,恐有刑克之险。”
  听了这话的张氏和沈氏脸色都极其难看。
  于沈氏,自家独苗被人指着说被克,生气自是理所当然。
  而于张氏,自家女儿被夸命贵,看着是好事,然而陆萋是什么身份,陆相独子,躺在父亲的权势上,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不成问题,这样的命都压不住令嘉,那令嘉的夫婿该从哪里找?
  ——竟是只能从皇室里找了。
  张氏和沈氏一起给普恩下了封口令后,出了慈恩寺,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门亲是做不成的了。
  两个人对普恩的说法都是半信半疑,但事关子女终身,一半疑心已是够了。
  两人言笑晏晏地互表理解,回家后便当没这事发生。
  可惜事情却不只到此为止。
  沈氏回家后,还有些为这门五角俱全的亲事扼腕,同陆英言谈间显出些端倪来。
  谁知陆英在官场混久了,混出一副多疑多思的性子。他觉得以普恩的玲珑习惯,便是真得个不好的结果,对上两家门第,也是不敢直言,于是疑心有人见不了陆傅两家结亲,于是买通了普恩做手脚,于是便派人去查。
  一查便查到了自家幼女头上。普恩为人圆滑,但到底是高僧,酒色财荤样样沾不得,生平独好名家字帖。陆锦以陆斐的一幅狂草买通了普恩,这才令他说出那话,坏了陆萋与令嘉亲事。
  查出这么个结果,陆英给女儿善完后,便准备关上家门教育女儿一番。谁知道没过几日张氏就怒气冲冲地上门问责了。
  ——信国公做了和陆英一样的事。
  信国公府气势汹汹,陆家到底理亏,所以最后还是服了软,罚了陆锦在慧若庵悔过。
  慧若庵是由城阳大长公主所建,位于雍京郊外太华山上,庵内风气清正,崇朴质素,是个修心的好去处,在这样清苦的地方居住,对于惯来养尊处优的陆锦也是个惩罚。
  为了两家子女的名声,傅家与陆家一起把这事掩了过去,事情至此为止,但之前的情谊也不再了。
  陆锦在慧若庵扎扎实实地住了一年,到今年年初才被陆府接回去。
  今遭春日宴却是令嘉在那次之后第一次见着她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鲜绿袄裙,鲜嫩如枝头新叶。陆锦模样与陆斐像足了七八分,但她眉眼里是一派明媚娇美,与陆斐的清丽沉静截然不同。对上前来问责的令嘉,她眼神飘忽,标准的心虚表现。
  令嘉心里不禁愈发好奇。
  她自忖还是有几分识人之明。陆锦幼时即与明炤交好,令嘉对她很有几分了解,陆锦虽然被陆家养得有些娇气任性,甚至有些盲目,但说品行还是极为端正的,甚至端正的有些天真。正是出于这份认知,令嘉才会放任侄女和她亲近。
  谁知道一朝看走眼,她认定的无害小兔子竟会连着她和她兄长一起算计上。
  小姑子对付未来的嫂子,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太过依恋兄长,再便是实在讨厌这长嫂人选。
  然而,令嘉看得分明,陆萋性格端正严肃,陆锦自也是敬重这位兄长的,但说依恋那就差远了。
  若说陆锦讨厌她,令嘉就更奇怪了。
  陆锦自幼开始,就很些敬畏令嘉,令嘉虽不知她这份敬畏从何而来,但这种感觉却做不得伪。这种敬畏可和讨厌扯不上关系。
  令嘉从父母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的惊讶远远超于被算计的愤怒,惊讶平息后,却是生出好奇心来。
  陆锦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份好奇的驱使下,令嘉和陆斐说道:“大娘过虑了,一事不二罚,当日我娘既然和令堂谈好令妹的处罚,我自然不会再因那事来找三娘麻烦。只不过——”
  令嘉看向陆锦,“我自认往日与三娘相处还算得宜,小四娘与她亲如姐妹,我亦当她做个小妹妹,去年她忽然算计于我,往日情谊不复,但我总归还是想问个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开罪了她,竟令她厌我至此,这总不过分吧。”
  话是对陆斐说的,但令嘉的目光却一直定在陆锦脸上,带着审视以及……几分盎然兴致。
  陆斐沉默着,没有回答。令嘉的要求自然不过分,事实上,事出之时,她们全家都问过陆锦,陆锦之前给出的理由实在离奇,离奇到即便是有心袒护她的父母都没法拿出来说口,最后才对她下了重罚。
  “你会给害了二哥的。”陆锦忽然开口,她咬着唇说道:“令嘉姐姐你很好,但是你和二哥定亲会害了他的。”
  仿佛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她又咬着重音添了一句:“我做梦梦见过的。”
  陆斐脸色大变,对陆锦厉色喝道:“三娘,休得胡说。”
  令嘉看着这陆斐紧张不已的神态,忽地忆起京中一则旧闻。
  当年,陆相夫人沈氏在生产龙凤胎时伤了身子,结合她原本就不宜生育的体质,她与陆相都觉得此后与子嗣无缘了。谁知道再过五年,她又有孕。这胎生下来就是陆锦。对于陆锦的出生,陆家阖家都是喜出望外。
  谁知道陆锦长过周岁时,却被诊为天生痴儿。陆相夫妇悲痛无比,可在悲痛后却依旧视陆锦为珍宝,连带着陆萋兄妹也被教育得极是疼爱这个妹妹。许是这番慈爱心肠感动天地,陆锦长到五岁时,一夜之间,痴病全消,竟与常人无异。问她,她道仿佛做了个梦,梦中有一道一僧出现,这两人各自在她额头点了点,然后她便清醒了。沈氏激动过度,竟是给整个雍京的佛庙道观都拜了个遍,顺便捐赠若干香火钱。
  因此事太过离奇,传来传去,传成了一桩奇闻,“僧道梦中点痴儿”一事连宫中的皇后都知道了,好奇之下召了沈氏携女入宫,见陆锦玉雪可爱,再无往日痴态,便感慨了一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陆家因此名噪雍京,而陆相因此进了皇帝的眼,之后便凭借着出众才干一路高升,竟是在而立之年,就坐上了相公的位置。如今是政事堂最年轻的的相公,也是默认的继赵相公之后接任首相的人选。
  时隔多年,陆锦年岁渐长,与同龄女孩别无二致,再不见神异之处。当年的奇事便渐渐被时间掩埋,成为被人淡忘的过去,再无人问津。
  谁知道,今日陆锦竟会再提到“梦”这一词。
  令嘉看看陆斐如临大敌的表情,再看陆锦一脸倔强,忽地一笑。
  这一笑如濯濯春阳,满苑争芳的百花悉数羞煞。陆斐和陆锦上一刻还心虚繁杂,见之亦有一刹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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