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怕不拍被人爱这个问题, 本身就只有一个答案。
众人不是怕被人爱,众人怕的是,那个人无法从始至终的爱自己。
所以在选择爱与不爱时,才会犹豫、才会考量、才会克制。
就像现在他的一样。
如同飞蛾扑火。
他是飞蛾, 却不敢奋不顾身地扑向她这把烈火。
他看着她的亮得惊人的眸子, 声音很轻, 轻得不同于往日清冽的冰冷,更像深秋岌岌枯败的萎枝。
带着明知枯萎的宿命般仓惶,和不敢迎来冬季的垂死挣扎。
他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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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唯一没想到会得到他如此坦率的回答, 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着他。
他半屈着身体,仰头和自己对视, 上身挺直, 背光的原因, 他的五官和发梢轮廓都有一层淡淡的光,反而眉眼因此模糊了一些,衬得那双清泠泠的眼,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听到自己的话,他有刹那的怔然,然后眉骨上抬了几分, 湛黑的眼珠轻微转动,赵唯一感觉到他在很认真地看自己。
以至于眼珠都有了微小角度都偏差。
这样的他,多了对尘世的好奇, 让赵唯一觉得,他的灵魂都鲜活了几度。
其实并不是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窝在房间画画的时候,就有了疑惑。
一笔一笔描摹他的时候,那种给人的疏离和无欲无求,让赵唯一认为,他太过不动声色不问世事了,以至于这个人把自己变成了高悬的神明。
可只做神明,会不会很辛苦。
神明又会不会渴望有所爱。
赵唯一俯视着他,眼里纯粹又带了怜惜,手轻轻抬起,放在他右额角的眉骨处,压着浓黑的剑眉,指腹感知到了独属毛发的粗粝。
这个举动让阮斯然猛地惊醒,如同做了一个梦,意外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他伸手握住她细白的手腕,缓缓起身,眉眼低垂,不去看赵唯一,声音冷淡又疏离地提醒她:
“腿没事的话,就走吧。”
犹如春梦一觉,醒来烟消云散。
赵唯一看着他的后背,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小声地说了一句:
“原来永远稳操胜券的人,也会害怕。”
阮斯然正在拾阶而上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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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的大门样式有些老旧,看得出来平日来这里的人不多,锁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阮斯然开锁的时候,眉头轻皱。
赵唯一知道他有洁癖,不喜欢沾这些,在他开完后,把纸巾递了过去。
阮斯然垂眼,看到纸巾覆上的修长指节,绕过她的指节,捏住一角,就拿了过去。
踏步进去的时候,低声道了句:“谢谢。”
档案室室内昏暗,左边墙面有几个通风口,扇叶时不时转动,把通过窗口的夕阳切割成转动的光块,投映到摆放齐列的层层书架上。
室内有一股空气长久不流通的沉腐气息,而且位置的原因,即使有几个通风口,仍旧是昏暗的。
阮斯然打开灯,室内瞬间一排亮光。
他看着赵唯一:“有你妈妈的具体信息,或者要查什么吗?学校档案室因为是纸质记录,每四年会整理记录一次,档案室只收录优秀学生的作品,虽然也会附带一些个别信息,但完整的可能还是教务处系统。”
赵唯一点点头,把妈妈的信息报了一遍,两个人久开始围绕年限和建筑系查找。
档案室的设置和图书馆有点类似,是按照年份和学院编码存档的,在学院那一排又回按照姓氏字母排序,方便查找归还。
每一届的专业优秀生久那么几个,建筑系和其他系别混在一起,两个人在一个书架前分开找。
赵唯一率先看到了建筑系的前缀,又根据字母,发现“Z”字张姓在最上一层,她垫脚试了试,发现还是够不到。
转而在书架的横面扒着,探出个脑袋,对着正在认真查找的少年说:
“喂,我找到了,过来帮帮我。”
阮斯然动作停住,看了他一眼,然后慌乱转头,从另一侧绕过来了。
赵唯一站到书架前,垫脚往上指了下:“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张朵颐,我妈妈的名字。”
阮斯然轻“嗯”一声,抬起胳膊就去拿。
他很高,高到几乎不用垫脚。一抬手就把自己垫脚都够不到的文件拿到了。
阮斯然把文件夹递了过去,是个厚厚的一册,远比其他人要厚上许多,赵唯一接过的时候没料到,不小心沉了一下,书册和身体都往下。
阮斯然手疾眼快,托了一把,手不小心覆在了她的手上。
两个人都猝不及防而又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他们愣在原地对视了两秒。
阮斯然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把她拿的吃力的书册拿走。
赵唯一跟在他身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他刚刚覆盖住的位置。
他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很容易就盖住自己的手,手不是想象中的冰,反而很热。
刚刚被不小心包住的时候,赵唯一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团热气围住,整个人从手背到脚底有因为触碰而有了心悸的电流。
刚刚的意外,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当作无事发生,就像刚刚在楼梯处地暧昧一般。
赵唯一之所以掩饰,是因为凡事有度,就算喜欢阮斯然也需要顾及对方的情绪,他现在显然不愿深究。
况且,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而至于阮斯然为什么介意?
赵唯一想,大概因为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困扰吧。
*
两个人在档案室后排的小木桌前停下,刚好夕阳透过通风口把光洒了半面桌身。
阮斯然认真擦了桌身和文件袋,末了还特意铺了一层,才把文件袋打开,然后在旁边让了一步给赵唯一。
赵唯一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张一张有序记录的文件,第一张是妈妈张朵颐的档案,附带了一寸照,她对着镜头笑得温柔。
赵唯一指着照片那,对阮斯然笑道:“你看,我是不是长得更像妈妈一些?”
说完,把那纸档案放到自己下巴低一些的位置,然后模仿着照片里的少女,对着眼前清隽的少年,盈盈一笑。
她依旧站在光里,唇角上翘弯处一个温柔的角度,左唇角有浅浅的梨涡浮现,眼睛亮晶晶的,发定有圈光晕。
“像不像?”看他看着自己不动声,赵唯一又问了一遍。
阮斯然把目光下移,放到了照片里的人上面,又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像。”
其实也没有那么像。
她们的脸型相似,鼻子也很像,照片里的人是婉约温柔的端庄少女。
可眼前的人,她的眉眼多了抹艳丽和风情,因为气质里的纯然,冲淡了那抹风情艳丽。
但依旧漂亮,她的漂亮是带有鲜活和攻击性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唯一低头边看档案信息,边说:“你上次看到我爸爸是不是觉得蛮严肃的?他只是看起来凶,但其实就是个纸老虎,年轻的时候也很帅。”
“不然也娶不到我妈,对吧?”说着冲身后的笑了一下。
阮斯然:“嗯。”
赵唯一还在继续:“其实,我五官轮廓像我妈妈,眼睛这块就像爸爸,不过你应该没仔细看过,所以没注意。”
絮絮叨叨的一些关于自己的小日常。
赵唯一档案翻页,看着一年一年的记录,她有种看到当时同龄妈妈如何一步步成长的感觉。
想到什么,她不经意地问了身后的人:“你们家,你是独生子吗?”
阮斯然愣了下,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一度:”不是,我还有个妹妹。”
赵唯一闻言,有些惊喜地回头看他:“真的啊?有妹妹的感觉怎么样?我从小就想有个弟弟妹妹,姐姐哥哥也行……可是我妈妈身体不好,生我的时候损耗就挺大的。”
阮斯然垂眸,好一会才说:“她啊……有点皮,但很可爱。”
赵唯一转过身,继续扒拉妈妈的资料,“你妹妹多大了啊?说不准还能认识做朋友。”
阮斯然道:“估计不太能,她现在人在德国。”
说到这,赵唯一想到了当初在德国机场的初遇,了然了一声:”所以,你当时在德国是因为看你妹妹吗?”
阮斯然:“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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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唯一往后面再看,资料就多了一些妈妈的设计作品,她自己关于建筑学也只懂皮毛,于是请阮斯然过来品鉴一番。
阮斯然翻阅了赵唯一妈妈大学时期的所有作品,给出的结论是:“阿姨设计的作品很有灵气,偏国风一些,就算拿到现在也是不落时的。”
“那你觉得,设计出这样作品的人,会后半生都不再有其他作品吗?”赵唯一问他。
“应该不会。对建筑有热爱的人,都有创作欲,本身有实力的人,会比旁人更加渴望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赵唯一也是这样想的,她本身就是学的艺术类,这其中的共同之处也是她认为的。
正因为清楚艺术领域的人会有怎样的选择,对于妈妈后半生不再有作品产出才会更加奇怪。
阮斯然突然想到什么:“我好像在某个建筑杂志讲解里,看到过类似风格的作品。”
“不过,风格派系这块本身就已经有了大类别。”他又补充道。
就像绘画有印象派、后现代之类的,建筑也有自己的风格类别。
赵唯一陷入沉思。
阮斯然提供了另一个可能:“会不会你妈妈换了署名,所以后面隐匿了。”
赵唯一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我妈那么喜欢建筑,她放弃就已经足够蹊跷了。再让她换署名?”
“你的意思是,她帮别人设计作品?她没理由这么做啊。”
她妈妈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自己热爱的建筑学,更没有任何理由更换署名……
除非……
赵唯一心头猛地一惊。
她不敢置信地看想阮斯然,在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含义。
“应该不会吧。”她不敢信。
“查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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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唯一快速把档案规整好,想要带入出去好好查查,但被阮斯然阻止了。
赵唯一:“?”
阮斯然一本正经:“档案室的东西不能带走。”
赵唯一可怜兮兮地眨眼:“不能通融一下吗?”
“……档案袋底部有芯片,带出门就会响。”
赵唯一看着他,满是无奈:“……”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阮斯然手指轻轻摩擦了几下,面上一片平静。
他刚刚也忘记了。
赵唯一连忙又掏出文件,拿手机挨个拍照,等拍完好,阮斯然又放回原位。
她有些着急,拉着阮斯然就出去,结果太着急了,脚别了一下,马上要摔倒,连带着阮斯然也倒下去。
下意识的,阮斯然去护住她。
阮斯然躺在底下,赵唯一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怦怦错乱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意外,还是其他。
赵唯一反应过来后,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黑长的头发垂落,偶有几率扫到了他的脸颊,痒痒的像是被抓住轻轻挠了一下。
赵唯一觉得自己的旧伤口又疼了起来,缓慢站起来的时候,阮斯然也双手撑后半立起身子,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
赵唯一想把带伤的腿慢慢挪过来,再起来,一不小心没弄好,就撞到了阮斯然的怀里。
阮斯然下意识的接人,反而不小心抱住了她。
赵唯一窝在她怀里能闻得见他身上清晰好闻的雪松气息。
两个人姿势有些暧昧,没来得及反应。
门口传来脚步声,疑惑道,“谁门没有锁吗?”,然后门口出现一位赵唯一和阮斯然都眼熟的老师
——教务处主任。
他看到这个情况,表情很是严肃:“学校档案室的公共场合,天都还没写黑,你们在干什么?”
第20章 心动第二十天 “我愿意。”(草哥过往……
你明明心动X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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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 赵唯一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试探地向爸爸问了几句关于妈妈的事情。
关于妈妈的喜好和日常趣事,两个人聊得都挺开心的, 但涉及到妈妈婚后职业规划和当时在公司担任的职位之类的。
赵杰名的表情就慢慢严肃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木筷, 目光如隼:“一一,怎么突然问你妈妈以前的事情了?”
赵唯一很快反应过来,她垂眸,不经意地露出了点哀伤:“这不是快到清明节了?我最近想到妈妈, 觉得自己其实对她的了解不是很多。”
末了, 顿了顿, 看着赵杰名道:“而且我前段时间在海大发现……”
“我妈妈居然是建筑系的?里面的老师还提到了妈妈的作品。我就挺好奇妈妈以前怎么选择做行政类的工作。”
赵杰名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对着赵唯一微微一笑:“那还是不是因为当初生你的时候,你妈妈吃了太多苦。”
“建筑设计要耗费很大的心力, 你妈妈当时身子都没有修养好,自然而然就没有精力涉及了。再后面你慢慢长大, 心力都放你这里了, 怎么还有时间做设计?”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态度也是温和轻缓,但不知为何,赵唯一总觉得,爸爸夹杂了一丝紧张。
她点点头,说了句“这样啊”,还想问些什么, 就被赵杰名转移话题了。
“怎么现在心思在这些了?那个男生你搞定了?还是说你毕业设计都完成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