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竹咬咬牙,将满心的不甘咽到肚子里,抬手发誓:“我不会对小姐说你跟那五个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揭发你。”
少年声音嘶哑,李沅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应他。
李沅不在乎莫竹的态度,他完全可以除掉这个自私又不乖的小鬼头,偏偏卿卿在乎这不听话的“弟弟”,他才勉强跟莫竹保持表面的和睦。
眼下,算是谈拢了。
莫竹讨厌李沅,却也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堵住了那五个人的嘴,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莫竹直接问他,“你是怎么让他们住口的?康家可不是善茬。”
“杀鸡儆猴。”李沅优雅地坐下,轻声道:“没有人想做出头鸟。”
闻言,莫竹睁大了眼睛,心底一阵寒意升起,“原来你是故意把康瑞挂在树上让他在你离开后掉进河里,弄出大动静来震慑剩下的四个人!”
李沅不作声,静坐在椅子上,不理会莫竹的言语。
他的目光从莫竹身上掠过,隔着窗户纸看外头站在阳光中的玉容卿。
她周身被暖光照亮,像只染了金色光芒的蝴蝶轻巧翩翩,时不时踮着脚尖往屋里瞅两眼,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生怕扰了他们。
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李沅心中微酸。
明明知道她只当莫竹是弟弟,可看到她对莫竹关怀备至,自己还是会不舒服。
她的心中,能不能只有他一人呢?
第24章 24 与君相恋
人生在世,生死皆是孑然一身。李沅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卿卿喜欢他珍视他,也不算白活二十多年。
夜里的噩梦总是格外真实,血腥背叛与打压,李沅藏了许多不好的心思,如今看着跟自己不对付的莫竹,手也有些痒。
他的手里该是常握着佩剑,如今空空如也,总是不得心安。
混乱的思绪在眼前停顿,李沅没忘记自己是来见卿卿的母亲的,起身先来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眼见呆坐着的李沅突然起身,莫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你干什么?”
李沅走过去,抬起左手按在他脖子一侧,不耐烦道:“卿卿很担心你,你不要再乱跑让她担心,下次不会像这次那么容易解决。”
热力从脖颈一侧传来,疼痛的嗓子就像打通了似的,突然就不疼了,莫竹呼出一口浊气,摸着脖子惊喜道:“不疼了?”说话声也清亮起来。
李沅之前只是封了他颈间的穴道,气流不通,内力无法通过,对习武之人来说算是一个死穴,而莫竹是自学成才,这种死穴,自然是没人告诉他的。虽然有天赋,却仍旧是块璞玉。
这样就很好。
莫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李沅也不屑给他解释,璞玉就该扔在石头堆里自生自灭,不该被他捧到卿卿面前。
他不会让任何人分享卿卿的爱。
两个男子出来时,玉容卿听到莫竹那熟悉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
莫竹总乱跑是个问题。
玉容卿单独将他叫到一旁,说了两句话,莫竹领会小姐的意思,羞愧着退下去了。
“让你久等了。”处理好莫竹的事,玉容卿提起裙角跑到李沅身边,惊喜道:“我没想到你还会给人看病,你还会什么,都告诉我吧。”
少女踮着脚仰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若李沅稍稍低头,嘴唇便会碰到她的鼻尖,显然是玉容卿一时激动忘了礼法。
四下的家丁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唯有小梨站在玉容卿身后不远处偷偷抬眼偷看两人。
李沅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卿卿的名声受到损害,即使喜欢也该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在她的家里。他后退半步,温柔道:“卿卿忘了吗,我失忆了,从前擅长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也是慢慢才想起来。”
察觉到李沅后退,玉容卿竟然心感失落,忽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家里,被人看到她这样没规矩可怎么好。
李沅总是在为她着想。
玉容卿明白这一点,心中更加想要珍惜他。
明明是恋人却总要保持距离,玉容卿快要受不了了,她今天一定要说服娘亲,光明正大的跟李沅在一起。
两人向暖春阁走去,玉容卿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寻个大夫?吃药针灸,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对于自己做的事,无论厨艺还是诗文武功,李沅都不惊讶,可若记起更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现在一样保持平静的心态。
那些梦里的恐惧,他想要看清却不想太早记起。
“如今我还没在徐州站稳脚跟,治病不着急。”李沅小声道,“比起失忆,我更担心你的爹娘不喜欢我。”
说起爹娘来,玉容卿有点小担心,“我爹很好说话,就是我娘比较倔,有点凶……”
两个哥哥出走好几年了,玉容卿虽掌管家业,可府里的大小事宜还是娘亲说了算,她的婚事也要娘亲点头才行,若是一般人家,娘亲问清家世也就同意了,可李沅偏偏失忆记不起本家。
玉容卿见过李沅身上的伤痕,经年累月的不知受了多少罪,就算用最好的药膏也得好久才能将疤痕淡化,能对人下这种狠手,想来李沅的本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宁愿李沅不记得那些痛苦的记忆。
走在自家院子里却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轻巧的步子自然地偏了角度。眼尖的小梨见状便察觉到了小姐的意图,忙化身望风小达人与两人拉开些距离。
玉容卿靠近李沅,伸出小指头钻到他长袖下偷偷勾住他冰凉的手指许诺,“你别怕,就算我娘不接受你,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听到她的话,李沅心中一暖。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卿卿的垂爱,她如此倾心相付,自己又怎能辜负。
李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玉夫人接受自己,不能让卿卿因为他而有负担。
站在暖春阁外,玉容卿心跳加速,竟然比上门的李沅还要紧张,深呼吸后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不能慌,不然如何能在娘亲面前保护李沅。
平复心情后,玉容卿迈出一步却被李沅叫住。他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抬手为她理顺几根被风吹到耳朵上的头发。
乌黑的长发被别到耳后,他细心为自己整理碎发,微凉的手指蹭在自己耳朵上,细腻的触感蹭得她耳朵一麻,玉容卿差点又脸红了。
“你不要紧张,我会好好表现的。”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坚定有力,叫玉容卿也有了更多底气。
只要同心同力,就没人能分开他们。
暖春阁里烧了暖炉,温暖如春,屋里两盆兰花依旧绿油油,留住了几许生机。
冬日的下午昏沉又寒冷,婉秋推门进来,带进一丝凉意,匆忙走到夫人身边禀报。
“夫人,小姐来了。”
玉夫人从针线丝绣中抬起头来,放下绣了大半的荷包,将细针戳回线球上,笑着说:“许是得了空来我这儿吃晚饭,你去让小厨房准备点容儿爱吃的,她难得来一次。”
婉秋应下却迟迟不去吩咐,犹豫道:“夫人,小姐还带了人来。”
“她能带谁来,交了朋友还要让我给过目不成?”玉夫人微笑着不甚在意,脑中闪过几个可能,一下子激动起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都有神了,紧张着问:“难道是玉疆和玉白回来了?”
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那两个倔脾气怎么可能回来。
玉夫人慢慢坐下,沉下气问:“容儿是带谁来了?”
“是……李公子。”婉秋尽量说的小声,不希望夫人听了生气。
玉夫人的确没听清,门外候着的玉容卿怕李沅总站着不动会冻坏身子,她已经等不得了,牵了李沅的袖子走进门来。眼见娘亲还在问婉秋的话,也不等她们再磨叽,领了李沅到娘亲面前,直言不讳。
“娘,我跟您说过我有了心上人。”玉容卿指向李沅,“就是他。”
面见长辈,李沅谦逊恭敬,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小生李沅,见过玉夫人。”
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龙睛凤目,翩翩如松下风。一身蓝白素装,衣着端庄,衣领腰带都整齐如熨,平平整整,看着便是个一丝不苟的斯文公子。
乍一看,玉夫人竟一时语塞挑不出毛病来,只是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那个被容儿救回来的男子吗?那个失了忆还不知家世的男子。
玉夫人有些胸闷,冷着脸按着太阳穴,许久没说出话来。当初就是怕容儿与他有纠葛才让他离开玉府,结果还是没躲过。
玉夫人并非不喜欢李沅,而是不希望女儿嫁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早在年前玉夫人就让婉秋送李沅去城外庄子,没想到被女儿施了障眼法,看来这半个多月是容儿偷偷安置了这男子,竟然还……还生出感情来了。
真是荒唐!
第25章 25 与君相恋
在“外人”面前,玉夫人不愿失了长辈的尊严,对玉容卿沉声道:“容儿,你素来乖巧懂事,如今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听着凶巴巴的,都是套路。
玉容卿最明白自己娘亲的为人,自己办阳奉阴违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从来心知肚明,何至于今天拿出来说,娘亲分明是想转移话题,把李沅当成“旁听”的外人,冷落他。
玉容卿不接娘亲的话,继续道:“李沅他温顺有礼不争抢,读书千卷有才华,就连贺老先生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请他去文峰书院做了教书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计较他的家世,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不计较家世,也就十七八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
此事避无可避,玉夫人立马冷了脸对着玉容卿不悦道:“我看你就是当局者迷。家世不明,你怎知他有无仇家,是不是戴罪之身,又或许他早已有了妻室?咱们玉家的女儿,难道要委身给人家做妾吗?”
许多猜测虽像是无端给李沅泼脏水,可李沅明白玉夫人的爱女之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玉容卿。
原本他想将这份卑微的爱慕藏在心里,可醉酒的卿卿那样可爱直率,她袒露了自己的心,向他走出了第一步,自己便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
他们已然心意相通,又怎会在这一关止步不前。
李沅没办法解释自己都不清楚的过去,当即跪下同玉夫人许诺,“我与本家不合,已决心留在徐州定居,我李沅对天发誓,无论未来是天灾人祸来阻还是功名利禄来诱,我都不会离开三姑娘。”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个大男人放下自尊跪下,着实让玉夫人吃了一惊。
今日带李沅过来是一时冲动,玉容卿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自己家人的感受,也一同跪在娘亲面前。
“娘亲,女儿不在乎他的家世身份,若他戴罪,我亲自送他去伏法,若他荣华,我亦半点利禄不求。”说着,玉容卿握住了身侧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紧紧握住他。
两人情比金坚,深情款款,连玉夫人都有点动摇了。
从小娇养在身边的女儿虽是女儿身,但比两个儿子的责任心都强,玉夫人素来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可她总是不安心,女儿这三五年来救下的俊俏公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清白人家,她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失忆的呢?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玉夫人还是得泼一盆冷水叫容儿再冷静冷静,“容儿,你就不怕他早有妻室吗?”
玉容卿很清醒,她活了十八岁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子,热烈的爱情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让她心底空缺的地方也充满了爱意。
她爱着李沅,却没有失掉自己的理智。
当着娘亲和李沅的面,玉容卿道:“他若已有妻室,女儿也不会自轻自贱,一定早做了断,各自寻前程。”
这是她的选择,她希望娘亲能明白她的决心,也希望李沅知道,自己的爱并不轻贱。
山盟海誓、郎情妾意,一双恋人携手共进,玉夫人也拆不散——孩子大了不好管。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决绝地在爹娘面前做下许诺,义无反顾嫁给了玉富成,这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年轻虽然莽撞,可那样义无反顾的选择,一生又能做几次。
玉夫人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有了决断,我也不能做恶人棒打鸳鸯,但我对你有个要求。”
李沅抬起头,“夫人请讲,小生一定全力以赴。”
“我们玉家不能要个一文不名的女婿,容儿说你有才华,那你就去参加今年的春试,我会为你打点户籍事宜,若能中举,我才同意你们的婚事。”
这也算对他有了认可,李沅很是知足,“多谢夫人。”
有奖自然有罚,一并讲了才好。玉夫人又道:“若不能中举,我也不能让女儿浪费年华去等你,你就离开徐州去自谋生路罢。”
听罢,李沅转头与玉容卿对视,见她眼中满是信任,李沅也心安了,应下玉夫人的条件。
同娘亲说妥,玉容卿开心地从地上站起来,又伸手将李沅扶起来。李沅那么高挑的体型看着却病弱似的,斯文优雅被玉容卿扶起,一旁的玉夫人简直没眼看,咳嗽两声叫两人收敛一些。
“这还没定亲呢,你们两个守点规矩,别被人见了说我们玉家的女儿不成体统。”
“女儿知道了。”玉容卿笑着,转头对娘亲道:“女儿前不久刚得了几盒凝雪霜,涂手最润了,晚上叫人送来,您自己留两盒,剩下的也给您的好姐妹们试一试。”
挑这时候给娘亲送东西算贿赂,可捎带着给各位姑姑婶婶们送几盒,就是乖巧懂事了。玉夫人笑着,应下了女儿的好意。
初次见长辈,玉容卿与李沅在暖春阁吃了晚饭才离开,临走时还被娘亲叮嘱一番,无非是即便许了这恋情,也不准两人有过界的举动,云云。
玉容卿不以为然。
离春试不过三个月,她能做什么过界的举动。
玉容卿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娘亲真是爱操心,她与李沅从来相敬如宾,怎么可能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