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自己这条命就是公子救的,今晚还给公子,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萧成应下了他的话。
杂乱的柴房中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明媚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户纸照进来,初夏的温暖让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升高。可屋里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渐渐变冷。
房里的声音太小,护卫们耳朵贴着墙,也只能听到零星几个模糊的字,玉容卿没有去偷听,只是背着手在门外踱步。
真好奇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男人到底是仇家还是朋友?又或许是个路人?那自己这样扣留人家,到时候得好好赔礼道歉才行。
玉容卿这边来回走了好几趟,站在台阶上上上下下好几次,终于看到门开了,见李沅走了出来,她忙迎上去。
“相公,怎么样,他到底是敌是友?”
将迎上来的娘子抱到怀里,李沅一改方才的冷漠,微笑着蹭蹭她的侧脸,轻声道:“都不算吧,他是李家那边派来找我的人,曾经是我的随从,这次是来寻我回去的。”
“回去?”玉容卿紧张地抬起头,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按下了心中的不悦,小声问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虽然说好的李沅在徐州定居,但回家探亲也是人之常情,她又不是要把李沅一辈子栓在这里。
爱是陪伴,不是禁锢。
玉容卿想的很开,可李沅很惊讶,卿卿只是听到“回去”两个字,便默认了他是想回李家,并且愿意陪着他一起回去。
他很感动,卿卿总是会替他着想,包容他的缺点也不抗拒他的本家。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惜他并不想回去,也不会让卿卿去那个是非之地。
李沅轻轻松松将人抱起,带着她走下台阶,柔声道:“我不回去,卿卿也不用为了我去什么李家,咱们就在徐州过日子,不用理会他们。”
听罢,玉容卿松了一口气,去见公婆什么的,她还真没想过,人家都说婆婆是新妇的天敌,那不明朗的李家又是会虐待李沅的坏人家,她还真没把握能跟未来婆婆好好相处。
不去也好,只是……
玉容卿看向李沅身后的柴房,忧心道:“可是你不回去,你的随从如何交差,他万一把你在徐州的事告诉你家人,到时可就不是应付一个人的事了。”
“他不会说的。”
玉容卿踩到地上,看着李沅轻描淡写,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说?若是人家问起来,他长了一张嘴,一定会说出去的啊。”
因为他不会活着回去。
李沅心里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面上却轻笑着,“李家人厌恶我,我失踪了之后,李家根本没有派人来找过我。里面那个是我的忠仆,因为担心我才找过来,我失踪后他就被赶出来了,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原来如此。”玉容卿点点头,这才放心了些。
“我已经跟他商量过了,放他自由。”李沅说得温柔,牵了玉容卿的手离开柴房,略有思为难道:“如今我失忆,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给他些银子,两相别过,各自安好。”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自己是个好人,既给了忠仆出路,又不让娘子为难。
玉容卿也信了他,并感慨“相公,你真好。”随后便差了小梨去款待那黑衣男子,让他吃了饭后,给他些银钱便送他出府。
没了烦心事,玉容卿便开开心心地与李沅去郊外放风筝。
正值初夏时节,暖阳照耀青草地,清风吹拂柳树梢,城外不远处一片平坦的河滩草地上,有许多来踏青游玩的人,马车停在路边树下排成一排。
天上五颜六色飘着许多风筝,青草地上奔跑着几个孩童,还有玩得欢脱的玉容卿。
等她跑累了,便把放得高高的风筝交到了李沅手里,嘱咐他不要把风筝放的低了,自己回马车上喝水。
这次出城没有带侍女,只带了几个护卫保证安全。
玉容卿在马车边上喝水,使了手势招呼靳松过来。主仆两个站在一起,看着远处隔着不远放两只风筝的李沅和莫竹。
靳松:“小姐叫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黑衣男子,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他是说谎话骗李沅,那我们就危险了。”玉容卿总觉得自家相公纯洁又善良,万一轻信了外人的谎言,到时会有麻烦上门。
她吩咐靳松,“你叫上几个人,等那个男人出了府,看看他会去哪里,最后在哪里落脚,发现异样再回来禀报我。”
“是。”靳松领命下去。
“等等。”玉容卿叫住他,嘱咐说:“那个男人看着是个武功高手,你们注意点,不要被他发现端倪。”
“是,属下会注意的。”
靳松离开后,玉容卿放下水壶去找李沅,抬头去看,却不见了自己的风筝,等李沅指给她看时,玉容卿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放的也太高了吧!”足足比她刚才放的高度还要高一倍,只知道相公样样精通,没想到放风筝也放的比她好。
太阳快落山时,两人才回到朝园。
在郊外游玩一天,玉容卿回来泡了个热水澡舒展身子,等她洗好爬到床上的时候,才隐隐想起——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心底还有些发慌。
直到李沅也洗完澡,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内衫走到床边,看着那半遮半露的白色胸膛,玉容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躲到被子里蒙住头,听李沅吹灭了蜡烛,关上了门窗。
他上床进了被子,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臂环上她的腰,摸到她的腰带上……
男人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卿卿,看着我好不好?”
第44章 44 贪欢
温暖的夏夜处处生机盎然,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绿植被精心修剪过,躲藏在其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水渠中的鹅卵石被涓涓细流冲刷着发出阵阵流水声。
宁静的夜里, 朝园各处路上仍旧亮着灯笼, 引来许多小飞蛾, 扑闪着翅膀在灯笼旁边流连。
躲在被子下的女子听了相公的请求,犹豫片刻便转过身来, 冒出一双水润的眼睛仰头看他, 心中紧张, 随口问他:“书院那边要你几时回去?”
近在咫尺的卿卿脸颊微红,像被天边晚霞染过一般,李沅本想低头吻她,听到她问了话,靠近的唇便贴在了那光洁的额头上, 将人搂紧,回她:“三日后。”
“那我们明天去诗园逛逛吧。”玉容卿颇有兴致地转移话题,李沅却无心应她, 只回了一声好, 便翻身将人压住了。
他的皮肤上有许多刺目的伤疤,身上其他地方在月光中白皙得泛着淡淡的光泽。
玉容卿手上按着他匀称的身体, 眼神躲闪,“你别靠的那么近,我快要喘不过气了。”推也推不动,明明是自己先答应的,如今却想赖账。
她的脸颊绯红, 一直烧到了耳后,连耳朵尖尖都顶着一抹嫩粉,莹白的皮肤上铺了一层春情的粉色,好似一池春色拂岸。
李沅喑哑着嗓子,胸前压下的柔软却难以忽视,“卿卿,很晚了,我们歇了吧。”
他俯身去吻她的眉眼,她眼角染着嫣红,因为急促的呼吸,眼角挤出几滴细小的泪珠,晶莹的泪珠缀在玉容卿的下眼睫,被灿烂的红晕映衬得更迷幻。
被相公哄得说不出半个不愿意来,玉容卿只得许了他,“那你轻一些。”
窗外吹过一阵微风,沙沙的树叶响动堆叠在一起。夜长月明,低沉的喘、息声在芙蓉帐中格外明显,玉容卿咬紧下唇,才勉强堵住快要从喉咙漫出来的轻呼。
快到二更时,玉容卿疲惫睡去,像一只困倦的猫儿缩起身子,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李沅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汗水,穿好小衣,笨拙的手指缠绕着衣带整理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躺平安睡。
搂着怀中人呼吸平缓,李沅盯着床帐渐渐回过神来,而后穿衣下床,给玉容卿掖好被角,推开门走出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萧成是被小梨送出府的,他拒绝了公子与小姐的好意,没有收下银两,孑然一人前去客栈开了间房,独自吃酒。
一直跟随自己的骏马被他寄养在人家中,有说过如果自己超过三日不去取,马便送给他们了。
或许他不该来的,自从李沅被人暗害失踪,朝中的势力也逐渐偏向二皇子,一直针对李沅的二皇子,又怎会派人来寻他的下落,客死异乡,就是自己的下场。
酒醉迷蒙之时,萧成回想起九年前他与公子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自己作为俘虏被抓到钕金已经有两年了,李沅在钕金做质子也已经两年了。他们都是因为平野川大败而改了命运,他成了孤儿,而李沅却是被大张旗鼓的送到异族人手中,没有身为皇子的尊严,有的只是战败的耻辱。
萧成在钕金的日子很不好过,每天都在山洞里挖石头,出来抬石头,小小年纪便落了一身的伤痛,原本白嫩的皮肤也被灼热的烈阳晒成了黑红色,像煤球一般黑。
后来矿山上发生了滑坡,有人趁着混乱逃出矿场,也有人趁机躲起来偷闲,而萧成是最倒霉的那个——他被滑坡的石头压住了一条腿,疼的晕了过去。
钕金对待奴隶并不友好,即便萧成被救了下来,他也伤了一条腿,只能躺在发霉的屋里等死。
就在他快要断气,奄奄一息被人裹了席子抬出去时,有个人救下了他,给他用药,让他吃了一顿饱饭。
那时的李沅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比萧成还小声两岁,说话做事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成熟。
他坐在萧成对面,告诉他:“我身边缺一个做事的下人,你以后就跟着我。”
这一跟,就是九年。
九年之中,萧成为李沅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也借着李沅的皇子身份,平步青云,成了一个副将。
这么多年的情义,便在今日,都还给公子罢。
夜半之时,萧成从睡梦中醒过来,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客栈。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靳松见人出了客栈,也跟了上去:半夜出门,怎么看都像有鬼。
一路跟到东街巷子里,靳松躲在角落里看那人靠在柳树下一动不动,怀中还抱着两把剑,像是在等什么人。
真可疑。
靳松派了毛小丁去把萧成的诡异行为告诉小姐,自己跟其余两个护卫在这儿盯着他。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户,玉容卿虽然很疲惫,但听到是护卫的暗号在寻她,登时就睁开了双眼,揉揉后腰起身穿衣裳,走过去支起窗户露一点点缝隙,隔着窗户听他禀告。
毛小丁:“小姐,我们跟着那个人到现在,他方才从客栈出来,停在了东街巷的老柳树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人?
玉容卿眉头一皱。
李沅说那个“忠仆”是独自一人过来徐州寻他,怎么会等人呢?而且东街巷那边都是些老房子破房子,人也少,他去那儿等什么人?难道是萧成说谎了!
“去看看,若是有陌生人出现,一并监视着,决不能让李沅在徐州的消息泄露出去。”玉容卿说完,回身去看,床上却没有男人的身影,连他的外衣也不见了。
李沅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玉容卿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了门与毛小丁面对面,“我跟你一起去。”
夜色笼罩的小巷中没有一丝声响,萧成靠着老柳树打盹,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怀中抱着两把剑,迟迟不肯松手。
直到二更时,李沅如约而来,他轻功了得,从高墙落地踏在石板上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走到萧成面前时,李沅才看清楚他那张疲惫的脸,没了白日里初见时的紧张与喜悦,写满了悲伤与遗憾的表情隐忍着不暴露在他面前,双手将一把剑捧到他面前。
“公子,这是您用惯了的配剑,自从您失踪后,我一直替您保存着,如今找到您,这剑也该物归原主。”
李沅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剑上,月光被乌云遮蔽,长剑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李沅接了剑在手中,熟悉的触感和手握武器的安全感让李沅确信,这就是他的随身佩剑。
失而复得,也算是件好事。有了趁手的兵器,他就可以保护好卿卿,再也不会发生裕丰庄那晚的事了。
物件儿不会说话,可眼前的人会说,他知道有关自己那么多事,无论真假,万一那些话传到卿卿耳朵里,李沅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能挽回卿卿。
所以,萧成非死不可。
李沅拔出剑来,面前的萧成已经看到长剑出鞘,却跟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对属下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萧成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换,属下绝无怨言。”
他这是……自愿领死?
李沅有点诧异,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远万里跋涉几个州府来到徐州,只是为了寻找他。甚至察觉到他想要杀人的心思,也依旧前来赴约,甚至说出这番话来减轻他的负罪感。
如果萧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自己还真是有个忠仆。李沅轻叹一口气,握紧剑柄的手犹豫不决。
玉容卿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跟着毛小丁一起跑过来的时候,隔着老远便看见柳树下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站在树下的李沅衣袂翩翩,玉容卿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手上却拿着剑。
一个浑身充满书香气的人与刀剑利刃是最不相配的,可李沅拿着那剑却莫名的顺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将军。
玉容卿走过去时还在担心李沅会不会被那人伤到,可是越走近越看得清楚,萧成跪在地上手无寸铁,唯一的佩剑被跪下膝盖下。手里提着剑的李沅,貌似更像是要伤人的那个。
顾不得多想,玉容卿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了李沅,“相公快把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不管是有仇还是有冤,总得分说明白,这样私下动刀剑,被追究起来,可是要被抓去蹲大狱的。
原本就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下手的李沅,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心更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