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指着自己,失笑道:“因为, 以前你同意我留在你身边,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和贺孤舟相似,对吧?”
“我应该说过, 是你演得像他。”谢九黎漫不经心地道,“你们的本质并不一样。”
顾舟了然,直白地说:“只是表层相似, 但其实我比他更扭曲和不择手段?”
谢九黎点点头:“你很有自知之明。”
“那还有别的地方也不一样吧?”顾舟笑眯眯地接着说道,“现在的他和你以前经常说的也不完全一样, 难道死而复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按照你从前的描述,他应该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谢九黎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顾舟的问题已经出口, 其实也根本没想要一个答案, 见好就收, 眉眼弯弯地闭上了嘴。
顾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冲动的人, 他每一次冲动行动都和谢九黎有关。
好在脑子转得快,几乎每次都让他成功地圆了过来,并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包括在谢九黎和贺孤舟家门口突然坦诚“我接近你们是另有目的”的那一次。
就是那一天,在和贺孤舟的单独谈话中, 顾舟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人,和谢九黎从前描绘出来的那个人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和违和感。
当时谢九黎出门遛狗,顾舟毫不犹豫地对贺孤舟进行了试探。
然后,顾舟恍然大悟:原来,这也不是真正的贺孤舟;而且,这个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这就像是剧本杀里最重要的那张证据卡,没有它时玩家一头雾水,拿到它时一切水落石出。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霍桑效应”,即当人发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便会有根据观察者、社会取向等等来改变自己行为的倾向。
当喜欢的女生从身旁经过时,男生会不自觉地收起傻笑挺直腰板;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注视,就忍不住开始耍酷……
如果贺孤舟知道自己也是冒牌货,他就会走进一条死胡同:竭尽全力去接近谢九黎回忆里的“贺孤舟”,然后发现永远也变成不了“贺孤舟”。
顾舟几乎不用背后动什么手脚,只要笑笑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不安的种子发芽。
——虽然最后也被谢九黎发现言语挑拨训了一顿,但顾·虚心接受死不悔改·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就是了。
然后,他就只要很耐心地等着贺孤舟这条底部已经破损的船自己进水、倾覆。
谢九黎打开手机:“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顾舟扫了一眼,见她正在找附近高评价的餐厅。
他想了想,没有再死皮赖脸地跟着谢九黎,而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是好奇头号情敌的情况才忍不住跟过来的。现在也已经看到,就不缠着你了。”
他笑眯眯地和谢九黎摆摆手,干脆利落地走了。
虽然胆大地一路从国内跟着谢九黎买同一航班来了英国,但顾舟觉得此行还是物有所值的。
他心情愉快地走过廊桥,走去了美术馆里面。
进门不远处就能看到贺孤舟获奖的那一幅画。
顾舟站在画前定定看了一会儿,觉得谢九黎从前说的有一句话还是很真实的。
她说“你练十年也追不上贺孤舟”,虽然提起来严苛,倒是一句大实话。
“还好我没转专业。”顾舟自言自语地道。
一旁经过的画家听见他脱口而出的母语,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好?”
“你好。”顾舟露出营业笑容,“我来这里散心,听说有很厉害的画展就顺便来看了一下——这幅画是真的震撼人心,看作者也是个华国人?”
“是啊,还是个又年轻又帅气的男人。”画家热情地和顾舟并肩站到一起,很自豪地说,“来看过这幅画的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是赞不绝口,艺术真是没有国界的交流啊。”
顾舟不动声色地和对方交流了片刻,把贺孤舟的近况都套了出来。
“……虽然他不太提,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在谈恋爱嘛。”画家叉腰自得地说,“看看这幅画,如果对方也懂画的话,这简直就是最热烈的表白!”
顾舟笑笑:“那贺孤舟大概是一名非常浪漫的画家吧。”
最热烈的表白?
谢九黎对再热烈的表白也可以无动于衷,因为她是谢九黎。
“对了,你要来画室看看吗?”画家热情地邀请道,“这边大学有借一个很大的画室给我们用,刚刚他们都去了那边,贺孤舟应该也在,要是你过去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和你聊天的!虽然我现在还暂时走不开,不过我可以给你指路!”
顾舟露出心动但迟疑的表情:“啊……可是我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不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或许之后我再来的时候就能碰见他了。”
大概是处于同乡之情,也可能是因为顾舟高超的社交技巧,画家毫无戒心地把一行华国画家归国的时间、还有住的地址都告诉了他。
顾舟随后礼貌地和对方道别离开美术馆。
贺孤舟其实只差一周多就要回国了。
一个多月没有见他的谢九黎,却连这一周都没有多等就来了英国。
顾舟撇撇嘴,觉得谢九黎对贺孤舟的态度比对以前的他好多了。
这就是A货和高仿的区别?
顾舟驻足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向前走去。
——他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顾舟,也早就决定不再做谁谁谁的替身。
他就只是顾舟,那个早就被谢九黎看穿了卑鄙本性的顾舟。
按照画家刚刚的指路,顾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画室。
他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到贺孤舟正坐在空白的画布前,一脸沉思的样子。
“你好?”坐在门口的画家不确定地用英语问道,“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你好,”顾舟眨眨眼用华语回应,“我来找贺孤舟。”
贺孤舟闻声转脸向他看来,神情一瞬间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阴霾:“……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舟笑眯眯挥手:“借一步说话?”
贺孤舟放下了手中的调色盘,对其他人道:“我出去一下。”
画家们一半正在低头认真作画,另一半也只是应声后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然后悄声讨论“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走出画室一段距离,贺孤舟才停下脚步:“你是一个人来的?”
“你不是心里知道答案吗?”顾舟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特地出国跑来看望你?”
“……她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顾舟无奈地摊了一下手,“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我行我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能是去随便找个广场喂鸽子了吧?”
贺孤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在暗示她和你之间有什么,我不可能相信。”
顾舟气定神闲:“当然了,想也知道我是缠着她一起来的那个人,有了你,她对我这么冷淡,怎么可能邀请我同行?要真是那样,这个点我差不多应该正在和她一起在哪个餐厅吃饭吧?”
“……”
“我是刚刚经过这里,想和你打声招呼,仅此而已。”顾舟笑吟吟地说,“九黎应该一会儿就会来找你了,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吗?”
贺孤舟冷淡道:“没别的话了?”
顾舟摸摸下巴:“你没有表情时还真像时经寒……哦,不对,是时经寒真像没有表情的你。”
他露出灿烂又天真的笑容,边转身边朝贺孤舟挥了一下手,离开时头也没回一下,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很好。
贺孤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没有任何来自谢九黎的新消息。
他的手指迟疑地在拨号界面停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而是缓缓收拢手指按下了锁屏键。
手机屏幕立刻黑了下去。
顾舟的一字一句其实用的都是阳谋,他也不喜欢说谎,这点还是谢九黎亲口认证的。
贺孤舟从最开始就知道顾舟的意图。
所以,他说谢九黎来了,谢九黎就肯定正在这座城市里,甚至他刚刚察觉到被人注视也不是错觉。
但……谢九黎明明到了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还不来见他?
如果是不想和他见面,又为什么特地飞越半个地球?
如果打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现在在哪里,谢九黎并不会说谎。
甚至,如果直接在电话里问她为什么不出现,谢九黎也会告诉他理由。
但贺孤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面对那个答案的准备。
贺孤舟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机挫败地撞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九黎究竟在想什么这件事情,贺孤舟既想懂,又直觉地知道“完全理解”将会是一件届时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情。
因为,一切从他拥有意识起的那一刻或许就全部已经注定了。
第67章 这里隔音效果好……
谢九黎独自一人走了两条街, 确定了一件事情。
在英国或许真有好吃的餐厅存在,但那也是沧海一粟级别的。
带着沉重的心情从第二家明明看起来不错、但味道就是无比神奇的餐厅里出来以后,谢九黎还是拿出手机给贺孤舟打了个电话。
贺孤舟刚说了一个“喂”, 谢九黎就直截了当地把情况交代了:“我到英国了,肚子好饿, 你现在在哪里?”
“你在哪里?”贺孤舟温声问,“我过来接你比较快。”
谢九黎看看左右,把自己的位置报给了他。
挂断电话后, 谢九黎才站在街边回想了一下刚才这通电话的内容。
贺孤舟听见她到英国的事情一点也不惊讶啊。
那破案了,顾舟肯定过去作妖结束了吧。
谢九黎叹了口气, 左右又看了几眼,谨慎地到隔壁的甜品店买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布丁。
——无辜的布丁能出什么错呢?
小心地尝了一口奶黄色的焦糖布丁后,谢九黎心情更加沉重地放下了勺子。
严格来说味道倒是不奇怪, 但厨师真的没有打翻糖罐吗?
谢九黎做冲动的决定本来从不后悔。
——除了发现周围找不到美食的这种情况以外。
她扔掉布丁,双手合十虔诚地中祈祷已经来了一个多月的贺孤舟知道一些更加好吃的餐厅。
“对着喷泉许愿吗?”有人从背后笑着问道。
谢九黎一回头就看见了贺孤舟,对方把一枚硬币交给她:“据我所知, 要配上这个才会灵验吧?”
“有你在,我不用问喷泉精灵许愿。”谢九黎没把硬币扔进喷泉里。
——这池子从外面看就已经能看见里面被路人扔进去各种颜色和大小的硬币了。
“是什么愿望?”贺孤舟含笑问, “希望我能为你实现。”
“饿了。”谢九黎诚实地说,“我去了两家餐厅, 就吃了没几口。你来了有段时间, 找到口味适合的地方了吗?”
贺孤舟低头沉思了片刻, 抬头时一脸严肃:“没有。”
谢九黎:“……”
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现在立刻就回国去这个选项。
贺孤舟盯着谢九黎的表情看了几秒, 忍不住笑着去牵她的手:“但是我住的地方有厨房,只要买菜回去就可以做饭了。”
谢九黎感到解放地长长舒了口气:“那走吧。去哪里买菜?”
两人逛了一趟大学附近的超市,虽然种类没有大超市那么丰富,但该有的东西也都有。
结账时, 谢九黎犹豫再三,从冰柜里多拿了一盒冰激凌。
贺孤舟负责提东西,而谢九黎带着壮士扼腕的壮烈吃了一口全球到处都有卖的哈根达斯,松了口气。
至少这种商品的味道大差不差。
“饿也不应该用冰激凌垫肚子。”贺孤舟无奈地说。
谢九黎挖了一勺举高:“给你也尝尝。”
贺孤舟顿了顿,弯腰抿住小勺将咖啡味的冰激凌送入口中,接受了这份贿赂。
勺子一抽出来,谢九黎的嘴唇就随即落在他的嘴唇上。
因为一直在吃冰激凌,她的嘴唇是冰凉凉的。
贺孤舟下意识地转头往四处看了看。
谢九黎施施然道:“这里是国外,除非法式热吻,不然没人会多看的。”
贺孤舟:“……”
“因为看起来你在这里一个多月过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奖励你一下。”谢九黎边低头挖冰激凌边说道。
“过得很好?”贺孤舟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你不是不想来?”谢九黎问。
贺孤舟用眼角余光看她:“我没说不想来。”
“你说‘如果九黎想我去,我就去’。”谢九黎重复了一遍,“这不就是你自己不愿意的意思?不过看到你能顺利交那么多朋友,我就放心了。”
谢九黎还以为贺孤舟即使孤身一人在国外,也会保持着不和其他人接近、独来独往的作风。
说实话,刚刚看见贺孤舟和那么一大群人走在一起,而且还能说说笑笑的时候,谢九黎都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吃惊。
她还反思了自己一秒钟:或许贺孤舟也没有她想象地那么排斥外界。
“成年人本来就不容易交朋友。”贺孤舟失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