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瞬的僵硬,却并没去戳穿她。
他确实懒得去追究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他看来那个谁死了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何况大少爷他什么时候还要负责管这些东西。他才没有兴趣去管一个男人的死活,还不如借着这个理由来瞧瞧的小姑娘有趣。
跑是跑出去了,而一个没有咒力的小女孩儿,又是利用什么杀死一个咒术师的呢?
这会儿凑近了看,他的六眼果然是辨识出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大少爷感受着鹤若折羽身上残存诅咒的波动,唇边勾起兴味的弧度。
五条家咒术师有几斤几两,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女孩身上诅咒痕迹的缓慢消散,绝非五条家的手笔。
这么想着,他也就直接问出声:“你身上的诅咒——”
“我是鹤若折羽。”她亦同时出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嚯,这是不想让他问下去了。手段属实拙劣得很。
五条悟挑眉,倒也没去拆鹤若折羽的台,只是戏谑道:“你不是猜到了我是谁?还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至于手法和诅咒的问题,嗯,他大少爷有的是时间追根究底。
“不是都说两个人在认识的时候,交换名字是最基本的礼仪吗?”闻言鹤若折羽认真地说着,也不知那“都说”是从哪里来。
瞧着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实在是很有意思。
“那你可要记好了。”
五条悟重新把手揣回了卫衣兜里,眯起双眸盯着鹤若折羽,脸上扬起的笑是全然的张狂恣意。
“本少爷是「最强」——”
“五条悟。”
三
自那日之后,五条家最尊贵的少爷不知道是来了什么劲儿,没事就喜欢往鹤若折羽那里跑。
——比如今天。
“小折羽~”
人还没有来到面前便已经听见了声音,鹤若折羽凝视手中皮球的动作与小铃铛的叮铃声同时一顿,一抬头,刚刚还站在院墙上的人已经跳到地面,三步两步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啊。”他接着说着,初见时的冷淡表情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过。
鹤若折羽此时正坐在和室外的走廊边,她抱着手中的皮球,看见男孩脸上的笑,于是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随即没有理会五条悟的后半句,答非所问地道:“我是88年的。”
低头看着她的五条悟:“哈?”
“你是89年的,我知道。”她有听五条家那些跑来跑去的人说过。
也就是说,今年她10岁,而五条悟9岁。
然而实际上,五条悟的生日在12月,严格来说他现在其实是8岁。
“我比你大。”鹤若折羽接着说。
所以,怎么可以叫她小折羽呢。
“噗,哈哈哈哈。”听懂了她言下之意的五条悟一下子笑出声,他旋身就在鹤若折羽旁边坐下,“可是我就喜欢这么叫啊。小折羽~”
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鹤若折羽侧着头盯着他几秒,然后笑了:“我知道了,悟。”
那就谁也不让着谁吧。
听见女孩直呼自己的名字,五条悟耸耸肩,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不自在。他的目光落到鹤若折羽的手边,“你刚刚在做什么?盯着这个球看?欸,好旧——”
可以说相当失礼的话了。听言鹤若折羽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皮球上一道道浅浅的擦痕,倒是也没见什么生气的情绪,只是说:“因为不是你们五条家的东西。”
五条悟看着它,听女孩一讲就也明白了这是她带来的物品:“你父母给你的?”
“嘛……”姑且算是吧。
“比起那个,”五条悟没再纠缠于皮球的话题,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包袱拎了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看这个,伴手礼~小布施堂正宗的鹿子饼噢~”
五条大少爷心血来潮去了一趟长野,“顺便”就跑了一趟小布施町,带回了这个据说是那边特产的和菓子。
也难怪有好几天他都没有过来这边庭院,只是鹤若折羽并不知道小布施町在哪里,也不知道里东京有多少距离,所以这时候才通过他前前后后的话总结出「有几天不见这个人,他又带回来了伴手礼,所以是去了比较远的一个地方」的事实。
会在哪方呢?鹤若折羽想着,毕竟她对地名的印象也只有东京、以前待的地方,和五条家罢了。更何谈会有距离意识。
随着他的动作,她终于注意到男孩的左手一直拎着什么东西,眼珠子跟着包袱晃了两下,把手里的球放到一边,侧头得到了他确定的眼神过后,伸手接了过来。
“饿不饿?不对,你必须饿了。”左手得了空,五条悟便三两下把包袱的绳结打开,揭开纸盒盖,露出里面整齐码放好的圆圆的点心。一打开盒盖,浓郁的栗子香甜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男孩二话不说先扔了一个进嘴里,然后看向她,“好吃~吃吃看?”
不愧是经过了少爷他叮嘱多放糖的和菓子,这个甜度就很合他心意。
正适合用来补充他六眼时时刻刻消耗掉的糖分。
鹤若折羽并没有吃过这种精致的和菓子,本就有些蠢蠢欲动,既然他叫她吃吃看,她也就说了一声谢谢,拿了一个放进口中——而后,表情就有些僵硬起来。
和菓子,这么甜的吗?
黑发女孩小小的心中升起了大大的疑惑。
身旁的银白毛最强生物发现了她脸上的不自然,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你们女孩子不应该是都挺喜欢吃甜食的吗?”怎么露出了这么痛苦的表情?
是的,根据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对她的了解,现在鹤若折羽的表情确实可以判断为痛苦。
鹤若折羽不敢置信地思考:东京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甜度上千万不能轻信五条悟的致死量。
然而无论如何鹤若折羽是把这个甜度记下了,又或者说是记下了五条悟喜欢的是这种甜度。好在鹿子饼本来就属于个头小小的那一类,把她拿起的那个全部都咽下去也没有很大的难度。不过……
“好甜,但是……好吃。”鹤若折羽抬头,朝五条悟扬起笑容。
她说的也并不算是假话,何况这种事上有什么好说谎的。
口味挑剔的五条悟大少爷带回来的东西又怎么会差,虽然一口下去齁甜齁甜的,但鹿子饼本身的松软口感依旧一入口就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栗子的甘味也神奇地并没有被甜味掩盖住。
甜点师的能力真是神奇啊!
女孩紫眸中流露出了对甜点师的敬佩。
“对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五条悟自动把她眼中的敬佩的对象理解为了自己,得意地又拈了两个鹿子饼吃掉,看着她道,“下次我带你出去,吃各种点心怎么样?早就听说了轻野家的枝豆馅子好吃,第一个就那个吧!”
“好啊!”鹤若折羽紫色的瞳眸划过一丝幽光,飞快地应下。她喜欢「第一个」这个词。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这就是那种会让人心中生出期待的词汇吧。
说是带来给鹤若折羽品尝,然而实际上剩下的鹿子饼都由五条悟解决了去。女孩看着他吃完,而后把手上的盒子盖好盒盖,再用摊在下面的包袱布重新包好,放在一边。
而一旁的五条悟拍掉手上的点心屑,目光又再次回到了鹤若折羽身旁的球上,突然就起了兴致似的朝她伸出手:“你的那个球,借我玩玩如何?”
……小学生吗?!不对,本来他们就是小学生的年纪来着。
虽然她五岁起就没再把皮球当玩具玩了。
鹤若折羽微妙地看了五条悟一眼,后者倒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接过她递过来的皮球,在手上摇了摇。
叮铃。叮铃。
以特殊手法被放进皮球的小铃铛随之发出轻响。仔细听去,就能发现铃铛的声音有些滞涩,像是已经生了铁锈。
五条悟端详着手中的皮球。
是前些年他偶尔路过街头会看到一些小女孩玩的花式,而皮球上一道道刮蹭出来后又变得暗淡的痕迹明显地昭示出它的陈旧。虽说其上痕迹不少,皮球亦因为主人的习惯而干干净净,却也不能将球的表面状态称之为摩挲出的光滑。
许是经常被弄得滚来滚去的缘故。
倒是一如它的主人一般,上面没有半分咒术的痕迹。
是了,连它的主人都没有,它又怎么会有呢……
结束了一瞬的思考,五条悟随意地抬头,看向了庭院中。
正巧有一只麻雀从屋檐滑下,一个低低的缓冲,复又抬首,向着庭院中最高的雪松飞去。
它飞到了最高、最细的枝头,那枝头因着它突来的势头而摇晃了好几下,而那只麻雀随着枝头来回晃荡着,却始终稳稳地站在顶端,姿态轻盈。
接着,五条悟随意地将皮球一丢,飞快地正正擦过麻雀身边,将它骇得仓惶飞离了去。
恶趣味极了。
然而这小小的动作更显示出五条悟这般年纪却拥有的控制力之惊人,那擦过麻雀身边的皮球也仅仅只是擦过了它的身边,下一秒就突然直直落下,撞到庭院的砖墙,再骨碌碌地滚回走廊这边。
不过是随意的一扔。
五条悟满意地看着皮球乖乖自己弹跳回来,直滚到鹤若折羽的脚边,挨着她因坐下而拖长的下摆停下。随即他的目光向上掠去,却见女孩并没有在看着他,而是盯着麻雀已然离去却还尚在随风轻晃的树梢,脸上的神情流露出了一丝憧憬:“真好啊。”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五条悟,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不管是球,还是小鸟。都可以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呢。”
原本有些不爽的五条悟对上她紫色的双眸,一瞬间卡了壳,愣了一下才应道:“这算什么?本少爷能比那还高。”
欸?
鹤若折羽一下子没有明白五条悟话语中的意思,歪了歪头。随即她就看到银白色发丝的男孩站起身走到庭院中间,转身向她招招手:“小折羽,过来。”
“?”
女孩不明所以地起身走过去,下一瞬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了起来,咒力飞快地交织,带着两人足踏凌空。
“…!”
成功完成了恶作剧,五条悟心情颇佳地低头,看见怀中女孩面上的神情,不由挑了挑眉。
她哪里有一分一毫他预想中害怕的意思,只为了稳住身形而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唇角原本只是浅浅的笑意此时更深了几分,那一双紫眸则是有些兴奋地四处看着,五条家座座缩小了的庭院就这么斑驳地倒映在她的眼中。
五条家的小少爷说不清楚现在自己心里是微微的挫败多一点,还是对于眼前女孩有趣个性的探究意欲多一点。
早已见惯了各种咒灵与无数怨念满满而“制造”出咒灵的人类,倒是没怎么见到过这么个在常人理应生出负面情绪时却一点那种端倪都没有的家伙。
女孩黑色的长发轻轻扬起,阳光落下,照得发丝如同褪作浅棕。经过在五条家这些日子的修养,她的发梢已不再像刚刚被带回来那时一样带着枯黄,重新恢复为天生的漆黑。有那么一两道调皮地与另一人银白的发丝隐隐交织,对比分明。鹤若折羽却没有空去理会自己在空中嬉戏的发丝,她收回目光,抬眸看向抱着自己的男孩儿,忽的一怔。
他同样正低头看着她,从她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五条悟银白色的睫毛。
细密纤长,好看极了。
鹤若折羽抿了抿唇,还是忍住了抬手去触碰的冲动,转而问道:“你们咒术师,原来都会飞的吗?”
听见她的言语,像是想起那些弱小的咒术师,五条悟笑眯眯地答道:“不哦,只有我能做得到。”
有些能力,当然唯有他这位最强才拥有了。
“哦~”鹤若折羽捧场地拍手,“悟,真厉害啊。”
当然这并不是奉承话,她鹤若折羽又做不到飞上天空。
五条悟带着鹤若折羽在天上飞了一会就回到了地面,带来的点心已经吃完,他可并不想再需要补充却不能马上吃到甜点。
他没有再在这座只有鹤若折羽的院子里待很久,只是临走时回头,瞥见发现自己和服衣摆沾上皮球带回来的灰尘而露出些许不高兴神情的鹤若折羽,若有所思地离开。
四
次日,五条悟身后就跟着两个没有见过的五条家的后勤人员,送来了几套他让人赶制出来的崭新的衣裳。
鹤若折羽听见他的声音拉开和室的门,就被眼前叠在一起的好几套衣服震得愣住。
身上随意拿给她的与这些一对比,瞬间就黯淡无光了起来呢。
她侧过身将和室的门重新拉上,看向即便站在走廊外也一样能和她视线平行的五条悟:“这些是……给我的吗?”
“是哦,本少爷昨天回去叫人给你做出来的。是不是感动得要哭出来了啊小折羽?”五条悟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她的表情,发现果然还是一有别的人在她脸上首先就会是那种无趣的笑。
嘛,那他可就要理解成其余只有对他的那个意思了。少爷他果然是最有魅力的。
鹤若折羽哪里知道对面男孩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有的没的,只听进了昨天回去叫人做出来的几个字,眉眼也弯了弯。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专属于她的礼物呢。
“第一次有人送给我礼物呢。谢谢你呀,悟。”她接过那几套衣服,有些开心地看着五条悟,“我会珍惜的!”
“……不就是几套衣服,这么正经干什么,本少爷还会让你缺衣服穿吗?”对着她的眼睛,五条悟有点不自在地偏了一秒视线,接着就兴致勃勃地对她道,“快去挑一身换上~我昨天说了带你出去吃点心对吧?干脆就今天吧☆”
此话一出,男孩身边两个看天看地的五条家后勤人员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五条悟每次来找鹤若折羽都是大摇大摆地来,五条家的人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家最尊贵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常常跑去找这位残咒的事,但依旧属实是没想到他还会想要带着残咒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