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若折羽停下来,扯了扯不情不愿的五条悟,看向那个形容枯槁的老汉。
老人戴着一顶斗笠,压低着帽檐,见他们看过来,才抬起枯树般的手拉着帽檐,露出阴郁的眼睛:“前头就是青月大河了,可不要对河神不敬啊。”
“那些家伙肯定是冒犯了河神,不然怎么会受到河神的惩罚!”
提到所谓河神,老人的眼中突然暴起血丝。
“近日异事频发……必定是河神震怒啊……”
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话,五条悟与鹤若折羽面面相觑。
“现在是2005年吧,小折羽。”
“是的呀,悟。”
“都2005年了,怎么还会有人讲什么河神这种东西啊。”
“不知道耶,好奇怪哦。”
那边两个毛色迥异的年轻人摆出一副窃窃私语的样子一唱一和,其实声音大得生怕他听不见呢。
老汉额边冒出一个井字,一下子放开撑着斗笠帽檐的手。
“不识好人心!等到河神的惩罚降临到你们头上,可别怪老夫没提醒过你们!”
说着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往村中的方向走了。
那身影,与其说是气走,不如说是逃离。
就仿佛是打心底在畏惧那所谓的河神。
真是这些日子频繁有人死于意外而带来的恐慌么?根据村长的标注,这些意外发生的地方范围可并不仅限于这条大河。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鹤若折羽转过身,与五条悟一同飞快地来到河边。
与湍急的水流和大河浩大的声势相比,出现在眼前的咒灵却是相反的可以说是十分娇小。
这是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一名女子的咒灵,身形大小就和一般人类差不去太远。它耷拉着头部站在河上宽阔的石桥边,面容模糊成一片暗色的平面,分明没有了发声器官却絮絮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双手似鞭,刚刚察觉到他们两人的靠近,那双手便猛地抬起似要伸长。
最多是个准二级咒灵。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鹤若折羽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已经伸出两指虚虚置于唇前。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
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一道由五条悟布开的帐飞快降下,四周也肉眼可见地暗下来,而在这短短一瞬间咒灵的双手已经延伸至面前,似是感受到来自五条悟的压迫感而选择了卷向鹤若折羽——
被她敏捷地向后一个翻跃躲开抽击,同时张开的莹白力量灼烧尽那双伸来的手的前端。
五条悟也丝毫不担心她会就这么被攻击到,反而笑眯眯地只在一旁看着:“小折羽,它好像想把你卷下水去欸。”
那双手一击不成,却也下意识地划向水面而后才收回。
“是哦,就像桥姬一样。”鹤若折羽站直后点点头,没有选择走回原本的位置,“不过这里可不是宇治桥,所以应该不是吧。”
不过瞧着这只咒灵的攻击方式,她或许能够想到所谓的河神震怒是怎么个震怒法了。
大约就是过桥的路人会被突然拖下河,在湍急的水流中无法上岸而成为一具浮尸一类的吧。
“但是,它成功作案的次数好像不多欸。”那边五条悟已经发动自己的术式将上一瞬还在河边的咒灵阻绝在身前,随即一拳轰出,后者便向后翻滚退去,在面前与河边之间的土地上带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嗯~作为咒灵也很不成熟哦,连精巧的咒术都不会。”
没有记错的话,“意外身亡”在这河边的人数是两个。至于此前有没有便不得而知了,但看这只咒灵的模样想来也是不多的。
听着他的补充,站在他身后的鹤若折羽轻轻笑出声:“很多咒灵都不会的呀。”大多数都是依靠生来的力量进行攻击的,毕竟只是咒灵罢了。
“这倒也是。”
没再被动等待咒灵的反击,五条悟主动以极快的速度弹射出一道咒力,把来不及起身的咒灵再次压制在地面,而从那边传来的类似于骨折的声音来判断,显然它并不只是被压制在地上这般简单。
根本没有自己出手的余地呢。
鹤若折羽也乐得不需要出力,她抬起眸,观察着这个河边咒灵在攻过来的同时展开的不完整的领域。
就连完整的领域展开也做不到,造成的杀孽也并不算重,这只咒灵现在的能力大约与它新生之时差不了多少吧。
话是这么讲,这只还是本身就比较厉害的啦,生来就有这样的咒力,还是应该是一个人就成为了这样的诅咒,想来催使它生成的怨恨相当强烈吧。
如果碰见的不是他们的话。
领域内的景色与先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这一方河岸,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河上的那一座石桥明显地恢复到了崭新的状态。
刚刚建好的桥么?看起来和这只咒灵有很大的关联呢。
以五条悟的能力解决这只咒灵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不多时这片不完整的生得领域就摇摇欲坠,随着咒灵力量的迅速减弱而开始飞快地消散。
一瞬间,在那座桥的中央,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满面泪痕的女人,一脸痛苦的表情望着桥下。
不过只是眨眼的空隙,所有不应存在在这里的景象就都消失了。
啊啦啦,有意思。
少女眨了眨眼,紫色的眸中神色不明。
随着咒灵的消失,覆盖在他们上方的漆黑穹顶也无声无息地褪去。外边的天色是夕烧下的霞光万丈,铺洒在宁静的乡村给人一种宁静的舒适感。
咒灵一消失,不远处宽阔的大河好像也平静了下来。
除了五条悟与鹤若折羽,无人会知道这里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不算战斗的战斗。
因为算是碾压,就连战斗都称不上。
“真是的,都平成新时代了,就不要把这种像是几十年前的山村里的传说一样的话还挂在嘴边嘛。”五条悟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语带不满地走回鹤若折羽的身边,脸上的表情不算多么愉快。
就像察觉到了什么而影响到了心情一样,刚才收拾咒灵的手法也比平常粗暴了很多呢。对此方才直接袖手旁观的鹤若折羽既不评价也不多问,回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接着转眸朝五条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走啦。还有几个地方要查哦。”
落日便在她身后的方向,迎着那一边,少女面上的笑容在阴影中有些许模糊。
却又莫名地将他心中刚刚生出的几分不豫悄然照亮抹消了。
“哎呀呀,小折羽你不提醒我我都以为解决完它就完事了的说。”五条悟甩甩手,漫不经心的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接着他三两步上前,抬手随意地搭在身侧少女的肩上。
石桥,女子怨恨而生的咒灵,“河神”。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呢?
无论如何,和他们此次任务的目的,恐怕又是两码事。
这个气氛压抑的山村,可真是秘密不少啊。
将剩下几处都走了个遍,两人没有再发现咒灵的存在,显然这座山村中除了方才他们所遇见的那一只,再无别的咒灵可以对人造成威胁。
接下来要探查的就是村外的山里了,然而时间已晚,近日不会有葬礼那么按照前例判断也应不会有疑似火车作案的情况出现,鹤若折羽同五条悟商量之下,决定先回旅馆休息,明天再说上山的事。
要是山上也没什么发现,直接回来让那个明显知道点什么的村长把实话吐出来就完了——五条悟语。
*
咚、咚、咚。
有节奏而又带着几分随意的敲门声,除了来自五条悟之外再无其他可能可想。
他敲了几下门就放下手插回了口袋,靠在房门对面的墙边等着鹤若折羽给自己开门。
——他已经听见门内少女熟悉的极轻脚步声了。
不多时方才紧闭的门被打开,室内暖色的光芒随着门开的角度在走廊的地面投出一片扇形。少女一手握着门把,微微抬眸看着他,显然也判断出了门外是他,其中不见意外只有笑意。
一股陌生的淡淡沐浴液香气随风裹挟而来,她好似刚刚才洗完澡,如墨的长发湿湿的,还有几滴水滴顺着她颊边的发梢缓缓向着末端滑去,最终颤抖着落下,短暂路过空中,没入领边的布料浸出一点深色的痕迹。
鹤若折羽已经换下了咒术高专的制服,这时穿着自己的夏季睡衣,一旦视线顺着那水滴落到她的颈边,那锁骨凹陷处的一颗痣便再也忽视不掉。
五条悟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连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卡在了喉中。
他还是那样身处外边时在晚间依旧戴着他的小圆片墨镜,让鹤若折羽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自然也有些难以判断他此时愣在那里的原因。
于是少女微微歪了歪头,出声唤道:“悟?”
因她声音猛然回过神的少年张了张口,却依旧什么也没说,他抬起一手扶住后颈,银白的发梢便有几绺搭蹭上他的手背。
半晌,他才离开背靠的雪白墙壁,唇角扯开一抹笑,走到她的面前,也不理会还有几分湿润便揉了揉她的发顶,忽道:“没什么。晚安,小折羽~”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鹤若折羽,直到就在隔壁的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她才缓慢地轻拢眉头,眸中浮上点点疑惑。
这个点来敲响她的门,就为了说一句,晚安?
三十
清晨的光自窗外投撒进室内,在光线蔓延至脚边时,鹤若折羽也扣好了制服最后一颗漩涡纽扣。
约是早起还没有缓过劲来,她掩着嘴小小打了个呵欠,才直接把弓箭包袱抱在怀里,回头确认了一遍没有忘记的东西,拖拉着脚步下楼去。
旅店老板已经很尽责地坐在了旅馆大厅,也不知道这是身为旅馆老板的自觉还是因着这座山村里难得来了外客。总之他听见鹤若折羽故意弄出的下楼动静时依旧是以昨日的热情笑脸来迎接她,先一步出声向她打招呼道:“早上好呀,客人。您起得真早呢。”
“早上好。”鹤若折羽回以笑容,不紧不慢地走至柜台边,“老板您也很早。抱歉,请问贵店提供早点么?”
外边不意外地没有早餐店这种存在,如果旅馆不提供的话,她就要考虑便利店了。
“有的有的,本店提供三种定食。”
很传统呢。不过……
鹤若折羽的视线在老板递过来的小单子上十分反季节的年糕小豆汤上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随意地扫着定食的内容,十数秒过去,又忽的再出声道:“昨日在贵村内稍稍逛了逛,真是非常宁静的村庄呢。”
店长闻言笑了笑,语中很有归属感地带上欣喜:“哎,没什么外来客人的小村子嘛。”
“哪里,井然有序的模样我与同伴都相当佩服。”她面不改色地替“同伴”扯着谎,继续一副说客套话的样子,“东面的那一条河流,有远远就能听见的浩大声势呀。那一座大桥是近些年修起来的么?”
提及那座大桥,店长好像一下子卡了壳,没有第一时间接上话。而黑发少女仍旧低着头,视线在单子上的鲣鱼与鱾鱼子间逡巡,好似刚刚的提问只是随意的没话找话。
她像因为迟迟等不到回音而抬起眸看了一眼店长,并没有多看他脸上的神色,而只是又弯眸笑了笑:“要是去山上的话,可以走那边吗?”
“啊,当然可以……”
“多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鹤若折羽把这勉强可以称作菜单的小单子交还给旅店老板,指定了两份定食,便转身依旧抱着怀中的弓箭,回到二层,慢悠悠敲响五条悟的房门。
“悟?起了吗?”敲了几下就放下了手,她站在门前,等了数息内里没有动静,于是她跟着略略抬高声音,“悟——?”
“……”
像是翻身的声音响动了几下,少年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没有醒。”
没有醒,那这是在梦里跟她讲话呢?
鹤若折羽屈起食指抵在唇前想要忍住笑意,却终究还是透过她的语音传达了出来:“这里的早饭有年糕小豆汤哦。我已经请老板帮忙做啦,真的不醒·来吗?”
屋内又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在门内的人大致收拾好后,眼前的房门才从内打开来。
“早啊,小折羽。”五条悟一手撑着门框,微微躬身,额前细碎的银白色发丝也跟着垂下,有些挡住了他的眼,使她看不清他是否真的睡眼惺忪,“真是的,我真的不想起来啦。”
“可是,早饭已经在准备了哦。”她维持着方才的站姿,不为所动,“不然,要我给你端上来么?”
听出她这完全是在调侃他,五条悟却笑了笑,当即就作势要关门:“我觉得也不是不行欸。我可以给小折羽把门暂且留着,你要快点上来哟——”
他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力倒是一如既往的高。鹤若折羽偏了偏头,柔和却不留情地打断他:“很遗憾,我觉得不可以耶。”
“开玩笑的啦。”他也马上收了刚刚的话,也收住好容易没有泄出来的笑,抬起头,湛蓝的眸中倒映出少女的那一片紫色,“小折羽你这样抱着你的武器,我真的会以为你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戳我一下了哦。”
“那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会发生的吧。”鹤若折羽闻言小小笑出声,无论如何,她最不可能兵刃相向的便是他。她的声音微微低下些许,比之方才又柔下几分,“要是实在困的话,吃完再上来吧。但是错过时间吃早饭我是不会允许的哦。”
五条悟愣了愣,一双眼仍旧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身形又压低了些许:“小折羽啊。”
她尚弯着眉眼,发出一声鼻音:“嗯?”
“……”而五条悟又没有继续说了,他松开撑着门框的手放下,重新挺直背,“不,没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又也许已经不止第二次欲言又止了。
仍旧是不打算将刚刚还想要说的话说出来的模样,而鹤若折羽也便眨眨眼,分明还有一些好奇,可也没有硬要追问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