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你醒啦!!”那边发现友人醒来的虎杖悠仁惊喜地出声,探着头望过来,“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说实话,如果是之前战斗时所受的伤,现在他已经神奇地连疼痛都并不如何感受得到了。只是他现在脑子里异常混乱,一时又是真人先生从前对自己所说的“你及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给予肯定”,又是在虎杖君面前的那一句“你是仅次于那些被你当成笨蛋的人的笨蛋,所以才会死”,以及下一瞬出现在眼前的……蓝天白云。
啊……现在这里没有蓝天白云,只有雪白的天花板呢。
“……不疼了。”吉野顺平低下头,沉默半晌,只先给出了这样一句回答。这句话说完他才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室内的几人,抿了抿唇,又道,“谢谢。”
闻言虎杖悠仁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单,指骨处泛起了白色。他又前倾了一些看着吉野顺平,露出了事情发生后第一个真正开怀一些的笑:“谢谢什么的,虽然由我来说‘不需要这么客气的话’显然没什么立场——救你的是鹤若小姐,给你治疗的是家入小姐。但我还是想说,你没有事太好了,顺平。”
吉野顺平的声音扭曲沙哑了一瞬:“虎杖……君……”
在场的三个成年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起身出门,把空间让给了两个少年。
带上了医务室的门,三人来到了外边同样除去他们三人之外便空无一人的走廊。
家入硝子是高专珍贵的能使用反转术式的医疗人才,分配给她的医务室左近安静是首要,同时也拥有着入目极为令人舒心的自然环境。在这样的夏季,能够听见外边树林中传来的鸟雀啁啾,亦能听见蝉鸣,又并不吵闹,只让这里沾染上勃勃生气。天光投下,穿过层层茂密的树叶与枝丫,自楼外落入走廊,在地面上绘出斑驳的树影。
七海建人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视界中是小声地不知与家入硝子说了什么而轻轻笑开的鹤若折羽,她白瓷般的面颊上也映着忽明忽暗的深色。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声:“鹤若前辈。”
女子转头,唇边还带着未曾收敛的笑意:“嗯?”
“刚才还有没说完的话吧。你明知道吉野快醒了,不想说出来么?”
哎呀呀。从事过金融工作的这位咒术师后辈实在是相当敏锐呢。
虽然其实,也没有什么一定不能说出来的东西。有些事终将会被公开的。
鹤若折羽歪着头眨眨眼:“怎么会呢。我也不通医理,哪会知道吉野君快要醒来这件事?”
“……”七海建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去纠结,只问,“有些事不想让虎杖知道?”
她没说是与不是,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确地肯定了他的问话。看着站在对面的后辈脸上的神情,她幽紫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随即也放松地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我刚才说到哪里啦?对了,是那个咒灵的名字和形象都与人贴近这件事。还有他们之前遇到的‘山’与‘木’,把虎杖君的形容简化为这两个字,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家入硝子挑挑眉:“折羽学姐是想说,这之间有着规律联系么?”
“它们之间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大吧,这几只拥有智慧与沟通能力的咒灵。”鹤若折羽仰起头看向天花板没有打开的灯,颈侧因这一动作而紧绷出一道曲线,“比较坏的情况是这样的咒灵也许不止它们三个,而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可能性还很大。”
“而算是好消息的则是折羽学姐已经解决了其中一只。”家入硝子笑了笑,目光扫向七海建人,“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应当是不管它们有什么打算都掐死在摇篮里吧。要忙起来喽,七海。”
七海建人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也不知是否在心中又深深进行了一次社畜的叹息,问:“五条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悟虽然没说,也还没有见过今天的这一只,但我想他多少是有猜到的。”
说到五条悟,按理说今天他其实应当过来看看的,却始终没有出现过。想到这一点,七海建人便说了出来:“他人呢?”
鹤若折羽后背离开栏杆站直,手背去了背后,笑道:“悟呀,可能没听校长大人的话回来后去找他所以老师生气了吧,他又被派出去出差啦。”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瞥了一眼医务室关上的门:“接下来我打算去和那孩子聊一聊,‘真人先生’都同他说过什么。”
转念一想,这也是救下了一个情报源呢。对待最终确认自己会下手的对象,通常都不会介意多说一些的吧。
又等待了一会,鹤若折羽动身走去轻轻敲了敲医务室的门。在得到一声“请进”后,鹤若折羽把门打开一个不大的角度,探头进去微笑着问道:“虎杖同学与吉野君的话谈得如何了?”
“啊,差不多……”
“那么经历了一番激烈战斗的虎杖同学,你的伤势比较严重,到了静养时间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不迟。那边的吉野君,我有些事想同你说,可以跟我来么?”
“……好的。”
家入硝子进去医务室反锁了门,继续给里面需要隐藏其存在的虎杖悠仁治疗。而七海建人则依旧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进了另一个房间。
从吉野顺平的口中能够得知,鹤若折羽的猜测果然是中了靶心。
接受了过量负面情绪的大地、森林、海洋,以及代表人类的诅咒。再加上,夏油君……?
“谢谢你提供的情报,吉野君。”鹤若折羽双手交叉托着下巴,面上一派坦然,“原谅我一上来就是先让你提供你所知道的信息,但结束了这些提问,也即意味着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再要向你索取了。接下来,是一些私人的谈话……啊,你我,还有七海君之间的。”
她眸中的神色蓦地带上歉意。
“抱歉,没能救出你的母亲。如果昨晚我坚持让虎杖君折返你们家就好了,不想那边的咒灵动手那么快。”
一下被戳中了心中最为伤痛的地方,吉野顺平咬着牙低下头,许久才回答出一句,“没有的事。”
他难道能怪救下他的鹤若小姐、拼命与真人战斗的七海先生、想要拉回他的虎杖君吗?
不,他不可以。自始至终,或许要怪的都是他自己。
假如没有遇见那个叫真人的家伙……
鹤若折羽垂眸看着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孩子,在自责呢。
只是事实上,对方的目标本就不是吉野顺平与他的母亲。它们所针对的,恐怕从来都是高专这边,或者说,身为两面宿傩容器的虎杖悠仁。
据她从悟那里所了解到的情报,突然就有的行动,也是自虎杖君来了以后开始的。
所以吉野,不过是一个被对方选中而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家庭。
嘛……这位吉野顺平总之还因此获得了召唤式神的能力,拥有了成为术师的资格。
水母的式神?是有毒来着?
交叉的双手掩住了鹤若折羽唇边所表露出来的神色,一直等到吉野顺平重新抬起头,她才微沉着声又道:“有一件事,我想还是需要和吉野君说一下。”
“什么?”他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也跟着沉下来。
“关于吉野君后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虽然不是很愿意把这些告诉你,但你作为当事人是有权知道的。”鹤若折羽十指交叉的双手平放在桌上,露出她显现着几分认真的表情,“你也已经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它还有好几个同伴这个情况。我就直说了,吉野君作为它们的目标,却没有如预期地被改造为咒灵,对方反而损失一员大将。因此我担心对方可能会采取一些报复手段,或许不仅会来对吉野君下手,以咒灵的作为,去打扰你的母亲……也不是没有可能。”
“……!!”
“我们既然对吉野君伸出了手,自然后续的各项包括保护工作同样会到位,但是由我们出手终究比不上吉野君自己能够确确实实地做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她看着对面少年睁大的眼睛,“你是用式神……水母的对吗?我们这里同样有擅长此道的人,如果留下来,你能够学到不少的东西。只有你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够实现心中所想——哪怕此刻你的心中只剩复仇,也比从此一蹶不振好上太多。”
鹤若折羽对吉野顺平伸出了手。
“故此,我现在认真地询问你。吉野顺平,你愿意来咒术高专么?”
七十八
——顺平,来高专吧。那里有强得一塌糊涂的老师,还有许多可靠的伙伴。
——一起战斗吧。
少年深色的眼瞳微颤。
显然很是动摇挣扎。
一直沉默不语在一旁看着的七海建人微蹙了一下眉,低声道:“等一下,吉野他……”
在此前他还是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实在没有必要,把他拉进咒术的世界。
鹤若折羽平静地回望向他,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是想表达什么,先是暂且收回了手,随即也不去避开吉野顺平,直言:“七海君觉得,这孩子最好的去处是哪里?”
七海建人微梗,垂下了眸。
要说咒术师简直都是狗屎,就他看来,恨不得这样原是普通人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任何有关咒术、诅咒的事才好。
可他亲眼看见了电影院的人本改造、亲身接触了新型特级咒灵,还经历了母亲的离开,甚至自身也差一步就要落下深渊。
告诉他不要再踏入这个世界?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他不得不去承认,恐怕现在对于这个叫吉野顺平的孩子而言,咒术高专就是最佳的□□。这里有天元大人的结界,聚集着无数咒术师,还有「最强」五条悟。
让他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经历了这些事情,又哪里回得去。
最重要的是,即便隐去虎杖的事,这次事件的报告一上交,被咒术高层知晓后,他们这边没有动作任凭他回去的话,对于吉野顺平的最终判决如何也非常难说。
所以她这么做,实际上是五条悟与鹤若折羽的羽翼下又得再拢入一个人。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鹤若折羽指尖无声地在臂间点了点,没再同七海建人多说,微微勾起唇角回过头继续对吉野顺平道:“当然,选择权最后还是交给你。到底是来咒术高专,还是回归普通的生活,我们都会尊重,若是后者,我们也会做安排的。一切全凭你自己的意志决定。”
吉野顺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内心不断在挣扎。抬眸,却发现这位危急时刻救下自己的女子仍旧温和地注视着自己,而在他抬起头后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是否给了他压力,自然而然地偏过了头。
“……”他指骨泛白地揪紧衣角,深吸了一口气,“请允许我来就读咒术高专。”
七海建人无声地叹息,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而鹤若折羽眸中浮现起笑意,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这一次,有了实际的接触。
“欢迎来到咒术高专……我很想现在就这么对你说。不过事实是,单单是你说要来还不可以,需要校长也点头才行。”她站起身,“跟我来吧。既然说要来高专,那我想你的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把你的决心展现给校长就好。”
找校长七海建人没有再和他们同去,鹤若折羽带着吉野顺平走向校长的办公区,在要走到之前,转眸对他眨了眨眼:“夜蛾老师其实很好说话的,不要太过担心。我一会告诉他你是我救下来的,因为某些原因,还请你暂时不要提及虎杖君。”
吉野顺平一怔,随即在脑中思考了一瞬,点头:“我知道了。”
*
夜蛾正道要是听到了先前鹤若折羽对五条悟去向的说法,恐怕得当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五条悟一大早就一个人去的地方实际上不是什么出差地,而是出云境内。夜蛾正道在他回东京又离开的这一期间就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校长大人:就很气。
按五条悟的话说,他是准备今天去便今天回,以他的脚程,完全可以在一天内达成今日的目标,即去出云排查剩下几个疑似也有咒灵的地方。
本以为他最晚也能在新干线末班车到达之后不久回来,然而鹤若折羽从回家开始翻资料等待,直到快要到凌晨了也没有等到人。
虎杖悠仁在接受治疗后又与吉野顺平谈了会话,也在傍晚和鹤若折羽一同回来,念在受了伤,连电影的训练也没有去进行便早早睡下。
五条悟到家时,房内极其安静,四处黑黢黢的一片,只余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透过虚掩的门缝映出暖黄的光亮,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鹤若折羽留着在等他回来。
不过既然在等他,干嘛LINE的消息已读不回嘛。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原是即便明知吓不到也想去去吓她一吓,不过在推开门后看见趴在桌旁睡着的人,他又滞住了脚步。
室内开着两盏灯。一盏是书桌上的,已经被调得很暗,昏黄地照出桌上被她摆满的有几本还保持着翻开状态的书册资料。另一盏则是在她趴着的小几之上,光透过她睡着后也并不安稳的长睫,下眼睑映出的淡淡灰影也随之轻颤。
约是对彼此的气息太过熟悉,他开门的这一动作并未吵醒她。手边的手机屏幕仍旧亮着,手指放在上面,以五条悟的视力能够瞬间分辨出这是与他的聊天界面。
正说怎么明明是显示已读却不回复呢,原来是睡着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柔和下眉眼,随手取下最近戴的次数似乎直线增加的墨镜揣进兜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入室内,而后轻轻地关上门。
不过这关门的细微声音反是一下惊醒了鹤若折羽,她有些迷蒙地抬起头,在看清房内站着的人后下意识地露出了浅浅的笑,轻声唤道:“悟。”
“嗯哼。”他发出一声鼻音,两步便走到了她对面坐下,一手支起撑着颊侧,眼含笑意地望着她尚有些睁不开的双眸。他今日出门没有如平日般穿着高专的教师制服,只套了件宽宽松松的黑色长袖T恤,这会随着他手臂支在桌面上的动作,长长的袖子也滑了好一截下来,露出他线条凌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