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了去,瞬时便被手臂的主人察觉,唇边的笑意颇有了几分得逞的意味。他湛蓝的双眼扫向小几桌面上在她睡着后也未曾碰到而打乱的棋盘,银白的眉尾微动:“在下棋?”
桌上是黑白分明的国际象棋棋盘,两方的棋子各自占着各自的天地,看似厮杀激烈却又透着几分随意,好似她只是随手摆放棋子,便成了这样的局面。
鹤若折羽偶尔会玩一玩这个,但这棋盘也很久没有被搬出来了。
自己与自己对局,也亏她玩得起兴。
“随意玩玩罢了。”她闻言轻轻动手拨动了一下某颗棋子,眸光带着点点慵懒,拨动完棋子的手没有收回,顺势展开搭在桌面上,一下秒便被他握住。她侧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目光顺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溯至他的面容,忽地轻笑一声,“有收获了么?弄到了这么晚。如果只是看看,想来悟傍晚都已经回来了。”
“欸——还想骗你说那几个地方太难走超花时间来着。”他故作不满地拖长语尾,脸上却完全没那副遗憾样子。
她稍稍使力回握了一下他,调侃道:“要安慰?”
“当然是要的~”
“那就要看看悟带回来的结果是否令我满意了。”鹤若折羽这会像是完全清醒了过来,撑起身,但并没有收回手,“说说看?今天都有什么收获。”
他却没第一时间接这个腔,而是一脸无辜地道:“咦?就算没有什么收获,我也可以让小折羽满意呀。”
鹤若折羽:“……”
瞧着她眨眼一副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五条悟眼尾流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意,这才说起正事:“去了几个「窗口」报过来说疑似咒灵聚集的地方,基本上都没见到什么诅咒,有也是那边本来就有的。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些咒灵聚集的地点就在荒神谷。所以我就又往荒神谷那边去了一趟。路上运气不错,碰见了个老婆婆,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他说到这里顿住,鹤若折羽配合地问:“是什么?”
“那个老婆婆告诉我,出云那边曾经还有过一个群体,是信奉堕落之神素戋呜尊的。所以也一直有流传下来,在那个时代,还活跃着的素戋呜尊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大量豢养什么。就我的分析而言,那很可能就是诅咒噢。不过那些被豢养的东西怎么样了,现在没人知道。”
鹤若折羽一怔。
倘若当真存在素戋呜尊这样一个神明,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诅咒这样的存在,那么素戋呜尊豢养咒灵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这如果当真与自己有关……
她的眸中划过思忖之色,却主动地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深想,仍旧安静地注视着五条悟,听他接下来的言语。
五条悟看出她刚才那一瞬间思考了什么,也领会了她让自己接着说的意思,没有停顿地继续道:“嘛总之,我又去了一趟荒神谷。日下部感觉在那边都生无可恋了耶,咒灵就在眼前了也一点干劲没有。他一直算是在外围没动过,我就又去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鹤若折羽另一手屈起食指抵在唇前想了想:“洞口的障眼法……?”
“不愧是小折羽,正是如此。”他打了个响指,笑道,“洞口又出现了障眼法屏障。怕那溶洞塌了,我也不好太暴力,所以即使是我也相当废了点力气才破除掉呢。虽然里面其实没什么变化就是了。”
她的脸上出现了兴味的表情:“但是我可记得,上一次我是轻易便用能力破解了那道障眼法。”
五条悟都得费一番功夫的东西鹤若折羽却能随手解决,意思就是,那障眼法的解法与她的能力有关,或者说,那里本身便确确实实和她本人有关。
七十九
鹤若折羽身上的秘密与素戋呜尊有关联,这虽只是个猜测,但在两人的心中,基本上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剩余在出云查到的就都没有什么深究价值,五条悟兴致缺缺地讲了一遍,便要求起她来说她今天都做了什么。
如果要问鹤若折羽今日没有和五条悟一同去出云的理由,那就是两人昨天听完七海建人与虎杖悠仁两方的叙述后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决定两方行动。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五条悟在明、鹤若折羽在暗,她不公开苏醒的消息并不是完全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与自身相关的事上,同时也是作为和秘密回国的乙骨忧太相类似的存在,处于暗处更方便行事。就如同这一次明显针对高专方的行动,由五条悟赶赴出云,他同样能够详尽调查那边,也让时刻紧盯这边的对手有“五条悟不在可以更肆意地去行动”的想法。
而这么一分头行动,还真让鹤若折羽做了些事、套了些话出来。
要说如果她今天不在,可能猪野琢真还确实未必追得上那只咒灵——就连她都差点跟丢,只能说那帮子咒灵脚底抹油的功夫着实修炼得炉火纯青。
她下午已经说过的情报其实并无任何谎言在内,只不过有了个先后长短,于是顺理成章地有一些东西没有说出来。倒不是说一定要隐瞒,只是现阶段没有必要闹得太多人知道罢了。
“然后呢?你说没有对七海他们讲的事。”五条悟侧靠在桌面上,耷拉下上眼睑,两手把玩着鹤若折羽的五指,“是关于杰的吧。”
鹤若折羽点了点头,目光的落点是他的指尖。她对那只咒灵明知故问,提出「他是不是也是你们的同类」的问句,然而,“它的回答竟然是‘是’呢。真是说个谎眼睛也不眨一下。”
“哈。”五条悟笑了一声,“要不是主语的‘它’,我会以为小折羽在说自己哦。”
“咦?这话我可不认。”鹤若折羽一脸无辜,“既然这么回答,那就是他们认识嘛。这可相当稀奇,拥有「咒灵操术」的人类与咒灵伙同在一起,是在合作期?或者说……能力不足以像对付以前那些咒灵一样把它们收服?如果是后者,我就要怀疑身为特级咒术师的他是退步了,还是对方史无前例的强大呀。”
“人类、大地、森林、海洋,代表的东西倒是宏大。”五条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依旧一副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模样,“至于它们本身强不强,就我见到过的两只来看,也就那样吧。如果不是后来的那只术式的便利再加上它确实擅长逃跑,在上次差不多就能解决了。”
鹤若折羽舒展着眉,说得轻描淡写:“那下次收拾掉就好,它们既然要达成目的,总有再出现的一天。或许就在近几日呢。”
“欸——万一它们有脑子一点还知道韬光养晦怎么写呢?”
“在悟之后也有比如乙骨君、秤同学那样优秀咒术师的情况下吗?”她笑,“它们要是真选择了藏,就是我们先一步抓到它们了吧。应该还不至于这么蠢。”
“这么一想还是别藏有意思些,让对手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作战失败也是乐趣之一嘛。”五条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五指侵入她的指尖,丝毫没有说出了恶劣话语的自觉,“对了,给了你咒灵情报的小孩儿呢?吉野顺平同学对吧,把他留在高专了?”
“嗯。”
鹤若折羽的视线移向一侧,随着她双眸微垂的动作,那双紫色眼瞳中的神情也一并被掩盖住。
五条悟收起的另一手重新支起颊侧,他歪着脑袋看着她,眼中尽是了然:“他不仅是因为悠仁才会留下来吧?”
“我只是同他多说了几句话,可没做别的什么。”说到这里,像是自己也颇觉这话谈不上多么有说服力,鹤若折羽勾起唇角轻笑出声,“只是一点小手段罢了,要确保吉野同学答应留下来的话。”
“比如说?”
“比如说,在谈及希望他来高专的话题前,把我要从他那里获取的信息都先询问完全,并明确地把我是在向他索取情报这件事告诉他。”对吉野顺平那样的孩子而言,直言对他有所求反而更能让他潜意识接受,“然后第一句提及他的母亲,那么心理防线多少会出现一个缺口的。”
对于就连后半句的事情也利用起来,鹤若折羽心中只有一片平静。哪怕她知道这种事或许对别人不一定管用,但对与单亲母亲相依为命的吉野顺平而言是致命软肋,也半点没有心软过。
“虽然那只叫真人的咒灵已经被我祓除,但他的同伴未必不会对他采取报复行动,也未必就不对他的母亲感兴趣,即便……”她一顿,没有将所有的话都明明确确讲出来,“这不过都是我随意猜测之下的举例罢了。但只要在他心中埋下种子,他会忍不住去怀疑的吧。‘要是因为我的决定出了错,而让她所说的事情成为事实该怎么办?’”
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通过LINE了解事件始末的五条悟略略回忆了一下,挑眉道:“反正他都不再相信那位‘真人先生’,不如就让他在心中把那伙咒灵全部都当成‘坏人’?”
站在自己认为‘恶’一方的对立面,并从此将他们视为敌人、作为仇恨的对象,人往往会这样做。
“这本也是事实呀。”鹤若折羽眯着眼笑,“这样留在高专不就是更好的选择啦?既能得到保护,又能够习得自保的技能。不用太多犹豫,不是很好。”
与人交涉的时候,在先向对方提出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还要更加难以接受的要求后,多数时间可以越发顺利地得到理想的结果。
她这般给出那种难以接受其后果的猜想亦是同理。
鹤若折羽眸中神色淡淡:“他不算一个多么坚定的孩子,哪怕经历了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灾难。什么都不做放他离开高专的话,便是万分之一,也有去往敌对阵营的可能。要真走入这样的游戏分支,哪怕这不过是一只蚂蚁,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会惹人生厌的。”
五条悟笑:“那么小折羽为什么要留下来去救下他呢?后续还要费这么些心思,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和我一起去出云不就好了。”
她偏移开的视线落在了棋盘上,空着的手随意地拎起了一枚棋子又放入了同色的一片棋子之中。
“悟的目标,需要很多的同伴不是么。”
重置这一并不美好的咒术界,哪怕五条悟是「最强」,单凭他一个人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才会选择教育,培养出能力与智慧具备的同伴,彻彻底底地“清洗”咒术界。未来的天下,终究是年轻一代的。
吉野顺平作为将来的其中之一,现在并不强大也没有关系,教育的作用本就在这里。
「同伴」是他所需要的,那么便也是她所希望的。
鹤若折羽因五条悟忽然站起的动作而抬起了头,入目的是他满含愉悦的湛蓝双眸。在她因指缝间的温度骤然失去而微微愣神的一瞬间,他一步就跨了过来,抱起她以后背靠在他身前的姿态一同坐在了床沿。
“……下次提前说一声比较好哦,悟。”她侧头眨眨眼,做出无奈的表情。
他双手环住她的腰低头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故意使劲压了压:“反正小折羽吓不到嘛。”
她吓不到和他不去做可是两回事呀?
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鹤若折羽没说出来,只抬手,以揉乱他的头发作回应。
五条悟毫不在意地任自己一头银白毛乱在那里,转而道:“不过小折羽就不怕顺平同学答应了校长大人却不答应么?”
“我和夜蛾校长说了,吉野君是我救下来的孩子。改造咒灵的事校长早有耳闻,除开虎杖君,别的我也事无巨细尽数报告给了校长。”鹤若折羽唇边的笑隐着点点笃定,“他会答应的。老师就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
夜蛾正道单纯作为老师时带出来的学生不算多,但着实是每一个都对他的个性有充分的了解。
“所以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留在高专。不过我的言语终究只起得了小部分作用,怎么说还是要多亏了虎杖君呢。”
“啊呀,把悠仁也算进去了吗?”他语尾上扬的声音朦胧地自她颈侧传来,“可~怕~”
鹤若折羽转眸,刻意地板起脸,上半身微侧过来双臂搭住五条悟的两肩:“嗯?什么可怕?”
“各种意义上的哟。”他扬了扬眉,双眸微咪着笑了起来,“致·命·的。”
“好啦……痒,别闹……”
*
巧是休假日,已经日上三竿,五条宅内的三个人却都没有离开这座小洋楼。
在这种时候,五条悟没有一定要去校内的理由,夜蛾正道就是想找他谈话都找不到人,实在是郁结得不行。
吉野顺平顺利留在了高专,接受家入硝子的治疗之余,似乎准备由七海建人暂时接手带一段时间。虎杖悠仁的伤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也不方便出门,干脆就打算接下来先继续他的电影训练。
鹤若折羽懒懒靠在床头翻看早起收拾完自己后从桌上拿过来的书册,手边放着一支笔,也不惮有弄脏被单的风险,不时拿起来勾画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五条悟关门走了进来,踱步到床边,一下又倒下来三两下蹭到她身边。
“小折羽~”
他身上还松松垮垮套着睡袍,衣襟随着他侧靠的动作滑下,隐隐露出再无遮掩的结实胸膛。本人没有半点要注意一些的自觉,兴致盎然地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来帮我打理指甲~”
被他塞进手中的正是一把锉刀与一把指甲钳。也不知他这突来的兴趣是从何而起,鹤若折羽把笔夹在正找到的某页里合起来放到床头柜上,这才撑起身,先展开指甲刀,示意他坐好。
与这相同的互动其实很少有,上一次还是得追溯去数年前。五条悟倒是一脸舒心的模样,斜斜靠在床头,一手伸出来递给鹤若折羽,另一手手肘搭在床头,手蜷起指背支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鹤若折羽微垂的面容。
他每每能从这样的角度观察到她如小扇子般的细密长睫,这次也是一样。可能是前夜被他弄得惫懒,鹤若折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托着他的手,细致而认真地替他修整指尖。
而本在东一句西一句随意说着什么的五条悟也渐渐没了声音,鹤若折羽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眸望向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