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明这会儿算是认出来了, 他怀中抱的哪坛酒啊, 就是上回在江云翊书房看见的那坛,当时他便不让人碰。
莫非这坛酒还有什么特殊意义不成?竟稀罕成这样。
江霁明摇头一笑,指着他笑骂:“小气鬼!”
江云翊扬了扬下颌, 示意他喝,江霁明微叹了口气,舍命陪君子。
他起了酒坛的封,倒满了酒杯,抬起手来向江云翊示意,脸上带着笑:“来吧?”
江云翊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他直接抱着酒坛和江霁明的酒杯碰了碰:“喝!”
言毕,江云翊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酒液沿着修长的脖颈往下漏了不少。
江霁明见喝得那么猛,抬手做了一个叫他慢点喝的动作:“哎哎哎,你悠着点儿,我看你拿那么多酒过来,难道不是要同我通宵达旦,彻夜不归?别先倒下去了。”
江云翊豪气地用手背擦了下唇,又躺了下去。
江云翊神色迷茫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低喃道,“她可知这盛京之中想嫁我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她竟还不愿意?”
他扯着嘴笑了一下,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转头望着江霁明笑,指尖指了指自己,好像有多好笑似的:“她不想嫁我?那她想嫁谁?傅修贤么?”
江霁明怔了一下。
“我到底哪点不如那个……傅修贤?”
虽然不知为何小舅舅也参与其中,但江云翊惯来不是个乱说话的人。
江霁明想了想,心里到底还是偏心这个弟弟多了一点,便笑道:“你大抵是不想听我说些有的没的敷衍你,那好,大哥便跟你分析分析。要单论身份、前途,你自然更甚一筹,可要论才干相貌,你们二人或许在伯仲之间。若是寻常女子,想攀个高枝,选你自然更好,可……要说起,谁更讨女人欢心,这一点,你怕是不及小舅舅万一。”
江云翊抬眸盯着他看。
“别这么看着我,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江霁明笑,“你这人,天之骄子,从来是一堆女子想尽法子亲近你,讨好你。你却不从曾动花费心思去哄一个女孩儿高兴吧?”
江霁明倾身过去,拿了酒杯往他酒坛上咣啷清脆一碰:“别的你不会,投其所好,总是可以的吧?”
……投其所好?
醉得东西南北不分的某人,这一晚上什么都没记住,独独记住了这四个字。
*
翌日一早醒来。
江云翊头痛欲裂,发现自个儿躺在了江霁明的书房,还愣了好半天。
“想不起来了?”江霁明出现在门口,笑望着他,“闹得我一宿没睡,你今日倒忘了个干净。”
“……只记得一些。”江云翊捧着脑袋,蹙眉。
满地狼藉,地上全是酒坛。
此刻外头早已日上三竿。
江云翊记起了今日还有重要之事要去做,连忙站了起来,“大哥,我先走了。”
江霁明挥了挥手,示意他走,自己也准备回去补个眠。
江云翊匆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匆匆折返。
“大哥,琼川那小子可是有什么来头?”江云翊神色认真。
江霁明喝了口茶,抬头看他:“怎么突然又问起他的身世?之前不是同你说了,他是漠北狄狼族的,母亲是中原人士,因此便想来大魏看看。没什么特别啊……”
当初江霁明在战场上受伤,若非被那狄狼族的少年所救,也不止是伤了一双腿那么简单了。
因而,他认了琼川为义弟,琼川便随家中兄弟一般,叫他一声大哥,叫江云翊一声三哥。
琼川身份特殊,江霁明不好收留他在府中,便由江云翊帮他掩藏了身份,带去了军中历练。
琼川在军中没什么正经身份,但也随大家伙儿同吃同住,他很喜欢在铁骑营的日子,江霁明偶尔会去看他,带他出来逛街吃饭。
这些年一直如此,江云翊对他也很是熟悉。
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日温娇反常的反应,那种欣喜之情不像作假。
但江云翊问过琼川,他说,他并不认识温娇。
这就很奇怪了……
江云翊沉吟片刻:“大哥,他父亲母亲是谁,可曾查过?”
江霁明犹疑道:“你……怀疑他什么?”
江云翊摇头,眸光微沉:“我尚不知,先派人去查探一下罢。”
*
温娇这一整日,心情都很好。
虽然病来如山倒,她的病还未痊愈,但此时没有比得知少年的消息更让她高兴的事儿了。
因她病着,老太太便拘着她,不让她出府再吹风。
温娇无法出去见顾叔,只好叫春箩跑一趟,将少年的画像给了他。
之前,她是记不清少年的面容轮廓,昨日见了一面,才觉得熟悉,因而回来之后,连夜画了一幅他的画像。
她让顾叔派人盯着这个少年的动向,铁骑营虽然管束严格,但里头的人也不是不休沐,不回家的。他还那样年轻,外头的人间烟火气,对他吸引得很,总是要出门的。
尤其是,盛京一年一次的庙会将至,就在春闱之后,那天热闹得很,他定然也会想出门的。
她要想法子,和他见上一面才行。
温娇托腮,坐在窗边。
说起春闱,江家六公子江玉成也快回来了罢?
她家阿弟温世嘉来信,今年他是不会参加的了,陆先生说他底子太差,还需磨炼,叫他耐下性子再等三年。
温娇倒也不奇怪,还回信好生勉励了一番。
春闱在三月上旬,就在这几日,她去年十一月从荆州过来,如今已在江府住了四月有余。
时间飞逝,若不细细掰算,她倒觉得好似在这儿住了很久很久似的。
如今这样也好,想找的人,有了确切的音讯。
她很快就能离开这儿了……
脑中突然闪现昨日江云翊说的荒唐之言,心中一时仍觉得有些别扭。
她闭目摇了摇头,勒令自己不再想这件事。
*
其实抛去江家如今坐拥的一切,江云翊这一辈,大多还是很出色的。
尚在襁褓的江家小七自然不算,除此之外,江家子弟个个皆有功名在身。
江玉成不过才十六,这便要下场考试了,这个年纪也十分了不得。
说到底,江家白手起家,永安王江略十分注重对家中子弟的教育和培养。
也因此,江玉成这一回科考,颇为紧张。
老太太这般年纪了,还特意去了南安寺为他祈福,可见重视之意。
江玉成是春闱前两天才归府的,歇息整顿了一下,就直赴考场了。
温娇依旧代表老太太,跟着江家小辈们去送。
江玉成生母是个姨娘,不能跟着出来,便在家中拜别了。
到了考场门口,自然少不得说一番祝贺之词。
江玉成笑着说:“三哥,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这个促狭鬼,都到了如此紧要关头了,还想着之前江云翊应下他,若是他高中,便寻机会,与温娇再一次琴箫合奏给他听。
其他人都好奇地望着江云翊。
江云翊下意识转眸看了一眼温娇,温娇被他一看,心里咚得一跳,立刻把脸转开。
“嗯,知道了。”江云翊淡淡应道。
江玉成满意了,深吸了一口气,与众人拜别,转身进去了。
*
此时此刻,深宫之中。
宝真妆容精致,眉心细点花钿,愈发衬得人妩媚娟秀。她双手交握,从宫门跨进去,宫女们纷纷行礼,无人敢露出一丝不敬。
到了太后所在的寿安宫,往常在她老人家神啊伺候的姑姑快步走出来。
“县主,太后刚发了一场脾气,正有些头疼。”
宝真微微一笑:“多谢姑姑提醒。”
太后撑着头,眉头紧蹙着歪在暖榻上,宝真绕到她身后,悄步走近,轻轻伸手帮她揉了揉太阳穴。
太后连眼都未睁,便知是谁了。
她眉头舒缓些,缓声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宝真笑答:“新得了一款舒神的熏香,特意拿过来给姑母试试。”
太后唇角带了笑,拉着她的手带到身前:“还是我家真儿最贴心。”
宝真蹲坐下来,伏趴在太后膝上,笑着撒娇:“那您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太后没有答,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宝真柔顺的长发,望着远处出了会儿神,忽然低头问她:“真儿,姑母且问你,你可是当真非嫁那江家小子不可?”
这是出了什么变数?
宝真心头一跳,抬头:“姑母,世间儿郎千万,真儿自然想嫁个最好的,才不负姑母多年的教养。”
第33章 庙会 神仙姐姐,你是我三嫂吗?
转眼就到了庙会当日。
江云翊在书房摆弄沙盘, 因入迷而忘了时辰。直到合璧进来问:“爷,老太太打发人来问, 说家中少爷姑娘们都准备去庙会凑凑热闹,问您去不去?”
“不去。”江云翊头也未抬。
合璧应了声,正准备退出去回话,江云翊忽然叫住他:“慢着,家中所有姑娘都去?”
合璧怔了怔:“啊,都去。”
“换衣服。”江云翊丢了手中的小旗子,快步走去卧室。
他走步带风, 似乎整个人的精神气一下就起来了,合璧连忙追了上去。
这位爷,平素穿什么其实不太讲究,毕竟人长得好看, 穿什么都玉树临风。可今日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一套套衣服的挑选, 直换了好几身, 最后挑了一套月白云纹的锦绣长衫。
他不大穿这个颜色,今日这么一穿, 人显得没那么清冷,多了几分儒雅俊秀。
夜里风大,合璧正准备拿件披风给他,转头一看, 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跨出大门, 往老太太那头去了。
江云翊人高腿长, 合璧直追了好几个长廊,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他。
“爷!世子爷!夜里冷,再披一件吧!”合璧拎着披风, 苦口婆心地劝。
外头在穿一件,自然就显得没有那么风度翩翩了。
江云翊转头看了一眼,拒绝:“不了,不冷。”
话音刚落,他打了个喷嚏。
合璧:“……”
这位爷是长平郡主的宝贝疙瘩,若是因他看顾不周,而病了,他必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合璧又见江云翊今日心情似乎还不错,便又紧跟着他,多劝了两句。
快到老太太屋内,远远就见一个娉婷身影袅袅行来。
江云翊抬手制止了合璧的絮叨:“住嘴。”
他低头快速理了理衣衫,紧着温娇走路的快慢,“正正好”与她在老太太房前碰上。
温娇心里装着事,倒是没有发现他,这会儿迎面撞上。
她慌了一下,急急止住脚步,福了福身:“翊表哥。”
这些日子温娇都待在雪禅居没有出门,从春闱之后,江云翊就再寻不到机会见她一面了。
今日,她许是特意装扮过的,涂了口脂,描了眉,身上罗裙粉粉嫩嫩的,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娇俏。
江云翊看得有些失神,过了好半晌,身后合璧轻轻扯了下他,他才回了个礼。
心里琢磨着,想跟她再多说两句话。
怎知一抬头,就见温娇浅笑着垂眸,转身先进老太太屋内了。
傅氏正陪在老太太身边说笑,她惯来是长袖善舞,很得老太太欢心的。
老太太被她哄得笑不拢嘴,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温娇进去,一一行礼后,老太太拉她到身边坐着,见她打扮得好看,也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两个丫头还未过来呢,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温娇笑了笑:“我约了林大人家的千金相见,时间定得早,她央着我早些出府,就不同府内各位妹妹们一起去了。特来向老太太请示。”
她口中这位林家千金,说的是翰林院林大人家的千金,因她痴迷琴音,那日老太太寿宴上,又正好听过一次,便曾冒昧登门来,给温娇看过几次曲谱。
两人今日其实是没有约好一起逛庙会,但温娇想要早些出门,只好拿她当一个借口了。
温娇说这话之时,江云翊刚好进来,听到了她这番话,便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笑着颔首:“正觉得你在京中无伴呢,这样也好,你先去罢。多带些人,庙会人多,莫要走散了,可要注意安全。”
老太太殷殷嘱咐,句句饱含关心。
“是。”温娇心中温暖,忍不住展颜一笑,“您不是喜欢吃禄凤斋的糕点,我回来给您带。”
老太太笑眯眯地拍她的手:“好,快去罢,莫再耽搁了。”
温娇谢过老太太,又跟屋内的众人一一拜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留在江云翊身上的眼神都很短暂。
江云翊只觉心里头空落落的,正犹豫着是否跟着她出去,老太太见他杵在面前,便笑他:“你今日怎穿这般单薄,也不怕着凉。虽是春日,但夜里还是冷得紧呢。”
江云翊回神,浅浅一笑:“我让合璧备着披风呢,老祖宗不必担心。”
银瓶去搬了杌子来,江云翊坐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问道:“你这是准备和他们一块儿去逛庙会了?”
江云翊点头:“听说今年特别热闹,去看看。”
老太太眸中带笑:“往年叫你去都不去,比拉头牛还难,今年倒还起了兴致了。”
江云翊含糊道:“是六弟非要邀我同去。”
老太太笑着摇头,看了傅氏一眼。
傅氏便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单独和他说话了,从善如流地先行告退。
江云翊一见傅氏要走,心里就有数了,他盘算着温娇此刻怕是都走远,颇有些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