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自知理亏,裹紧被子,捧着热水小口喝着,将她的念叨左耳进右耳出。
春箩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忧虑道:“现下怎么办?后日才启程回去,姑娘又不让叫大夫。”
“这骊山宅院是太后居所,随身服侍的定然都是太医。”温娇软声道,“我是什么身份,何必去兴师动众。”
春箩丧气地垂头,小声道:“早知道就不该来这儿,倒霉透了……”
温娇将空了茶杯递给她,笑了笑:“孩子话。”
春箩接过,问她还喝不喝,温娇摇了摇头,拉住她,问道:“我今日跑着跑着,路在哪儿都分不清了。这处宅院又如此大,你是怎么寻到我的?”
春箩眨了下眼睛,迟疑了一下,说:“……江家世子爷身边跟着的那个冷面煞神,姑娘还记得么?本来,奴婢也是寻不到的,便是他途中截住了奴婢,告知了姑娘的去向。”
温娇便不说话了。
春箩靠近了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温娇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眉尖轻蹙:“春箩,我总是觉得……江云翊好似安插了眼线在我身边似的,盯我盯得极紧,我干什么,他都好像知道一般。”
春箩笑出了声:“姑娘,您身边就我一人,这回连青露姐姐您也没让跟,便是想找人去他跟前通风报信,也找不到呀。再说了,世子爷盯您做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恍然反应过来一般,睁大眼,“莫非真如她们所说……”
温娇仰头倒下,不耐烦地赶她,“好啦好啦,你出去罢,我睡会儿,头疼。”
春箩帮她掖了掖被子,笑着应:“是,那您有事便唤奴婢一声。”
锦帐垂下,外头又是阴天,周遭瞬间暗下来。
温娇本来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那个人冷心冷情,哪里会喜欢什么人?
她翻身躺平,颇有些心烦意乱地将手背搁在额头上,红唇微抿。
不过是觉得她身上藏着秘密,对她好奇而已。
定然,是错觉。
对,错觉。
*
原以为睡了一觉会好转些,没料到这病来得急,第二天早上还是那副样子,人显得很是没精神。
外头动静挺大的,温娇没什么力气去管,靠坐在床头,闭目醒神。
春箩进门来,往外又张望了两眼,神神秘秘关了门,快步走过来。
“姑娘,刚打探来的消息,”春箩弯腰下来,小声道,“太后昨夜连夜启程回京了。”
温娇一下睁开眼:“发生何事了?”
春箩摇了摇头:“具体的打探不到,只是听说,是宫中出事了。昨夜来了骑兵报信,在太后寝殿内回了一会儿话,太后马上命人启程回宫。她走得急,谁也没带,连宝真县主都还留在这儿,只带了张太医急冲冲回去了。”
温娇的眸色在光影之中显得晦暗不明:“陛下出事了。”
春箩疑惑道:“姑娘如何知道?”
温娇却不肯再细说了,只吩咐春箩去打水,她要尽快洗漱,估计江家也要马上就走。
春箩出去了,温娇在屋内握着手转了两圈,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虽然记不太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但上一世,陛下确实有一日突然在内宫中吐了血,之后身子骨就不太行了。
如今看来,兴许就是今日了。
上回在老太太寿宴上,还见过今上,他精神奕奕,倒不像是身体抱恙。
看来,他这病,非久病成疾,而是另有文章。
太后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到骊山宅院游玩,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想到父亲,温娇愈发有些坐不住了。
她所料没错,刚换过衣裳,就收到消息,江云翊先行回去,留下李严护送女眷们回京。
骊山宅院是不可能再久待了,大家都心中都知,应是京中出了事。
太后与陛下夺权之争,已有数十年。
如今风雨欲来,世家站位,稍有不慎,便是颠覆灭鼎之灾。
因而,来的时候算得上是欢欢喜喜,回去的路上,却是一路疾行,沉默相伴。
只有江曼柔这等单纯无脑的,遥望骊山,还觉恋恋不舍。
温娇靠坐在马车内,一路上闭着眼睛,因身子不适,睡了个昏天暗地。
江曼柔见她睡着也在咳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江风荷倒是关心了几句,温娇摇了摇头,只对她说,偶感风寒,没什么大事。
回到江府,春箩差人去请了大夫进府,人一进来,温娇眸中便动了一动。
春箩故意对温娇回道:“姑娘,这是回春堂的顾大夫,各府夫人、姑娘有些头疼脑热,都是请他过府把脉的。他医术了得,只不过,不喜被人打扰,喜欢安静问诊,您看,奴婢们是否先出去?”
温娇点头,春箩便叫丫鬟们退出去。
院中清净了,温娇连忙坐了起来,问道:“顾叔,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叔放下药箱,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神色凝重:“姑娘,您让温府的徐妈妈帮您盯着老爷那边的动静,前阵子皆无异常,可前几日,老爷突然有信寄往盛京,我们的人得了消息,便想了法子,途中断了此信过来。”
温娇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快速翻看着。
顾叔道:“我本不欲上门来,可见姑娘此前似乎对此事极为看重,想来不宜拖着。春箩又说姑娘病了,无法出府一见,我便只好冒着风险过来了,希望没耽误姑娘的事儿。”
温娇一目三行地看完,眉尖紧蹙着。
顾叔是个明白人,不该问的一句不问,只道:“姑娘若有事,吩咐便是。”
温娇将信折好,下床,走到烛火处烧掉。
她眼底映着火光,低声道:“我明日要去铁骑营一趟,江云翊答应我了。别的,你们不必管,继续让徐妈妈帮我看着府中便是。”
第30章 喜欢 他应是喜欢她,想要她。……
去铁骑营, 自然不能就这样去。
温娇坐了江府的马车出府,车夫是江云翊的人, 走了约莫一炷香,将车马停到了一处暗巷。
刚才出府的时候,她还穿着一身女装,这会儿已换好了男装。春箩帮她正了正衣冠,小声道:“姑娘,您真不用奴婢跟着?”
温娇知道她担心,“铁骑营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能答应带我进去,我都觉得意外。我若身边还带个人伺候,那成什么了?”
她话没说完,就低低咳嗽起来。
春箩赶紧帮她顺气:“姑娘还病着, 奴婢担心啊。”
温娇摆了摆手:“无碍。”
实则她是没瞧见今日自己的脸色, 白皙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 咳嗽多了, 眼睛也湿漉漉的。
春箩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车夫已下了车,垂手站在一旁。
温娇叮嘱春箩在此等着她, 便掀帘钻出了马车。暗巷之中,另有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江云翊站在马车前,听见声响, 便回头望向她。温娇在他的视线之中快步走近:“让翊表哥久等了。”
江云翊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声音平和:“上车罢。”
温娇点头, 先一步登上马车,随后,江云翊也上了去。
倒不是说去铁骑营需要如此神秘遮掩, 只是温娇毕竟是女儿之身,若是和他单独走在一块,难免叫人非议。
如此大费周章地换马车,也是为了不叫人看到。
为了不打眼,江云翊所乘坐的这辆马车,要细说起来,比不上江府的马车宽敞舒适。
因此,两人坐着,随着马车摇晃,膝盖难免磕碰到一起。
温娇缩了缩脚,尽量往后贴着。
车内只听到车轮轱辘轱辘转动之声,两人对面而坐,却都没有开腔说话。
温娇总觉得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敢抬眸去看,生怕撞上他的视线,愈发尴尬。
她掀了一点儿细缝去看外头景致,可刚吸了一口冷气入肺,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江云翊皱眉,身体往她那边靠了一点:“你可是病了?脸色一直不对劲。”
温娇捂住唇咳了半天,身子都几乎半弯下去,江云翊抬手想替她顺气,可举起来,又觉得这举不妥。
悬于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指尖蜷曲着,又默默收了回来。
“你既病成这样,为何不早说?”江云翊预备叫车夫停车,“不若改日再去罢。”
温娇喘匀了气,急急抬头望他:“我没事,一点风寒之症,不必再来回折腾了。”
因方才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的双眸之中尚包着一汪泪。
若非她病着,江云翊几乎会错认,她这副模样是在示软撒娇。
他的眼眸转开,放在腿上的手虚虚握紧:“很快便到了,你莫再吹风了,若是不舒服,先闭眼歇一会儿。”
睡一下也好,免得独处不自在。
温娇谢过他,将头靠在马车车壁之上,轻轻闭上眼。
初时还听到街头熙攘之声,慢慢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迷蒙之中,好似有人轻披了一件披风在她身上,甚至帮她将落在唇边的碎发轻轻拨开。
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
*
铁骑营在京郊建了一个校场,专门用于平日士兵操练。
江云翊带着她进去,士兵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眼睛却都冒着光,似乎对他很是崇拜。
有一个粗壮汉子,生得极为高大,大声喊了一声世子,用力招了招手。
他正盯着士兵们训练,见江云翊看他,便转头跟身边人吩咐了两句,迎面跑了过来。
“世子爷,你好些日子没来了,兄弟们都还念着你上回说要教射箭之事呢。”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跟在江云翊身边的温娇,见她生得唇红齿白的,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江云翊停下步子,侧身,刚好将温娇挡在身后:“老赵,我今日没空,下次吧。”
军营里的人都五大三粗的,又同江云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有过命的交情。
见江云翊推拒,又不像往常一般,来了便往军师营帐里钻,笑着来拽他走:“不行不行不行,世子爷贵人事忙,错过此次还不知等到啥时候,依我看啊,就今日罢,快走快走。”
温娇睁大了眼,颇有些好奇的看着。
原以为这人冷漠惯了,身份又那在那儿,应不会有谁敢对他多少亲近。
如今见了,倒觉得惊奇,原来他人缘也没有想象中的差。
江云翊被人扯着走了两步,回头望向温娇:“你想去吗?”
他征询着她的意见,若是她摇头,他大抵也是不会去的。
这闹的,老赵也转头盯着她看,紧张极了。
温娇笑了笑,点头:“我也想凑凑热闹。”
老赵咧嘴一笑,高兴地大声喊道:“停了,都停了!去,把李都尉叫过来,咱们世子爷教射箭呢!”
军营里欢呼一片。
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所感染,温娇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当然了,她来此又不是真来参观的,而来为了找人。若是满场子乱转,跟个盲头苍蝇似的,肯定找不着人。
如今倒好了,这个叫老赵的,帮她把人都聚齐了。
她待会儿就能一个一个仔细去看,也没有人会怀疑了。
想到这儿,温娇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江云翊的箭术如何,那日在骊山草场,温娇已然见识过了,那百步穿杨的本事确实值得叫围观者崇拜、亢奋。
当男人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江云翊包围着。
温娇坐在高台之上,看了江云翊两眼,就将目光挪开了。
可事不如人愿,她一个一个仔细去看,却仍旧没有找到记忆之中模糊的,少年的脸。
她微微有些失望,将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暖阳之下,春风徐徐,本该十分宜人。
可不知怎的,她却好似被烈日烘烤着,呼吸发烫,看东西也朦朦胧胧的。
她甩了甩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而那一边,江云翊三箭齐发,分别射向不同的方向,却根根正中靶心。
鼓掌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江云翊身体挺得笔直,自认为此刻表现不错,正想着她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唇角不自觉含了点儿笑意。
他承认,他有些幼稚,在她面前,急于展现自己一星一点的好。
哪怕,在她心中,有一点,是胜过傅修贤,那都是好的。
他转头,正期待着她赞叹的目光,怎知却见她神不守舍地垂眸看着地面,压根儿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这边。
他蹙了蹙眉,拨开人群,大步走向高台。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他而动,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
人群窃窃私语,都在打听此人是谁。
江云翊走到温娇面前,顿了下,才道:“可是觉得无聊?”
温娇反应慢了几拍,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见他站在跟前,身影高大,挡住泰半的阳光。
似乎不被太阳直射,人就会觉得稍稍舒坦些,她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不会,很精彩。”
江云翊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弓箭微微抬起,递到她面前:“你可要玩一下?”
温娇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的目光,想了一下,站了起来:“……好,我也来试试。”
她声音又轻又软,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
江云翊见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白皙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弓箭,人却骤然之间晃了晃。
江云翊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扶她,她眼睛无力地闭上,人一下倒了下去。
也是江云翊接得及时,堪堪将人拦抱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