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繁星高悬。
本是静谧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蹄之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骑着马儿奔驰而来。
江云翊的眼力过人,也正因如此,他在奔驰之中,也能骤然出现在巷口,似乎已久候多时的女子身影。
夜风吹过,将女子兜头罩顶的披风吹下,露出熟悉的脸。
“吁——”江云翊不得不急急勒马停下,避免马蹄踩踏到她身上。
马蹄高扬,落地之时,发出重重的踏响之声。
江云翊蹙眉,神色冷淡:“你可知方才那般,有多危险?我若不勒马停下,你定然没命!”
银瓶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与他的视线对上,慢慢屈膝,行了一礼。
“奴婢没想到那么多,只想着,能叫世子停下来,见上一面。”
李严这时也已跟了上来,见到她显然一愣。
江云翊高坐马上,低声问:“可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是奴婢有事要与世子单独说。”银瓶轻轻摇头,微垂着头,因夏日天热,领口不似冬日般捂得严严实实,这么一低头,便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
李严转开脸,瞟了江云翊一眼:“世子,属下先行一步?”
他都准备拉缰纵马而去,江云翊却想也不想地淡淡道:“不必,你候着。”
“是。”李严目不斜视望向远处,心里却焦灼得很,好像一不小心撞见江云翊的风流韵事似的,生怕待会儿被“灭口”。
银瓶有些局促地站着。
深更半夜的,她不在府中安歇,偷偷溜出来,还特意打扮过一番,在回府必经之地等他。
江云翊不傻,如何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若是其他事,就不必提了。”他垂眸看她一眼,“老太太疼你,是因为你向来懂分寸,可我看你近来,很是不懂分寸。若你不满意老太太为你择的婚事,也可自请出府,天高海阔,放你自由便是。”
“李严,带她回府。”他说完,也不等银瓶回应,勒马而去。
银瓶追了两步,泪水一下夺目而出,喃喃低语:“你就这般狠心……”
*
江云翊入门之时,温娇正歪在暖塌上,学着他昨日样子,手持着一本书。
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半天都没能翻过一页去。
直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书上,轻轻将书抽走,她才恍然回神,眼眸微微一亮:“你回来了?怎么今日去了这般久?没出什么变故罢?”
她从暖塌上下来,跟着他,一叠声地问。
江云翊一身甲胄,正低头卸着,抬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难道不该先关心关心,我是否有受伤?”
温娇怔了怔,虽然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受伤的样子,但又怕是他故意忍着,一时有些慌了,急急上前两步,扯着他左右翻看:“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先去请大夫……”
江云翊眸光微动,长臂一伸,一下将人揽到身前,紧紧抱住。
“你在担心我么?”江云翊唇角微翘,声音低低的。
“你又骗人!”温娇瞪他一眼,伸手推他,“撒手,我才沐浴完。”
江云翊一笑,拇指在她腰间摩挲了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今日到底如何了?”温娇实在关心,忍不住又催促他说。
江云翊一边继续低头将甲胄卸下,一边随口道:“你来帮我宽衣,我便告诉你……”
他本是故意逗趣她,话出口,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正等着她的拒绝。
哪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咬住唇,轻步上前,手搭上了他的腰带。
女孩儿肌肤比旁人要白上三分,芊芊素手往他身上一搭,暗沉的色与亮眼的白相错,愈发惹眼。
江云翊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温娇飞快瞥他一眼,又垂下眸,脸颊微红:“你还说不说了?”
江云翊轻笑,低声道:“劳烦夫人了。”
这回温娇倒没对夫人二字说什么,不声不吭地帮他宽衣。
江云翊便简单说了下今日的情况。
陛下去南安寺祭拜,因身子不好,如今几乎是走三步喘几下。
因在祭拜途中,寺中出现一小群流民在门外滋扰,江云翊便出面去处理,点了一人领队保护陛下。
这人自然就是琼川了。
他的面容与她母亲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笑起来,更是叫人一瞬间就产生了联想。
父子相认的过程,可谓水到渠成。
即便后来皇帝有所怀疑,江云翊也只是一口咬定,是琼川入了铁骑营,一心想要认回父亲。
他也是近来才知琼川身份,因知陛下思念殿下,这才斗胆让他们在此相见。
事情算不得多难,只是当初他为避开太后耳目,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等过些时日,陛下就会寻机会,将他认祖归宗了。”江云翊轻描淡写地总结陈词。
见温娇在笑,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还有两件呢?”
他身着亵衣,就这么站在她跟前,摊开了手臂。
温娇拧过身去,脸颊微红:“听完了,不伺候了,爷自个儿动手罢。”
江云翊似乎又笑了一声,转身往净室去了。
第55章 表白 至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江云翊沐浴完出来, 见温娇坐在床边发呆,便叫了她两声, 她似乎还没听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因身影高大,遮挡住了光,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江云翊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下颌,低声笑问:“笑什么呢?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娇就这样望着他,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摇头:“算了,没什么。你这些时日都忙, 早些安置罢。”
她话音甫落, 床微微一动, 江云翊坐到了她身边来。
温娇靠坐在床头, 江云翊就紧贴她而坐,侧过脸来看她, 眸光之中带着浅浅的笑:“有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勾着我不说,我还怕你今夜睡不着觉。”
这可是他叫她说的。
温娇侧眸斜了他一眼, 手指把玩着锦帐的边角, 轻声道:“今日银瓶过来见我, 求我点头,让你纳了她。”
她说完这句,刻意顿了一下, 带着些许试探之意。
江云翊静静听完,神色未见波动,反倒直直对上她的眼,唇角轻翘,低声“嗯”了一声:“你必然是拒了。”
否则银瓶不会冒着风险,站在巷口堵他。
也许是他语气太过笃定,惹得温娇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你怎知我拒了?说不得,我还替你应了呢,毕竟是个温柔解语花,男人都不喜欢这样贴心的?”
江云翊一双眼眸黢黑,就这样定定看着她,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嘴角泛起的弧度不减。
整日里就这样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温娇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微微转开脸:“你看什么,我说得不对?”
他几乎想问,你是不是在吃味儿?
可是又有些不确定,本来想直言解释的话,临出口,却突然变了主意,低声道:“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一股无名火从心里噌地窜起来,温娇瞥了他一眼,抿唇:“世子爷心里既有了主意,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夜深了,我要歇了,世子爷也请罢。”
眼见她下了逐客令,他却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这就完了?”江云翊笑,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既然聊起来了,索性说个明白。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此事如今要如何解决,你是我夫人,总得告诉我,你的想法才是。”
温娇蹙了蹙眉,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那是你的事,我算不上什么正经夫人。那时我就说了,你要纳妾,我是不管的。既已约法三章,我不能只要求你做到,自己却逾规来管。”
她说得直白,但字字句句好像全是真心之言。
江云翊原本还笑着,这下却突然有种自己挖了坑给自己跳的感觉,她不按着套路出牌,甚至明确表明态度,自己不在乎。
在这段关系之中,他至始至终,没有找到得到她一颗真心的真实感。偏生最介意的,就是她态度里的“不在乎”。
唇边的笑渐渐淡了,江云翊盯着她看,低声问:“你此话当着?”
“自然是真的。”指尖掐进掌心,温娇望着地上一抹倾泻而入的月光,“你若喜欢,纳了她便是,我有什么资格来管。”
“你一点也不在乎?”
温娇抿着唇,不吭声。
若是丝毫不介意银瓶的存在,那就是骗人了。
实则,从今日见了银瓶,她就在意得很。
江云翊对宝真的态度,清晰地像是在她面前画了一条线。也正因为如此,她此前从未因宝真而感到烦忧。
可是对银瓶,她却拿捏不准,江云翊究竟如何想的?
有时候,处于微妙感情中的两个人,像是在做一场无声的博弈。
越是在乎,越容易患得患失。
“好,”江云翊声音微低,带着一丝赌气的成分在里头,“既然你已表了态,我这就去老太太处说个清楚。”
温娇一怔,抬头之时,江云翊已大步走了出去。
最近好像总是这样,谈到最后,不欢而散。
眼眸之中的光黯淡下来,温娇又发了会儿呆,见春箩悄步进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歇了罢。”
春箩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伺候她歇下。
吹了烛火,退了出去。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可是辗转反侧良久,压根儿就了无睡意。
一会儿想,他去老太太处表态,是去求娶银瓶罢?
一会儿又骂自己不争气,为何要想着他?男人三妻四妾,在这世道之中,总是寻常。他今日喜欢她,明日便能喜欢别个。
她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怎么还那么看不透。
她又重重翻了个身,这下平躺着,放弃挣扎。
只静静睁着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吱呀一声,发出轻响。
温娇呼吸一顿,望着一道暗影在黑暗之中挪动,若非对男人的脚步声太过熟悉,她定然会被吓一跳。
……他还回来做什么?
温娇的目光跟随着他,仗着有锦帐遮掩,看得大大方方的。
男人坐到了躺椅上,脱鞋,合衣躺下。
一连串的动作很是流畅,他也尽量放轻了声音,但难免会制造出些许声响。
他躺了下去,也没盖被子,好半晌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心烦气躁,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对着床的方向,喊她:“温娇。”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此刻又掺杂了些许不快。
温娇咬住唇,在黑暗之中,瞪他一眼,懒怠搭理他。
江云翊又叫了她一声,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似乎她已睡意沉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可对方越是没事人一样,他心里越是不舒服。
他起身,去点了一盏油灯。
灯火如豆,照亮了一小方角落。
他举着灯座,缓步朝床边走近。
温娇心里突地一跳,吓得一下闭上眼,佯装睡去。
江云翊将油灯放到了一边,光线足以照亮床上的人。他掀帘,垂眸看她,又低声叫了她一声。
温娇僵硬着不敢动,紧张到心都提到嗓子眼。
也许,正是因为她太过紧张了,睫毛控制不住地细细颤抖,反倒叫江云翊看出了端倪。
他轻笑一声,满心郁闷忽然一扫而空。
温娇不敢睁眼,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可投在眼帘上的光线却时刻提醒着她,江云翊还在。
她心中正疑惑,忽然,被子被人拽了拽,一阵凉风涌入。
那人忽然上床,挨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体温总是比她要高些,挨近之时,热度一路传递过来,叫人心慌。
她再也装不下去,一下睁开了眼,飞快地撑坐起来。
红帐低垂,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温娇呼吸急促,显得不太镇定:“你、你上床来做什么?”
江云翊似笑非笑地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一点点地泛红,急得慌乱无措。
“你我夫妻,同睡一处,有何不对?”
温娇瞪他:“谁跟你是夫妻,约法三章……”
她话未说话,他就稳稳接口,打断:“我反悔了。”
……什么?
温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半晌没找到语言,似乎对他明目张胆地毁约之举感到震惊。
唇嗫嚅了几下,她忽而低骂道:“无赖。”
被人骂了,江云翊反而微微靠后,曲起一腿,闲适地坐着,唇角翘着,跟着她一起骂:“对,而且还无耻。”
温娇瞪他:“登徒子!”
“臭流氓。”江云翊还是笑。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温娇气得扭开脸,越过他翻身下床,“你不走,我走便是。”
她的脚才踩上鞋,还没来得及穿,那人长臂一伸,突然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声音贴着她耳后,低声响起:“别走。”
温娇去掰他的手,他就一把握住她的手,怎么也不放。
“我方才是去找老祖宗,将银瓶的事说了。”他声音低哑,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亵衣,紧紧贴着她的背。
温娇不愿听,一动,他就抱得更紧。
“不是要收了她,”江云翊望着她生气的脸,低低地说,“是让老祖宗拿定主意,打发她出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