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说道:“我拿子嗣之事欺骗她,母亲想来是气坏了,可也不知怎的,那日竟也只是训斥了我两句,也没有再给别的惩罚。”
江云翊拍了拍她,缓缓道:“宝真如此作为,应是给了她当头一棒。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如今算是知晓了。那日没罚你,兴许也是庆幸,还好你没有真的怀上江家骨肉,否则在那场大乱中,也很难保全。”
温娇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又商议,在此处再多留两天,待江云翊再好些了,就启程回去。
如今跟大家伙走散,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且魏军因他失踪,如今也是按兵不动,以退为守。战事交着,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
“什么?!少夫人也不见了?!”
魏军大营中,永安侯江略勃然大怒:“怎么不劝着点她?那处风沙之地,危险重重,如何能去?!”
江略又问江玉成和其余人等。
老胡当时拽紧了江玉成,这次倒是没有分散,一队精编人马,也在后面陆陆续续找回了不少。
报信的小兵说:“胡队已亲自带人加紧追查少夫人下落,六少爷在嗒客小镇暗桩处落脚,如若少夫人无事,应也会按照约定前来汇合。”
江略揉捏眉心,挥手让他退下。
营帐之内安静下来,烛火摇曳,将江略高大的身影投射至帐篷上。
他闭了闭眼,低声呢喃:“终归是我对不住你,如今就连你唯一的女儿也遭受牵连……若你泉下有知,当是恨我的吧……”
这些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亦不是一个好父亲。那些旧事,固然随着时间推移,他已学会慢慢放下,只留一份深深的歉疚在心中。
可是魏长平却始终不肯信他,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关系不睦。
江云翊要娶温娇那一日,他以为是上天给他补偿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他实在太过失败了。
早知,在她坚持去寻找翊儿之时,就该坚定阻拦的,现下他们夫妇二人皆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他悔之深矣。
*
江玉成再次见到他的三哥,是在五日之后。
甫一见面,他便喜极而泣,哪怕三哥受了重伤,可起码捡回来了一条命,如今对他三嫂更是敬佩、感激。
喊来暗桩中的人,寻来会医术又能守口如瓶的大夫,先是对江云翊的眼睛诊治了一番。
大夫虽然言及他伤得重,但因他初受伤便及时进行了处理,要恢复如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可是江云翊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当时魏军与漠北人已再度交锋,这次双方似乎都已经不再想忍耐。每一次的交火,双方你来我往,均有胜负。
魏军因已此前受过重创,到了后头,颇有不敌之势。
分析如今战况之时,他们认为,直蹈漠北大军后方,擒贼先擒王,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江玉成主动请缨,带领余下精英部队,前去捉拿金罗王!
江云翊却是摇头,他的六弟固然英勇,但实战经验少,又年少冲动,他是不够放心的。
当他说他自己亲自去之时,所有人都反对,老胡甚至跪下来,求他不要拿性命开玩笑。
只有温娇沉默半晌,轻轻握住江云翊的手,说道:“让他去吧,我陪他一起去。”
“少夫人?!”
江云翊嘴角轻扬,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低声道:“多谢夫人。”
金罗王所在之处,位于漠北玄华城,这座城池仿照魏人所居之地建造。
因金罗王年少时,作为质子在大魏京都住过一段时间,对魏人的文化很是向往及推崇。
他此生的心愿就是蚕食大魏,做这天下之主!也让他们世代生活在这苦寒之地的子孙们,也能去过上魏人奢靡安逸的日子。
他上位十年,发动战乱不断。
如今听闻战绩卓然,便在宫中摆酒设宴,能参加的人,自然都是漠北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有一人,却是例外。
此人是魏人,还是在虎啸沟一战中,出卖江云翊,让漠北大军获胜的叛徒!
金罗王赐他府邸与美妾,这些时日以来,他不知过得有多快活。
今晚赴宴,他唤人烧了热水,准备先行沐浴更衣。他的美妾今日缠着他要了一日,却好似不够一样,咬着他的耳朵撒娇:“将军,妾伺候将军沐浴可好?”
一边说着,柔滑的手不断在他身上撩拨。
秦峰咽了咽口水,一把将人扯住怀中,掐着她的细腰:“好,全依你,死在你身上我都愿意!”
他附身要亲她,那侍妾却躲了躲,努嘴往外示意:“那你让他们都撤走,妾有新玩意儿要呈给将军,可不能便宜了这些人的耳朵。”
秦峰有些犹豫:“这……”
江云翊的尸身还没找到,他知晓这位世子爷的性格,若有一息,都要找他复仇。
他特意找金罗王要了不少护卫,寸刻不离,就是怕江云翊找上门来。
虽然过了这么些时日,江云翊当时受伤极重,怕也在别处苟活不了多久。
但他对这位冷漠善战的世子爷的敬怕是打心底里出来的,没有一日能安睡。
那美妾见他如今,冷哼一声,将人推开:“罢了,瞧你这胆小如鼠的样子!妾不如另寻他主,至少能得一快活!”
她扭身便走。
这女子平日里极受他的宠爱,又有一些小性子,经常让他爱得欲罢不能。
如今见她要走,自然舍不得,咬了咬牙,道:“好好好,小祖宗,我让他们都撤了!”
他是极怕死的,整个府邸皆有护卫。
小妾让他将人撤走,他倒是没有全听,但是也撤离了整个小院。
这下美人满意了,勾着手,轻盈跳跃着朝池中跑去,叫他快来。
秦峰一边解衣,一边笑着追上去。
沙帐漫舞,随着夜风轻飘,暗香浮动。
一面软软的纱帐吹上他的脸,秦峰急切地扯开,身体往前冲,下一刻却又急急立住,整个人脚软一样跌倒在地。
只见纱帐之后,男人如同从修罗归来的死神静静持剑而立。
江云翊淡淡一笑:“这些日子过得可算是快活?”
秦峰不敢答,连牙齿都恐惧得打颤。
“别、别杀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杀你?”江云翊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自然不会现在杀你。”
还未等秦峰反应过来,便见他低声道:“似你这等卖主求荣的叛国逆贼,合该凌迟处死千刀万剐,方能告慰死去的英灵!”
秦峰匍匐在地,涕泪横流:“是是是,我罪该万死,当时是被利益所惑,猪油蒙了心,才犯下如此弥天大祸……我也是夜夜不能寐啊!”
他哭得以头抢地,似乎悔不当初。
江云翊如今眼睛已能看到模糊的事物,见他如此作态,与当初认识多年之人,竟毫无丝毫相似。
心中愈痛,恨意愈深。
也是在这时,秦峰眸中闪过一抹凶光,突然摸出手匕狠狠朝他刺去!
第67章 杀阵 江云翊之战名,何人闻之不胆寒?……
江云翊早便料到, 此等末路穷徒不会甘心束手就擒。他冷冷看着他,手擒住秦峰的两只手腕, 反手一折!
“啊……!!!”
只听一声痛入骨髓的大叫。
他的骨头咔咔作响,手匕掉落在地,他颤抖着趴在地上,两臂软软耷拉着,无法再动弹一分。
秦峰冷汗淋漓,哭着叫道:“你杀了我吧……”
江云翊并没有再理他,他说过了, 此人之所作所为非千刀万剐不能还。
他冷漠地走过他身边,开门出去,老胡守在门口,领会一般的点了点头, 快去走进去收拾残局。
穿过花团锦簇的院子。
垂花门之下, 温娇站在月光下, 微微仰头寻觅消匿的星光。
漠北风大, 风吹过指尖,微凉。
突然, 掌心一暖,那人将她整只手握住,低头看她,眸光中的冷意早已散去, 只有温柔荡漾。
温娇忍不住对着他微微一笑:“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
江云翊不愿多提及过程, 温娇也识趣不去问老胡去哪里了, 他们预备怎么处置这个叛徒。
她有功夫傍身,耳聪目明,自然也隐隐约约听到断断续续的闷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还好吗?”她问。
此人在军中多年, 能做到副将这个位置,必然也是跟随了江云翊多年。
他拿他们这群人都是当兄弟看待的。
如今心情自然算不上好,其一人之死,亦难改变虎啸沟一役死伤惨重这个事实。
只是,多少有个交代罢了。
江云翊摸她柔软的长发,走近两步,拥她去怀,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相拥了片刻。
他微微退开,道:“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金罗王今日的盛宴摆得奢靡至极。
他正拥着美人喝得半醉,有侍人快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大王,古特奇将军有请,说是有关于魏军的重要线报要禀告。”
古特奇是金罗王赐与秦峰在漠北的新名字。
金罗王皱了皱眉,不耐道:“他姗姗来迟也就算了,有事为何不前来大殿说?”
侍人道:“将军只说此事干系重大,如能确定,必有九成把握能找到魏军软肋,一举制敌。”
越是精密的筹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金罗王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的酒瞬间醒了三分,他伸手,侍人立马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两人往宫内唯一的河边走去。
这条河是漠北皇城的护城河,据说河水流向能直通城外莫汉山山底。
月光为河面铺了一层温柔的白纱。
金罗王在河边站定,环顾四周,喝问:“人呢?!怎的?还要本王等他不成?”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确实是让你久等了。”
这声音……
金罗王浑身一颤,飞速扭头去看,只见江云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而引他过来的侍人,对着他诡异一笑,伸手摸了下下颚,一下掀开了人皮面具。
老胡笑:“金罗王,老子装得像不像?”
别说,这少夫人何时竟学了一手这样的好技艺,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金罗王退后两步,正要大喊来人,音节却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江云翊的剑尖堪堪刺在他的脖颈上。
金罗王咽了咽口水,不敢乱动:“你们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劳烦大王走一遭罢了。”
江云翊淡淡道。
江云翊朝老胡偏了偏头,老胡笑着应:“得嘞!”
他上前,对待金罗王就很是粗鲁了,像拎小鸡仔一样,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拎到河边。
“下去吧你!”
说罢,一脚踹住他的屁股,将人踢下了水。
他随即跟着跳了下去,金罗王水性不好,刚从水底冒出头,又被老胡按了下去。
江云翊回头望了一眼漠北皇宫,亦跳入河中,遁水而去。
*
前方战线。
漠北军的势头凶猛,李严带兵,以少对多。
他这里伤残之兵较多,本按照计划是要在此处拖延住漠北援军,待前方侯爷的大军歼灭漠北大军后,再与之回合,成夹围之势。
可他们预估错误援军数量。
金罗王以为江云翊身死,竟将漠北大军大部分的兵力派至前线支援,只留些许皇城守卫罢了。
这真是倾举国之力,非胜不可了。
也是因此,李严在此拖延了两日,实有些力不从心。士兵们疲惫、绝望、痛苦,就连李严到最后也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一下又一下的放大在耳边。
敌军援兵首领呼和延坐在马背上,抡起巨锤放至肩头,大声笑道:“现在投降!还可保尔等一个全尸!否则,待我军塌平此处,定将鞭尸剁肉,与神鹰共享!哈哈哈哈哈!”
李严气得目眦欲裂,大喝一声,跳飞至半空,向呼和延砍去!
呼和延的巨锤挥得虎虎生威,乘着小兵围剿而上,一锤砸向李严心口,将他整个人锤飞出去!
李严倒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竟半晌爬不起来。
呼和延大笑一声,驱马上前,竟想要生生将他踏成肉泥!
战马携风冲过来,杀意凛然。
呼和延目露兴奋,可一刻,战马嘶鸣,前踢高扬,受惊一般疯狂摆动!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人跨过千军万马而来!
徒手一拳锤至马腹!
马儿平摔出去,呼和延也掉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狼狈地停下来。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看清来人,一怔。
那人未穿战袍,不过是一身玄衣,风扬起青丝飘扬,眉眼冷漠肃杀。
竟然是多日未出现,以为已身死在荒漠中的魏军大将江云翊!
他之战名,漠北人自然都知晓,此刻皆有些惧怕。反观魏军,一扫疲惫之态,个个重拾信心,战意满满。
李严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世子!”
呼和延见漠北军胆怯,忍不住气得大喝道:“怕什么!如今魏军已是强弩之末!杀了他!尔等一战成名!皆是英雄!”
是了,斩杀再多无名之足又有何用,倒不如拼命绞杀江云翊,还能声名大显!
呼和延的话果然起了作用,漠北军摩拳擦掌试探性地围攻而上。
就在这时,老胡押着金罗王出现,“老子看谁敢动?!”
金罗王先是在水里淹了一通,爬出来后,又被强压着赶路,此刻面色苍白,虚浮无力。
他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呼和将军!快救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