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是,宫中此刻消息封闭,如同围城,她根本无法探听到任何讯息。
她的婆母长平郡主此番也在入宫祈福之列,出门之前,冷着脸叮嘱她:“入了宫,你最好跟紧我,今时不同往日,但凡行为举止有任何不妥之处,都会牵连整个江府,你可明白?”
温娇柔声应是。
长平郡主抿唇看了她一眼,昂高头,先一步登上马车。
温娇并未立刻跟上,反而走近来送行的六弟江玉成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江玉成是信服她的,对她交代的事,无不答应。
“啰啰嗦嗦,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长平郡主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叫人来催,车帘一掀,温娇低头跨了上来:“抱歉,让母亲久等了。”
她先一步道歉堵住了长平郡主的嘴,她反倒不好再自降身份数落个不停,只淡淡转开眼,吩咐出发。
*
入了宫,太后亲自接见了他们,说了一堆诸如为陛下祈福亦是为大魏祈福,一旦陛下身子有所好转,朝廷必会予以嘉奖之类的话。左右不过是套话罢了,温娇左耳进右耳出,随众人跪伏在地,眼睛盯着垂落在地,随风飘扬的幔帐,心里琢磨着,入宫这么久,竟也未能见到殿下一面。按理说,他知道她进宫,必然会想法子来互通一下消息的。
持着拂尘的老道士向太后见礼后,面向众人,说:“诸位皆为天选之人,为陛下祈福重在心诚,望接下来的几日务必做到心无旁骛,专心一致。此外,老道还将从你们当中,挑选一人,入梵阿宫誊抄祈福经书。”
言毕,他从台前走下来,从众人面前慢慢走过,一手成拈花状,算来算去,似乎在对他们的相貌作批算。
待走到温娇面前,他盯着她细看,忽而露出一抹神秘的笑:“禀太后娘娘,此女有逢凶化吉之相,想来是最佳人选。”
温娇冷眼看着他们玩把戏,不动声色。
老道士请她挪步,她正要跟上,手臂却被拽了一下。长平郡主望向太后,微笑道:“太后娘娘,长平有话要说。为陛下誊写经书,是天赐之恩,自当夜以继日不可轻易中断,但她这孩子身子骨一向虚弱,不巧前几日又刚得了消息,怀了身孕。长平是担心,她腹中胎儿尚不稳当,若因此而冲撞了陛下,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太后看了看温娇,倒是很好说话,笑着安抚了两句,另又指派了人去,不过却要温娇跟着同去。不必她做什么,只需同屋待着,诚心祈福就是。
长平郡主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不过却不好再反驳什么。温娇小声宽慰道:“母亲宽心,我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算是被软禁在了梵阿宫之中,吃饭有人送进来,有任何需求也几乎可以被满足,只是不准许她离开一步。
至于抄写经书一事,则另选了一人代劳。
好在,这人似乎是殿下的人,为殿下带来了信物。
这日夜幕降临,宫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温娇使了些银钱,买通侍卫打听了些消息。这才得知,皇帝身体有所好转,正设宴宴请群臣庆贺。
这简直是稀奇了,再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到如此程度,怕不是回光返照?
温娇的疑虑在当夜就被打消了。
皇帝身子确实是不行了,且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先是外头传来混乱不堪的脚步声,而后则是女人们压低的呜呜哭声。
梵阿宫与皇帝的寝宫离得近,只一墙之隔,因而有什么动静也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温娇披了件披风,在一望无际的夜色里仰望皇城里的星空。
她闭目,如所料一般,渐渐听到兵戎相接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血腥的厮杀朝皇城中心涌来。
——是宝真,带着她的陇西精卫,联合太子逼宫而来。
这一幕,上一世也曾发生,只是当时是太子与温娇的父亲联手罢了。
足见,命运虽然有所偏差,但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因为这些人,总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宫中乱成一团,所有兵力都被抽调过去抵御叛军。唯独看守温娇的这些守卫依旧将此处看守得滴水不漏。
出不去,温娇也不急了,为了保存体力也不与这些人交手,坐了回去,安心等着。
宝真进来时,她正在抄写经书,神色宁静。
若非外头杀声震天,宝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靠近的步伐慢下来,勾起嘴角冷笑道:“我也不知此时此刻该佩服你,还是该嘲笑你,死到临头不自知。”
温娇没搭理她,待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抬眸,看着一身戎装的宝真,笑了笑,语气平静:“也许是我该多谢县主瞧得起我,竟弯弯绕绕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取我性命。”
她神色无波,该有的害怕半分没有显现在脸上。这不是宝真希望看到的反应,她应该跪地求饶,应该痛哭流涕地求她放过她的一条贱命!
宝真有些动怒,冷冷一笑:“你若识时务,就依我所言,写封信给江云翊,我尚且可以考虑饶过你和你腹中野种。”
“写什么内容呢?”温娇猜测道,“自列罪状,诸如心有所属,与他只是逢场作戏,让他休了我?如若我不写呢?你待如何?拿长平郡主的性命要挟我?不,不会,你还想些日后入门讨得婆母欢心,那必然是要在她面前上演一出力救她于危难的戏码。”
心中所想被戳破,宝真气得双颊泛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将你碎尸万段,抽皮去骨!”
温娇不退反进,徐徐说道:“我自然相信,县主对自小抚养你长大的太后娘娘都如此心狠,遑论是对旁人了?”
来此之前,她骗得太后与她里应外合,如今眼见事成,就将太后软禁了起来,甚至还告知她寰王去世的消息,太后悲痛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如今,她的人早已控制皇宫,温娇哪儿来的消息?
宝真警惕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64章 失踪 “像是……像是世子爷出事了。”……
温娇平静无波的神情让宝真觉得心里不踏实, 心脏不由得扑通扑通作响,她咬紧牙关, 冷声道:“贱人,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县主以为的机关算尽,又焉知不是陛下布局中的瓮中捉鳖呢?”温娇依旧微笑着。
外面本该杀声震天,但此刻却安静的让人心慌,保证转头看着身后的士兵,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主动请缨出去查看, 宝真点头,让他快去快回。
一盏茶过去了,出去探查消息的士兵音讯全无。
宝真实在坐不住了,颇有些歇斯底里地喝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温娇这个人质在手, 她不信他们还敢轻举妄动!
对付一个弱女子, 起先他们都没有很在意。
一个粗莽大汉上前欲伸手将温娇拧过来, 可没成想,他的手尚未碰到温娇的肩膀, 竟被温娇用手中的笔打了开去!
他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手臂如同骨折一般的痛楚,让他再也不敢小瞧面前的弱女子。
温娇偏头一笑:“好了,别浪费时间了, 一起上吧。”
娇软甜蜜的声线, 辅以较好的面容, 谁也没有想到,她能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可是她刚才那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又叫人不敢小觑。
十数个男子一涌而上,可不管是拳头还是刀剑, 都没能落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身轻如燕的身姿在人群中灵活游走,几下就将一群人打倒在地,嗷嗷惨叫。
宝真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双手紧拽成拳,都快要抓出血痕。
温娇竟然会武功?!她这副模样又哪里像是身怀六甲之人?
眼见她越过众人而来,眸光冷厉,宝真脸色微白,拔腿就往外跑。
手刚碰到门,“铮”地一声,一把长脸擦着她的脸颊而过,插进房门!
青丝飘然而落,断成两截。
温娇的声音如地狱的鬼魅,叫人发冷:“叛军已败,偌大的皇城,皆是陛下的大军,县主还能逃去哪儿?”
宝真泪流不止,口中喃喃道:“不,我不信!”
她不顾一切地疯跑而出,却见梵阿宫门前,一列列穿着铁甲银盔的士兵排列整齐的守住唯一的出入口。
琼川面无表情,右手挥下:“放箭!”
黎明破晓,空气里尚还弥漫着血腥之味。
箭雨之中,宝真倒落在地,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气绝而亡。
*
宫中待到晌午,见过陛下,温娇这才得以离开皇宫回府。长平郡主早已先她一步被送回府中,温娇便没想那么多,这些时日,一直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便提心吊胆的等着,此刻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结束了所有的事情,她便想回去歇息,哪知才迈进大门,长平郡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就早早等在那儿了,态度更是一改以往的傲慢,殷勤道:“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娘娘担心了您一夜,到这会儿连午饭都没用呢。”
温娇愣了愣,摸着平坦的腹部:“那我先过去拜见母亲吧。”
长平郡主为何如此,理由再简单不过,不过是担心她腹中的胎儿罢了,可是她终究还是会让她失望了。
因他记得前世发生的事,事发之前,就早早提醒了殿下要小心太子。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宝真偷偷去面见太子之事。
在与大哥、六弟,还有殿下的多方合谋之下,她假孕,也是为了让宝真觉得自己有可乘之机。
虽未料到宝真调了陇西精卫参与造反之事,但好在殿下得她提醒,占有先机,最终控制了整个局面。
温娇跪在长平郡主面前,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原以为长平郡主一定会借此事刁难于她,没想到她只是训斥了她几句,说她胆大包天,连子嗣之事都敢拿来玩笑!
说完这些便打发她回去,温娇低眉顺目,应声说是。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挨完训,温娇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一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说王爷营中的士兵捎来信件,老太太看完就晕倒了。
长平郡主愣住:“出什么事了?”
婆子吞吞吐吐:“像是……像是世子爷出事了。”
长平郡主脸色一白,差点没站稳,踉踉跄跄就外走。
他出事了?不,不会的,他骁勇善战,答应过她会安全归来的……
温娇呆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也顾不上许多,转身追了出去。
老太太院中乱成了一团,温娇追进去的时候,长平郡主正揪着那士兵发问。
那士兵垂着脑袋,艰难地说:“此前商议的战术不知如何泄露了,我们在虎啸沟遇到了伏击,山石崩裂,死了不少人,混乱之中,只听从号令撤退。等到了安全之地,才发现我们与世子走失。侯爷多次派人寻觅,可至今依旧音讯全无……”
长平郡主如遭电击,带着哭声地喝问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派你回来送信是什么个意思?”
“夫人,我们已日夜不停地寻找了五天五夜了……”士兵低下头去。
什么意思?自然是找寻无望的意思了。
温娇神色恍惚地走上前,问道:“虎啸沟深藏于荒漠之中,你还记得去的路吗?”
那士兵怔了怔:“记得!记得!”
温娇点头:“好,你带路,我们即刻出发。”
老太太身边的樊嬷嬷正在拭泪,闻言,急道:“少夫人,您这是想做什么!且不说山高路远,那般危险之地,您怎么可以去呢?”
温娇转向长平郡主:“母亲,我要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的。”
长平郡主沉浸在伤心绝望之中,此刻听她这般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娇朝她点了点头,叮嘱樊嬷嬷先不要告诉老太太她要离开之事,叫上那名士兵,转身就出了去。
她表面冷静,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回到院中,喊来春箩,叫她快点收拾东西,她要即刻上路。
春箩被吓坏了,急道:“少夫人,你可不能冲动行事啊!不如……不如你先歇一会儿,你脸色真的太差了!”
温娇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好春箩,我想得很明白,你不必担心。待我走了,你便家去,告诉我爹,我若不能回来,希望他能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
春箩见劝不住她,咬牙道,她也跟着一起去。
温娇却是摇头:“你听我的。”
她们家姑娘是什么性子,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见无法说动,只好抹着泪,去给她收拾行囊。
她从后门走,马奴牵来了一匹枣红色的大公马,这是她精心挑选的,奔袭千里不在话下。
因要远行,她便作了男装打扮。
那士兵大家伙都唤他老胡,温娇也就如此称呼他了。两人骑马刚出城门,身后就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少年郎高声呼唤道:“三嫂!等等我!我随你同去!”
江家六郎江玉成追了上来。
江玉成说要保护她,不然怕他三哥回来怪罪。
温娇正要打发他回去,转脸却对上他微红的眼。他与江云翊关系向来亲厚,此番若是不让他去,只怕这小子也会想法设法自己去,权衡再三,温娇只好同意。
一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跑了几日,这才好不容易到达边关。
她前脚刚在客栈落脚,后脚她公爹就已问讯派人来接她。
营帐之内。
江略皱着眉头斥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可知如今战况焦灼,此处最危险不过了!”
他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合眼了,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温娇递上手中的舆图,目光坚定:“我想试试,也许我知道他在哪里,我想去找他。”
*
她还记得他花了大心思绘制的舆图,虎啸沟离他曾在舆图上圈红之处相距不远,那处洞穴隐蔽,他们自然从未去探查过。
因她坚持,江略派了一小队精英陪同她潜入漠北。
大漠风沙,几乎吹迷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