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抱着平板发傻。
朝门外试探问道,“你还在吗?”
“比分平了。”
傅承致平静的声音传回来,他陈述:“令嘉,酒店的地板实在很不舒服。”
他怎么还没走!
眼看这比赛进程估计还有得打,自己坐沙发,让别人坐门外,令嘉的教养让她着实有点不安。
犹豫再三,她终于把门打开一缝,傅承致没撒谎,他确实坐地上。
令嘉不解,这个人有洁癖,她还从没见过他这么不讲究,捧着个手机就在走廊看起直播。
“你干嘛不找个能坐的地方?”
“我在伊顿时候,每个人都坐在走廊地板上吃晚餐,久违地温习一次……嗯,还是像记忆中一样不舒服。”
傅承致仰头回身,对上她的眼睛便得意笑起来。
“克莱蒙又是一记ACE,比分领先了。”
“什么?”
令嘉不敢置信跑回客厅,果然如他所说比分拉平,这是什么奇怪的玄学?她每次一离开屏幕前,文森特就丢球!
大小姐气坏了,气冲冲给套房划了一条分界线,傅承致坐中线以南的客厅椅子,自己在中线以北的沙发。
接下来半个小时,令嘉不再敢再从屏幕上移开视线。
大约盯梢是真有点效果,文森特很快又把比分追上,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竞相追逐,比赛因为拉锯无限延长。
实在可惜,文森特明明有着更出众的实力和经验,却每每在决胜点输了气势,而看似不起眼的克莱蒙,却往往在濒死时爆发出能量。每次拿分,令嘉都兴奋握拳庆祝,丢了球,又生气踹沙发,恨不得撸袖子自己上场。
傅承致的视线越过手机,落在她身上。
一场网球赛就叫令嘉忘记了伤心事。
这会儿她倒不再哭了,反而鲜活生动得过分,壁灯的光线晕染开,她趴在沙发背上,一只手拄着下巴。
白发箍把她没吹干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荧白的颈部皮肤和耳垂,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瞧见挺翘的鼻尖和半垂看比赛的睫毛。
比赛持续了快两个小时,距离结束比赛却仿佛还遥遥无期。
这样下去得打到什么时候?
令嘉真情实感地看比赛,跟着比分喜怒哀乐实在有点累。
她饿了。
点开外卖APP后,才想到礼貌性转回头问一句,“我要叫外卖,你吃么?”
“酒店可以点餐,我不吃外卖的。”
“但看球赛都是叫外卖的。”
令嘉振振有词把自己的歪理灌输给他,“到底吃不吃?”
“是这样啊。”
傅承致恍然大悟点头,又问,“但你不是要控制摄入热量?”
令嘉撩起睡袍一只角,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
“我都瘦成这样了,今天还被砸了矿泉水,被媒体拍,被一堆人骂,我就想吃点炸鸡和甜甜圈而已,这也有错吗?”
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找点儿认同感,傅承致要是理性阻止她,令嘉可能也就熄火了。
偏偏傅承致点头认同,“没有错,只要能开心起来,你今天晚上可以多吃点儿。”
那小腿确实是快一折就断的程度,他甚至觉得脚踝还没有自己的胳膊粗。
重点是她还可爱得过分。
令嘉指尖颤了一下,当真壮着胆点开了炸鸡店,盯着图片哗哗加进购物车,结账时才又心虚回头看了一眼。
收到傅承致一个肯定的眼神。
结完账又驾轻就熟点进评分最高的甜品店,又是一阵同样猛如虎的操作,结完账才开口问,“我就吃一点点,其他的你能吃完吗?”
她这话问的既像自我强调,又像在自我安慰。
傅承致强忍内心笑意,镇定道:“没关系的令嘉,霍普总不会浪费。”
等待外卖漫长的时间里,令嘉内心总算涌起一点点罪恶感。
如果被妙姐和伍哥发现,说不定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信任了,哎……门铃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令嘉自沙发上弹起身。
朝门口冲了两步,又缓下来,指挥傅承致,“快快,快去开门。”
她指挥得太过理所当然,年轻的银行家生下来就没怎么被人使唤过,坐在原地,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令嘉更无辜,“我现在是个有黑料的艺人了,会被人认出来的,难道要我拿吗?”
好吧。
傅承致无可奈何起身,开门前,他又指挥令嘉躲到一边,才拧动门把手。
“4029,请问您是小八女士吗?我在电梯口还遇到了您的甜甜圈,一起捎上来了……”
快递小哥半晌没得到回应,抬头,就只见个帅绝人寰,气质超群的大帅哥朝他伸手。
“小八女士是您吗?”
小哥有点儿一根筋,不放心重复问一遍,说罢还抬头又看了一眼确认门牌。
傅承致,“您觉得我像女士吗?”
“虽然不像,但我们得确认没有送错客户……”
令嘉在门后就差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直到傅承致撇眼看她——
“小八,过来拿你的外卖。”
一只细白的手从门背后钻出来,把外卖的带子搭上她的指尖之前,小哥最后确认一遍,“是小八女士吗?”
“是我,是我。”
令嘉连答。傅承致从来跟“生活气息”四个字不沾边,看他被外卖小哥为难,她肚皮已经快忍得笑破了。
门一关她就兴致勃勃发问:“你没点过外卖吗?”
“我不吃外卖的,你没办法确认别人的烹饪原料和手法,整个过程欠缺有效的监管力度,无法掌控,也无法信赖……”
他话还没说完,令嘉塞了一只炸得香酥金灿的鸡腿到他手里。
“哦,对不起,忘了你没洗手。”
她说罢,又把鸡腿拿回来,往他油漉漉的掌心塞了一只手套。
不去看傅承致什么神情,鸡腿咬进唇齿间,酥脆的外壳炸开,汁水四溢,就是令嘉午夜梦回时候的味道。
自从回国后,就再也没有尝过了,她每一口都咀嚼许多次才舍得往下咽,不禁感叹,“鸡腿味道真棒啊,鸡胸肉真应该跟它学习一下。”
比赛一直没有结束,此时比赛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远远超出了正常球赛的结束时间。
文森特错过了两次赛点,而克莱蒙也历经了数次力挽狂澜,就连直播现场的天色,也已经暗下来。
由于赛场视线不明,选手也已经体力耗尽,裁判最终宣布休息一天再继续比赛。
令嘉意犹未尽、失望不已回神,突然发现桌上一片狼藉。
她不可思议指着那堆鸡骨头和甜甜圈空盒子,咽了口唾沫,“这些都是我吃的吗?”
傅承致沉吟,试图解释,“我试着拦你了。”
她努力回忆脑海中的片段,傅承致中途确实有把这堆吃的挪到茶几另一边。
可那时候文森特在输球,令嘉实在太生气了,跑过去又都扒拉了回来。
她望着桌面沉默了几十秒,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克莱蒙能成为黑马?”
第58章 chapter 58
傅承致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开口,“那,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你能不能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究竟是觉得亏欠我, 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你自己?”
他凝望她,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从来习惯了从高处俯视洞察, 仿佛只要她一撒谎, 便能一眼能堪破她回答中所有的漏洞。
“是我先问你的,你不想说就算了,干嘛还要明知故问。”
眼神接触没有超过两秒钟, 令嘉便低头扶着沙发匆匆起身。
然后不待傅承致再说话,她径直走进卧室打开保险柜,把珠宝盒子都抱出来, 一股脑塞到他怀里。
“之前我情绪不好,忘了把东西还给你, 你一块儿带回去吧,我困了。”
似是怕他不肯马上走, 她甚至还抬手佯装打了个哈欠。
傅承致无奈低笑一声, 把盒子放到一旁, “那我走以后,你确定不会再哭了?”
“我本来就没有哭!”令嘉死鸭子嘴硬。
傅承致并不拆穿, 只继续问道:“也不会去看社交媒体的评论?”
“外媒那么多骂你的报纸, 你会看吗?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呢!”
话这么说, 其实等他出了门, 她不一定能忍得住。
傅承致摇头回应。
“那倒不一定, 我挺喜欢拿它们当餐前读物的,看完要是觉得编得不错,我还会顺手转发给乔治一起品鉴,他会负责帮我起诉。”
令嘉叹为观止,“起诉得过来吗?”
傅承致耸肩,“合宜每年为法务支出一大笔钱,总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干。”
大小姐由衷羡慕了,“还能当餐前读物,你的情绪管理好像永远没有失控的时候。”
傅承致静默了两秒,“有,你不是见过吗?”
男人别有所值,令嘉几乎立刻回忆起他喝醉的那个夜晚。
不等令嘉眉头完全皱起来,傅承致及时切换了话头,“你可能记得,我父亲是在四年前去世的。那时我几乎才拿到牛津的学位证书,没有丝毫准备地就接手了这个摊子。”
“合宜像个大型角斗场,里面都是血腥残酷的野兽猛禽,没有人愿意被个毛头小子压制,他们总试图合力架空、围剿弱者,那时候可没有媒体骂傅承致,他们都在可怜我,打赌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能在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上撑过几周,会在周几宣布辞职……从那时起,我所有的目标、道德、情感,全都都只围绕一件事情,让人看见、被人惧怕。”
“所以我不畏惧骂声,他们只会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话说到这里,令嘉哪里还不明白,他在这里呆了一整晚,为的是什么。
托他的福,令嘉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思想网上的事情了,她思维跳跃,突然开口:“你觉得明天谁会赢?”
“这得看上帝的安排,晚安,祝你好梦,小八。”
傅承致道别,霍普也就在这时到了门口。
他帮傅承致拿好外套,抱起桌上那堆盒子,强忍腹诽没笑出声,以他对老板的了解,他会相信上帝?
傅承致的字典里,如果一定要有上帝,那么上帝的注释内容一定是“我自己”。
是的,作为在西方环境里长大,写了十几年神学作业的第三代华人,傅承致却是个无神论者,他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之所以敢跟令嘉打这样的赌,无非是令嘉眼中八二开的胜率,在他这儿颠倒了选手而已。
令嘉再关注球星,也不可能了解到,霍普十几岁时,曾跟克莱蒙在法国同一位教练手下训练。
那时的克莱蒙天赋异禀,全面的技术能使他在红土场势不可挡,神挡杀神,只可惜转职后的第一场比赛,就遇到了当时制霸网坛的顶级扣杀球星,被虐得体无完肤,一个小时不到结束比赛,莫大的耻辱打击到了克莱蒙的心灵,他从此也在赛场一蹶不振。
直到几个月前,克莱蒙青训时期的教练,不忍看他就此萎靡,年过七旬重出江湖为他恢复状态。
突破心理障碍后,克莱蒙终于逐渐找回昔日气势,技术突飞猛进。
而且法网的场地是红土场,正是霍普和克莱蒙最擅长的场地。
作为慢速球场,红土与其他三大联赛在技术要点上有着极大的区别,球弹得更高,旋转能力也更强,许多在其他赛事里拿到数次大满贯的球星,终其一生却得不到法网冠军,这是他和文森特比起来,最大的优势。
最最重要的是,傅承致从霍普那儿听来了,克莱蒙发誓这次如果还是无法拿到超越以往的成绩,就永远退出单打赛场。
资本家的人生就是由一次次赌|博和冒险构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小看任何人的垂死挣扎。
—
令嘉原本觉得这样跌宕起伏的一天,应该会失眠,没想可能是吃得太饱,才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清早,直到连妙过来,替她拉开酒店窗帘。
她坐在床上,在带着温度的晨光下揉眼睛。
连妙故作若无其事,一边收拾卧室一边向她告知进度:“公司的申明已经发了,造谣的账号和转发的营销号也都截图存证,在准备起诉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工作,保证什么事儿也没有……”
“嗯。”
“这次营销的手段、路径,都跟常玥的工作室很像,我跟周伍怀疑,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她可能就为了报复你上次和她撞衫,想搞砸你的形象大使合同。”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就猜如果她确认我跟傅承致没和好,还要恼羞成怒再来一轮。”
她的语气平静得过分,连妙回头看她。
“令嘉,你怎么了?你这样不哭也不闹的,我还有点害怕。”
“真没事儿,睡了一觉醒来好多了。”
毕竟昨天吃了两大盒甜甜圈和一盒炸鸡呢,茶几上的油印子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
令嘉心虚,下床刷牙,路过客厅时,趁人不注意,又把桌面好好清理了一遍。
还顺道带上了手机,连妙回头刚好瞅见,赶紧抓住她的手,“过两天再看。”
“我保证,我真没事儿!”
令嘉竖起两根手指头。
讲实话,网上的风向比她想象中友好得多。
公司的申明里,承认了令嘉的出身和处境,宝恒千金,父亲住院,目前负债。
但完全否认了背景一说,毕竟令嘉当初是孔静和签进康纳的,至多能说是她父亲的旧友提携,跟金主根本八竿子挨不着边儿。
合作过的何润止和陆起两位导演,还有合作过的演员,都纷纷替她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