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前,就在你刚刚进入颁奖会场那会儿,有自称认识你的人,发了个关于你的帖子。”
“她说了什么?”
“说了之前你们家破产,也说了你父亲欠债成为被执行人,还有你前男友的事……很蹊跷,她的帖子没凭没据,发出没多久,就被各大营销号转发了,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公司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可能是你最近风头太盛,挡了别人的道。”
其他胡乱捏造的部分,连妙没再说出来污染令嘉的耳朵,但帖子的内容,远比她的表述要残酷一百倍。对方意指令嘉青梅竹马的前男友一死,便另觅新欢,傍上了金主才成了今天的背景咖,拿到人人都眼红的资源。
“今晚媒体本来就多,这会儿收到消息都在外边堵满了,你一出去,可能要被为难。”
上一刻还在人生巅峰,这一秒便被拉到谷底,乘云霄飞车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令嘉在镜子前静坐了两分钟,才轻声开口,“妙姐,能把帖子给我看看吗?”
“令嘉……”
连妙着实不想她伤心,“你没必要看这些,公司会马上出申明为你澄清,尽快起诉发帖人。”
令嘉没有坚持,只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
“后门媒体少一些,我们从那儿走。周伍已经联系好了主办方,派安保组给你开道,出去以后,你千万不要随便回答媒体的问题,所有的回复都以官方申明为主……”
她看向令嘉的眼神充满不忍,尽管这几乎是每位当红艺人都要走过一遍的路。
但令嘉始终才二十岁,她前二十年实在过得太顺利,当全世界的恶意铺天盖地袭来之际,翻涌的浪潮之下,人很难保持心态不陷入低迷。
连妙已经打过预防针,不过等令嘉真的跨出后门,进入媒体长木仓短火包的射程范围内的瞬间,她还是感觉脑门里好像有股气血往上冲,完全是懵的,比一个小时前站在台上更懵。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镁光灯闪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攒动的人头,拥挤的麦克风,即便在安保组的全力围挡下,也几乎要拦不住,递到她的胸口。
“令嘉你好,请问网友左瑞山的爆料是否属实?”
“令嘉,令嘉……爆料说你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在去年去世,是真的吗?”
“听说你父亲目前中风入院,半身不遂……”
“你在《1935》的元五一角是通过背后金主运作拿到的吗?”
……
周伍张开双臂在前面开路,脚步才因为人流拥堵稍微迟缓,便有记者冲破防线,将镜头凑近,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人群中,一瓶拧开的矿泉水朝她的方向扔来。
令嘉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风一吹透心凉,像只可怜的落汤鸡。
连妙并不知道那瓶子里装得什么东西,赶紧慌张伸手帮她擦拭。
令嘉怔怔停下脚步,大抵是冷的,她浑身下意识发颤。
大脑已经压缩挤成一条直线,此刻线“啪”地断开后,变成了令人崩溃的白。
所有人的唇齿一张一合,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她像什么也没穿暴露在巨大的镁光灯下被人评头论足,耳边失音。
一切都变得无边漫长,她觉得自己人生从未渡过这样艰难的一分钟。
倘若此刻面前出现一片海,令嘉一定毫不犹豫跳进去,逃离这令人恶心恐惧到发抖的牢笼。
她冷得攥紧拳头,后槽牙几乎碰撞的声音几乎要跳起踢踏舞,终于——
一件宽大厚重的黑色外套落下来。
所有的光亮被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有人环住了她,用自己的力道带着她朝前,“别发愣,跟我走。”
“令嘉,你可真麻烦。”
混乱中,她听见自耳边传来的,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傅承致带来的六七个保镖加上主办方安保组,总算重新隔开一条半米宽的真空地带,把人带上了车。
第56章 chapter 56
回到酒店, 令嘉才发现刚刚拿到手的青城奖证书,在她被泼水时,一并被淋湿了。
尽管她一直抱在怀里, 但摊开时,中间的字迹还是糊作一团, 正如她此刻的形象一样, 难堪又狼狈。
令嘉终于稍微缓神过来,从身上拿下外套。
她思维跳跃地发现,这西服还是自己亲手洗过的那一件,像是一种宿命般的巧合, 今天又一次救了崩溃的她。
令嘉进屋后就静坐在窗边, 湿淋淋的卷发披散着, 低头盯着获奖证书,傅承致看不清她的神情。
眼神示意连妙和周伍都出去, 待室内安静了, 才缓缓走到他身后。
傅承致不大擅长安慰人,他成长的过程中几乎不做这种事,但令嘉此时此刻的样子,像极了被肉食动物撕咬后,挣扎着逃回溪边舔舐伤口的小鹿,叫人忍不住抚摸靠近。
“你要喝杯热水吗?”
傅承致才刚组织好措辞, 令嘉便动了, 回过头来看他。
令嘉的眼睑和鼻尖泛红, 只是眼泪已经连着脸颊的粉痕一起被擦干净。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后门出来的。”
她的声音有着极力压制后的平静, 和平时说话的语调稍有区别, 傅承致能分辨得出来。
他倚在沙发旁的书桌边, 随意坐下, 开口答,“前门的观众和媒体更多。”
“你不怕被媒体拍到,舆论变得更糟糕吗。”
“我既然出现了,就肯定能把事态往我想要的方向推进。”
傅承致笑起来,“你不必为此担心,令嘉,你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我保证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
整件事情其实并不难澄清,只是人性的猎奇注定了网友们更倾向相信捕风捉影的揣测,而不是关心事情的真相。
营销号们惯用的手段,他们不在意令嘉身上发生过什么,社交平台上只要出现“金主”、“还债”、“女星被路人砸矿泉水瓶”等关键词……再加青城奖最佳新人的热度,就已经能留下十之八九的浏览者点进来看看,将热度持续扩大。
别人能熬过来,令嘉也能,但一定会经历脱胎换骨一样艰难的变化。
大多数成名的艺人,都是在这样的暴风雨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朝前走。
只是,傅承致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不过是个还在发酵中的娱乐新闻,他控股绘真,随时可以把这股恼人的舆论从社交平台清空,揪出那双背后操纵的手。
令嘉得到他的保证,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开心。
她的内心的天平摆动半晌,最终摇头,轻声回应,“谢谢你,傅承致。”
“但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了,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多到我快要还不起了。”
傅承致已经敞开了全部的善意和亲和力试图靠近,但小鹿仍是拒绝了他的抚摸跑开。
他皱眉,抬手松了松领扣,“我并没有向你索偿。”
“但我会觉得亏欠。”
令嘉站起来,“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将事情抹平,悄无声息到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如果你这么做,下一次我再遭遇同样的危机,会受更猛烈的反噬,那时候呢?你再帮我一次又一次吗?”
傅承致偏头,眼神忽而幽深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一辈子?”
“没有谁可以帮谁一辈子。”
她睁大眼强忍眼泪,“我从前觉得我爸爸可以,之望可以,但是现在如你所见,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帮我,我不想再惯性依赖任何人,何况我们之间除了一份没有还清的债务之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停往上加码,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
“也许我并不需要你的回报呢?”
“你不会,这有违你的本性。”
令嘉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开口,语气像陈述一样肯定。
她说得很对,银行家从不放没有利息的贷款,也从不做没有利益的生意。
傅承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令嘉对自己的了解感到开心还是为难,他喜欢令嘉像个孩子一样善良纯真,但此刻也真实为小孩的倔强固执感到头疼无力。
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坚守心房不肯对任何人开放。
多少人对他的帮助趋之若鹜,只有她唯恐避之不及。
隔了两三秒钟,他最终只得叹一口,直起身,“我只是关心你,令嘉,我不喜欢看见你流眼泪。”
“但如果你执意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尊重你的选择。”
人才从门口消失,令嘉立刻关上酒店房门,靠着门口滑坐下来。
她关了灯,屈膝把头埋进臂弯里,终于不再强忍哭声。
令嘉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可以不断气地连哭两个小时,等伤口处理完,再一边哭,一边考虑什么时候回马场练习。
现在也一样,她虽然在哭,但她明白自己有能力重新爬起来。
无论是营销号的造谣,还是媒体的谩骂,包括那瓶扔过来让她狼狈不堪的矿泉水……
所有的攻击、闲言碎语落在身上,虽然恐惧、虽然可怕,但也仅仅捱过那瞬间之后,就随风消散了大半。
令嘉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是,比眼前的困局更令她觉得恐慌的事情在于——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当时她置身媒体的镁光灯下,面对所有的诘问,最低谷的时刻,竟然仅仅是听见傅承致声音的一瞬间,就找了安全感。
她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盲目跟着他朝前走。
尽管她清楚他的秉性冷血残忍,心眼多得像筛子,就连朋友也害怕他,在金融界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
可他让她有种心里落地的踏实。
这种感觉让令嘉觉得可耻,她努力试图骂醒自己。
傅承致是之望的哥哥,是个撒谎做坏事不会有丝毫负担的骗子,他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会拿自己取乐,就算他说过喜欢她,等他不再喜欢时,也会比任何人更快地从这种感情中冷酷抽身,届时陷进去的就只有她而已。
她努力试图回忆那些和沈之望共渡的时光,可人们之所以害怕时间流逝,就是因为往事总是会随着星移斗转在脑海中逐渐褪色模糊,就算她想得头都快想破了,也有许多细节不能再记清楚。她记不清周年纪念日时候,之望说了哪些承诺,记不清他第一次亲吻她,是在什么地点,她甚至连买那只圣诞水晶球时花了多少磅,也渐渐不再能记起来。
反而是越来越多与傅承致共处的瞬间像海的浪潮,一次一次涌来,冲击她的心理防线。
全世界的媒体都说他是个坏蛋,他确实是个大坏蛋,只是在她面前,装作了好人。装作好人帮了她一次又一次,伪装出耐性陪她录节目,给她拍照,每一回替她擦干眼泪……
事情不能在这样发展下去,她得离他远一些,隔开足够安全的距离,她不可以依赖他,把事情推演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令嘉吸了吸鼻腔,用袖子擦脸,就在她挪动坐得发麻的腿,要从地面爬起来的时候,酒店房门重新被敲响——
“开门,令嘉。”
他的声音平静,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听见了她所有的眼泪。
第57章 chapter 57
人还在门外, 令嘉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确定自己刚刚哭得有多大声。
明明房间已经锁死了,却还是下意识抵住门, “干嘛。”
“我们谈谈。”
“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觉得你不想。”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令嘉脱口而出,又不愿意继续这么幼稚地斗嘴, 抬手擦掉眼泪,“你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
傅承致:“我们打个赌。”
令嘉:“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看了一下表上的时间, 把外套扔到一边,也不管地面是不是干净, 靠着门板摊开腿坐下来。
两个人只剩一门之隔。
“令嘉,两分钟后,文森特和克莱蒙的法网第一轮单打比赛开始,你打开直播,随便选一方。要是你赢了, 我就保证不再以任何形式介入你的生活。”
里面半晌才传来令嘉的声音,她问:“要是你赢了呢?”
“要是我赢了, 你不能再无条件排斥我,应当体恤我的心情,理解我的善意。”
令嘉上学那会儿,有空也时常收看四大网球公开赛。法网就在隔壁, 大一时她甚至还买过票飞到罗兰·加洛斯球场去观看决赛, 这几年稍微眼熟的选手长处、短板她大致都熟悉。
严格来说这两人的实力并不相当,文森特更厉害也更有名气, 无论体能意志、也或者步伐发球, 都占据在比拼中绝对优势。克莱蒙相比起来则普通得多, 胜率和败率相当,一路走来成绩不上不下、平平无奇。
两人的胜率最多只能开到八二分。
傅承致让她先选,就是说令嘉至少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几率能赢。她原本还坚定自己千万不能被他带跑,这时却又一想,傅承致再怎么手眼通天,总不能遥控法网打假球吧?克莱蒙在第一轮遇上文森特,不管怎样,就是出局预定啊。
“我选文森特!”
傅承致没有异议,只告诉她:“比赛开始了。”
令嘉飞快爬起身,翻到沙发枕头底下的IPAD,打开体育频道的直播,比赛果然已经开打。
开场就是激烈的拉锯,令嘉心悬着看了十几分钟,直到文森特率先拿分,才松口气。
确认了这不是傅地魔的阴谋,她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冷,淋湿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令嘉迟疑着,把平板架在茶几上,飞快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赶紧衣服,头发还没吹干,又跑回屏幕前看比赛进程,二十分钟过去了,得分竟然拉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