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一抵消,到底应该哪头为大,她得问问妈妈。
陈凤霞正帮着胡月仙帮忙指挥豆腐宴。女儿拉着她到陈文斌跟前,叽叽喳喳说了事情经过的时候,她都傻眼了。
她不过就是一错眼的功夫,她女儿居然替人出这个头。
陈凤霞下意识地想教训女儿,不要瞎胡闹。人家的家务事,她瞎掺和个什么劲。
结果陈文斌倒是来了兴致,一个劲儿追问她女儿:“行,舅舅准你开卷考试。那你现在说说看,一个月应该多少钱啊?”
郑明明迟疑道:“一套房子一个月起码150吧。”
陈文斌扑哧笑了出来。
郑明明搞不清楚舅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立刻又强调:“但考虑到舅舅你做买卖也不容易,而且又刚生了小弟弟,正是花钱的时候,所以,表姐你就给舅舅打个折吧,一套房子月租100。”
陈文斌已经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一个劲儿重复:“你还知道养孩子花钱啊?”
郑明明认真地点头:“那当然,我妈说养孩子是最花钱的,小孩都是貔貅,吞金兽。”
陈文斌本来都已经笑歇了,听到吞金兽三个字又笑疯过去。
陈凤霞都看不下去,赶紧推着人往外头走:“行了行了,哪凉快你哪呆着去,你别在这儿添乱。”
有在人家葬礼上笑成这样的道理吗?这人一把年纪全都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郑明明却不让舅舅走,非得当场就有定论:“那你答应没有?要是说好了的话,朱叔叔跟我妈妈都是见证人,你可不能赖账。”
陈文斌的腮帮子都笑痛了,感觉酸胀难耐。他点点头,爽快地应下:“好,没问题,那我要不要现在就把租金付了?”
说着他真掏出钱包,拿出了几张伟人头。
陈凤霞吓了一跳,赶紧拍他的手:“你瞎胡闹什么呀?给你女儿直接办个存折,把钱存进去。”
陈文斌又开始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不用给租金了。”
陈凤霞理直气壮:“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老子拿女儿的房子当然得给钱。你做大人的,在孩子面前一定得言而有信。”
陈文斌就笑着直接伸出手,示意自家一声不吭的女儿:“行了,厉害的你,让你嬢嬢跟你表妹两个人替你出头。走,爸爸带你办存折去。”
陈凤霞坚决不承认:“这是你们爷女两个的事,别扯上我们。”
陈文斌又开始拍大腿了:“哎哟,没瞧出来,姐,你这还是315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啊。”
陈凤霞正色道:“你少扯有的没的,本来就该是你自己做的事。佳佳比明明都大,培养孩子的理财意识不应该吗?桂芳又是怀孕又是生孩子的,精力跟不上。你这个当爸爸的不上心,还要做甩手掌柜不成?行了,要去银行早点去,今天礼拜六,人家下午未必开门。”
郑明明赶紧推表姐:“快去快去,省得舅舅到时候又反悔,舍不得掏钱啦。”
陈文斌可不承认:“我稀罕你们这点零花钱。行了,我马上就去,回头你表姐拿了钱让她请你吃肯德基。”
父女俩走了,陈凤霞才有空教育女儿:“你怎么就多这个事呢?”
可真够能吹的她,房子的租金的确是给她存着,但自己可没让她拿来参股做买卖。
郑明明振振有词:“本来就应该算清楚嘛,不然等到她弟弟长大了,家里头说不定都没她落脚的地方呢。”
陈凤霞哭笑不得:“你这又是看的什么书还是电视剧?都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才不是瞎讲呢。”郑明明委屈,“现在就连外婆他们眼里都只有小弟弟,根本不管陈敏佳的。她昨晚都没睡着觉。”
陈凤霞看着女儿一言难尽:“你想多了,你表姐可不是小白菜地里黄,你舅舅舅妈不会亏待她的。”
上辈子就不说陈敏佳出嫁时的陪嫁了,高考她没考好,高桂芳跟陈文斌都计划着送她出国留学,好让她镀层金。
后来还是陈敏佳自己不愿意,这事儿才没成的。
“你觉得你表姐辛苦,可小骁小的时候,你不是比她更辛苦吗?你表姐好歹有自己的房间,那时候咱们家住的是什么条件?”
陈凤霞看着女儿,情绪复杂。上辈子明明一直说她是个滥好人,分明自己过得都不怎么样,却对旁人充满了同情心。
现在看来,她俩可真是亲母女。她家明明的同情心也相当泛滥呢。
郑明明不服气:“可这好跟坏也是相对的,他们对陈敏佳肯定比不上对小弟弟好。”
陈凤霞一愣,下意识地思量,真是这么回事吗?
上辈子,陈敏佳走的是从政道路,家里头的生意自然就是她弟弟接手。好像谁也没觉得这种安排有任何问题。
陈凤霞懒得再多想下去,就强调一件事:“行了,别老想着行侠仗义,你表姐不是小可怜。没听到你舅舅说吗?从头到尾就是你冲在前面,她一声没吭,最后好处全是她得的。”
郑明明愣住了:“那我不该说这个事吗?”
陈凤霞点头,满脸严肃:“没错,妈妈知道你聪明,有办法达成目标。可这人啊,不仅要会做事,还得会做人。
你表姐要是在家里头受虐待了,你出头说话,妈妈只会支持你。
可你表姐现在没到这份上,那你就不用出这个头。谁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用你非要抢在前头冲出去。
她想要什么,难道没长嘴巴不晓得自己开口跟家里头讲吗?你想想看,是舅舅亲还是爸爸亲?”
上辈子,陈凤霞没细想过。现在看来,她这位侄女儿能够才刚刚30出头,就做到了正科级干部,可不仅仅是依靠家里头的支持啊。
当干部的人,会不会做事不重要,得会用人,而且让对方心甘情愿被自己所用。
陈敏佳大概不是刻意算计,但她本能地会寻求能够帮她解决问题的人的帮助。
这也是种难得的能耐呀。
陈凤霞感觉自己应该对此表示肯定,因为这种天赋是真的稀缺。只不过出头的人变成自己女儿的时候,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郑明明表情沮丧:“我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舅舅肯定会不高兴吧。别看他刚才笑,说不定心里头已经气死了。
妈妈还说舅舅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笑面虎呢。
陈凤霞摇摇头:“你舅舅倒是无所谓,他不看重这些小钱。”
陈凤霞惊讶:“那你是说舅妈会不高兴?为什么呀,不管怎么说,最后拿钱的人是陈敏佳,她应该开心才是啊。我们让那个人答应给霄宇哥哥买房的时候,月仙婶婶就很高兴啊。”
表姐不是妈妈的女儿吗?哪有女儿跟妈妈不是一条心的道理。
陈凤霞赶紧拉着女儿往外头走:“行了,我带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吧。以后不要自作聪明,知道吗?”
那可说不定。
上辈子,陈文斌背着高桂芳给那位送出去的二女儿生活费的时候,高桂芳可是跟他大吵了一架。
这辈子,谁知道她会怎么想?也许她会愤怒丈夫背着她处理家里头的财产呢。
这钱未必不能给,但必须得经过她的手给。她得让人知道是谁给的恩惠。
在经营这方面,高桂芳一向是把好手。
上辈子,陈敏佳跟她弟弟都和母亲的关系更亲近。
母女俩渐行渐远。
站在墙角阴影里的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了阳光底下。
院子外头走进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瞧见他就跑上去,表情充满了喜悦:“黄霄宇,判了,那个畜生判了10年!”黄霄宇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声音轻飘飘的:“谁呀?”
“就是那个副县长呗。”少年咬牙切齿,“那个王八羔子,你知道他捞了多少钱吗?50万!才10年,真是便宜他了。你忘了吗?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我爸他们厂每个月扫30块钱,全被他们贪污了。”
黄霄宇点点头:“哦,是那个事啊,太好了,就应该狠狠给他们点教训瞧瞧。”
进门的少年又高兴地跑去跟其他人分享好消息,完全不忌讳这是在别人的葬礼上。
反正死者的儿子都无所谓。
黄霄宇的目光透过窗户,朝屋里头看去。
因为窗帘拉上了,所以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清楚地知道,那里躺着具尸体,他父亲的尸体。
过年的时候,他听见那个男人跟人打电话:“哈哈哈,哎哟,你还真买了。幸亏老子没买,刚好过个肥年。……你怕个屁呀,你当老子不知道?他们不下岗,你们怎么发财?你们做的才是没本的买卖呢。老郝啊老郝,你过得真是好。”
可不好吗?多好啊!
黄霄宇目光静静地看着窗户,在心中重复了一句,真好。
“小宇哥哥,吃饭了!”郑明明跑过来喊人,主动邀功,“有腌菜烧豆腐,没有放肉也没有搁荤油的那种,吃了肯定不反胃的。”
小宇哥哥最近胃口很糟糕呢,都不要吃肉。
啊,妈妈说这是日子过好了。没得吃的时候大家都馋肉。
黄霄宇伸手摸了摸小妹妹的脑袋,点点头道:“好。”
第135章 别墅要不起
黄家的丧事办的干脆利落,什么停灵三日之类的压根不存在。
礼拜六上午接待完过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大家吃过豆腐宴之后,下午直接就把人拖去火葬场焚烧,然后紧接着下葬,尘埃落定。
守灵?没空。孩子们都得赶回去上学呢,大人们也要干活挣钱,谁管得了这些。
郑明明跟着妈妈坐公交车回家。
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妈妈,他到底图什么呢?他本来可以生活的很幸福呀。”
月仙婶婶这么好,小宇哥哥又这么优秀。他自己还能挣钱。不管放在什么条件下看,他都不应该落到这地步。
陈凤霞叹了口气:“所以说人要守着自己的心啊。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肯定会翻船的。”
郑明明却有自己的想法:“那会不会有可能是他自卑呢?就好像和贺英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世一样。小宇哥哥的爸爸当初没发达的时候,月仙婶婶跟了他,掏嫁妆给他做生意,晓得他落魄的底细,所以他感觉没面子啦。”
今天黄家有人嘀咕的时候,月仙婶婶娘家人就怼回头,跳什么跳?当初没有胡家,黄大发还不照样是个老混混。
混混哪有黄老板光鲜,小宇哥哥的爸爸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底细。
老婆瞒不住,二奶就不一样啦,他在二奶面前一直都是黄老板,就好像和贺英良永远不担心被人知道是本浦秀夫一样。
陈凤霞茫然了,和贺英良又是谁呀?
“就是那个《砂の器》。”郑明明奇怪,“爸爸说你们看过那个电影啊,那个电影很有名呢。日本的,作曲家杀死了他爸爸。”
陈凤霞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有这样一部电影。当年公社电影院连着放了差不多有个把月,她还看过两遍呢。
当年那叫一个红啊,男主角穿的大尖领衬衫跟西装被多少人追捧。
那会儿她在服装厂上班,他们厂长就聪明的很,立刻开生产线做这两种衣服。
乖乖,货没出来,人家采购员就在外头拿着提货单死命催。想先拿到货,还要给他们厂里负责人送礼。因为根本不愁销路。
想想那些年,真红火。什么晓庆衫喇叭裤,厂长天天盯着电影跟报纸,什么流行就赶紧上什么。
后来就不行了,幸子衫跟光夫衫刚摆出去卖没多久,上头就有风声说乡镇企业挖了国营厂的墙角,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那几年,乡镇企业倒闭得可比现在国营厂更厉害。
不过农民进可攻退可守,好歹还有几亩地,总归饿不死。所以上头也不用担心发生什么大乱子,更不会想办法安置他们。
他们就只好找出路,当第一代的农民工呗。
陈凤霞唏嘘了一回,就对女儿表示疑惑:“明明,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记得电影里头的钢琴家也怪倒霉的。”
当时电影里音乐一响,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为和贺英良的命运心痛得要死。她看了两回,出来手帕都没办法重新放回口袋,全湿了呗。
最逗的是,大家哭完了回厂里上班。公社团委还要过来开会批判,让大姑娘小伙子们擦干眼泪,充分认清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
他们没有集体观念,就强调个人奋斗,不管社会秩序,全搞自由竞争那一套。优胜劣败、弱肉强食的血淋淋,毫无人性可言。
陈凤霞现在想起团委书记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就好笑。
这人前脚还痛心疾首地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呢,后脚就自己承包厂当上了资本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还出国了,去的就是他嘴里头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日本。
陈凤霞感觉不好跟女儿说这些,就又回归最初的话题:“黄大发这人坏的很,哪里能跟那个钢琴家摆在一起讲。”
那个老警察一直逼着他跟麻风病父亲见面。在当时的环境下,麻风病被当成魔鬼,钢琴家真要承认自己有这样的爸爸,人家也会当他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郑明明奇怪了:“没有啊,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钢琴家,他就是个假作曲家。他杀了养父还杀了证人,害得人家的女朋友才死了,连自己的女朋友都被他逼得绝望自杀了。”
陈凤霞疑惑不已,怎么女儿跟自己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故事。
母女俩越往后说,提到的细节越多,终于发现问题之所在了。
郑明明没有看过那部日本老电影,她看的是松本清张的小说。拍电影的时候,不少细节被改编了。
所以故事还是那个故事,给人的感观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陈凤霞看着懊恼不已的女儿,趁机教育她:“你看,是不是跟你们书上说的一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以为你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可哪怕是一个小细节不一样,整个情况都有可能完全不同。”
妈妈肯定是在说她啦。
郑明明撅着嘴巴,小脑袋往妈妈肩膀上蹭,哼哼唧唧的,显出了小姑娘的娇态:“我今天办了件大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