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其实她还没完全想好应该说什么。她这个假千金的身份实在尴尬,说什么都不对味儿。
说把身份换给许如墨?这话听起来太假。而且这种事情她说了也不算。如果季氏在她手里,她说出这话来还有一点可信度。现在?说出来就是假惺惺。
说我想让你回去,但是何家其他人不想,我会帮你劝说他们?将心比心,安恬觉得,如果她是许如墨,听到这种话LJ,她第一反应肯定是跳起来锤爆对方的狗头,然后干净利索走人。这种话说出来,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这完全就是炫耀。
说我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还什么?无论是当成亲生女还是实际上是养女,何家养何安恬十八年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故意换孩子,两家在法律上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所以安恬觉得,何家养何安恬花的那些钱,她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还。但是那些多出来的零花钱……
好吧,她承认她需要这些钱做本金,但是这话怎么对许如墨说呢?说我欠你的钱我带来了,但是我现在不想马上给你,你能不能宽限我几个月,到时候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这话听起来也特别虚伪。
许如墨等着安恬回答她呢,等着等着却见安恬望着车顶发起呆来。
“你不好意思说是吧?”路行微这时候开口了。反正有司机开车,他就算在车里打滚也没问题;他回头看着许如墨说道:“我给你翻译一下吧,就是她觉得你们应该换回来,但是呢,何家那两个老不修的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想换,然而你知道,何家现在两个小崽子都做不了主,所以她只能先把钱还给你。”
安恬想反驳说我什么时候说现在马上还钱了,但是看着路行微的目光,又有些心虚——她觉得,现在路行微和许如墨都是她的债主,她如果说不想马上还许如墨的钱,谁知道路大佬会不会联想到她不想还他的鱼?
这样就不好了。
债主说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当面反驳了。
安恬默不作声,就算默认。
许如墨诧异地看着她:“你脑子有毛病啊?谁想和你换回去啊?”
安恬:“?”哦,她想起来了,面前这位真千金是重生了的,人家现在对何家人不屑一顾,说不定还觉得贵圈真乱离我远一点呢。
许如墨摇着头:“不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安恬抗议:“我没有钱,我哪儿来的钱,我现在的钱都不是我自己的。”
许如墨如临大敌,捂着书包瞪她:“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去泡温泉是你的主意,我一分钱也不会掏的!还有,我下午和晚上的误工费一共一百三,你现在马上给我!”
她一副“你不给我钱我马上就下车”的表情,安恬只好掏出一百五十块放在她手里,许如墨狐疑地看她一眼,用手捻着钱,好像生怕安恬会给她两张假|钞似的。
安恬:“……是真的吧?”
许如墨大概觉得两张钱都是真的,折了几下塞进口袋,然后殷勤地问安恬:“我没零钱找你,要不咱们多聊二十块钱的?”
路行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许如墨瞪他的时候咳嗽几声掩饰道:“我就笑一声,你继续,继续说啊!”
许如墨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家里人怎么说我家里人。我呸!”她满脸鄙夷,“伪君子!你们这些人都是伪君子!”
在许如墨的口中,许家夫妻的行为,都是很正常的。
他们没有重男轻女,没有想让女儿辍学赚钱养弟弟。许父的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家里的地早些年都是许母打理的,后来许母身体也慢慢差了,这些活儿便落到两个小孩子身上。
当时许如墨上高中,许书墨小学毕业。许如墨成绩好,考了全县第三,县一中给她免了学费。但是她如果去上高中,家里的农活就没有人干,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她觉得自己是姐姐,年龄大,就想辍学回家。
但当时许书墨站出来说,我不想上学,上学没有意思,姐你去上高中吧,不考第一就别回家,我听说县里第一有好几百块的奖学金呢。
许书墨认为弟弟太小,力气肯定没她大,然后……
她就被许书墨捆了起来,拖上去县城的车,一直拖到报名处交了录取通知书。
许书墨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跟我比力气,你在做梦。
许父许母也知道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他既然力气大,就在家种地好了。但是他们也叮嘱许如墨,你的高中是你弟弟放弃学业才能读下来的,等你考上大学,一定要攒点钱,到时候你弟弟也十五六岁了,你出钱让他去学一门手艺。
许如墨当然没有意见。
但许书墨有意见。
他好不容易不用上初中了,结果现在他爸妈告诉他,等到姐姐上大学打工赚了钱,他还要出去学手艺?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对他如此残酷!!
后来许如墨考了县里第一。她本想报个免费的师范专业,给家里省点钱,但许母不答应。
她说免费的师范毕业都要定向就业,到时候万一分到治安不好的地方去,谁知道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许如墨报了个护理。她的志向就是,毕业以后等到有一两年工作经验,就去当月嫂,靠着她的勤劳和护理学的出身,她要在三年之内当上金牌月嫂,这样他们家以后就再也不会缺钱了。
上大学以后,她申请到贫困补助,又一个人打了几份工,眼看着攒够钱,就可以送许书墨去学手艺了。
就在这时候,何家发现她不是许家亲生的女儿,她刚出生的时候,和何安恬抱错了。
“谁稀罕你们家!”许如墨愤怒地说,“我和我爸妈我弟弟过得好好的,眼看就要渡过难关幸福美满了,你爸你妈跳出来说我其实是他们家的孩子,不仅在媒体上说,还到我辅导员和系主任那里说;然后我的贫困生审核就没通过,学校把我下一年的贫困补助取消了!他们说就说吧,还一分钱也不给我,怕我把钱给书墨!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你知道学挖掘机要多少学费吗?我好不容易攒得差不多,我的助学补助说没就没了!”
许如墨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你说我应不应该给我弟出这个学费?”
安恬点头:“应该。”
许如墨继续:“你说你爸你妈这事儿是不是做得不地道?”
安恬犹豫半秒钟,不过想到这是何父何母的亲闺女在吐槽,便诚实地回答:“对,不地道。”
“所以我找你要我下学年的学费和住宿费,你觉得你应不应该给?”许如墨紧紧地盯着安恬,好像安恬如果说一个“不”字,她就要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是……”安恬犹豫,可是她应该给许如墨的,不是几千块,而是几千万啊!
“可是什么?”许如墨开始挽袖子。
安恬急忙不再说话大喘气,一次性把话说完:“可是我觉得我不是欠你几千块钱这就不是几千块钱的事我应该给你我所有的存款还差不多。”
许如墨挽袖子的动作顿了一顿,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呆呆地问道:“啥?”
安恬不再解释,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卡放在许如墨手里:“这些都应该是你的。”
许如墨:“……”
路行微在前面凉凉地说:“你确定你这样把卡给她,你便宜爸妈不会把这几张卡挂失掉?如果他们再不是东西一点,告她个诈骗啊盗窃啊什么的,你们到时候还有钱请律师吗?”
安恬默默地把卡收回。
好久没来正常的现代世界,她居然把这些给忘了。
几人最终没有去泡温泉。
因为路行微这个提供车的人在。扔下他去泡温泉,安恬觉得不太合适;如果带上他,那就更不合适了。
而且许如墨对“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这个主意敬谢不敏。
“你看我哪里不放松了?”听到安恬想让她放松的话,许如墨纳闷地问道,“我每天也就发发传单洗洗盘子,睡觉时间比上课时候还多,我有什么不放松的?”
安恬:“……你饿了吗?”
许如墨还没回答,路行微就抢先开口:“饿了。”
许如墨和安恬一起抬头看他:“……”
“你们看我,我也已经饿了。”路行微被她们看得莫名其妙,理直气壮地说。
“你能吃鱼吗?”安恬琢磨着请路行微吃鱼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得先问问许如墨能不能吃。万一许如墨对鱼过敏,那还是不要吃鱼的好。她是来和人商量事情的,不是来把别人撂倒的。
结果又是路行微抢了话:“我能吃啊,我最喜欢吃鱼了!”
许如墨静静地看着安恬。
安恬::“……”她就知道不应该让两个债主上同一辆车!双倍的债务,双倍的惊心肉跳,两个人她都不能惹,还能怎么办呢,理亏的是她,她总不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欠债的是大爷,你们给我老实点吧?还不是要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们。
她努力弥补:“你喜欢吃鱼吗?咱们去烤鱼馆还是……”
她还没说完,路行微又抢先答道:“我不是说了我喜欢吃鱼吗?去烤鱼馆,我最喜欢烤鱼馆了。”
许如墨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安恬无力摊手:“大概吧。”
好在许如墨确实蛮喜欢吃鱼的,所以他们三个一起去了一家烤鱼馆。
路行微刚刚坐下,拿过菜单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上面的招牌菜和特色菜点了个遍,一共十条烤鱼。许如墨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悄悄问安恬:“点这么多咱们能吃完吗?现在提倡光盘行动,剩菜好吗?”
安恬也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你别担心,我估计这十条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许如墨不太相信,刚要问,那边路行微已经不见外地招呼她:“小许是吧?自己点自己的,你别客气,快点菜。”
许如墨:“……”唉,怪不得别人家里有钱呢,如果她家也有这样的饭桶,她也得拼命赚钱养活饭桶,说不定现在早就发财了!
然后她也点了两条。
“真可惜。”许如墨摸摸钱包说,“我的钱都得攒着交学费——这个菜我要打包带走的,你们给我留着。”
安恬无奈地说:“是我要找你聊,吃饭的钱当然也要我出。”
许如墨摇头:“亲姐妹还要明算账呢,咱们这个关系,我不能给别人落下话柄。”
安恬更无奈了:“你真要明算账的话,我是在用你的钱在请你吃饭。所以你要把你打工赚到的钱给我,让我欠得更多吗?”
许如墨满脸嫌弃:“我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我千方百计不想与何家产生关系,你非要说你的钱都是我的?你既然觉得你欠我,为什么不让我高兴一下,既然他们都觉得我还是呆在许家比较好,为什么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我是谁呢?”
“我明白啊,”安恬说,“但是他们的钱本来就是你的啊!”
许如墨冷笑:“我的?你开玩笑的吧?他们的钱都是留给儿子的,即使咱俩没抱错,也没我什么事儿。”
安恬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何安远从小调皮捣蛋不好好上学,但大学被逼着读的管理学,毕业就被何父拉近季氏去实习,而何安恬呢?娇养着长大,不谙世事,何父基本不管她,何母一直告诉她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儿,过得高兴就好了。从小何安远一到假期就被送去各种训练,而她坐在家里弹琴画画,大学专业随便选的,何母说哪个轻松就让她选哪个。
这么多年,她已经被养废了,眼界全放在何家这一亩三分地上;上辈子在许如墨回来之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让对方失去何父何母的信任,将其赶出何家。
虽然安恬现在自己就是何安恬,但她还是想对何安恬说:你太天真了。
可是……
“钱是无辜的啊!”安恬诚恳地说,“零花钱也是钱,不管他们给两个孩子的差别有多少,能到自己手里的钱,它都是好钱!”
许如墨的筷子悬在烤鱼的上空,陷入沉思。
等她回过神时,筷子底下那条鱼已经被不见了,连烤盘都不见了。她茫然地抬头,看到那位她不知道名字的、被安恬招蜂引蝶引来的家伙已经把那条鱼吃光了,要不是盘子不能吃,她怀疑那位能把盘子也吞了。
“快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呢?”路行微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已经端上桌的鱼吃个干净,还纳闷地看两位姑娘,“安恬,你掏钱,你怎么一口也不吃呢?老许,你没听她说嘛,她的钱实际上都是你的,你花的钱,你为什么一口也不吃?”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这位给她们吃的时间了吗?看那个风卷残云的气势,她们觉得如果跟这位抢食儿,恐怕会被挠。
好在路行微吃得快,但这家餐馆上菜上得也快。所以安恬和许如墨吃吃停停,没用多久也吃饱了。最后反倒是她们吃着饭后水果,一起看路行微继续吃。
路行微见没人催他,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十条烤鱼,一边点菜还一边说:“你们别客气,想谈什么谈什么,别顾忌我,说给我听不算家丑外扬,你们家里那摊子事儿,我知道的比你们清楚。”
安恬想了想,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何况刚才在路上她们已经谈过一波,现在再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一套,实在太虚伪。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何家老两口,我是说你爸妈……”
许如墨瞪大眼睛打断她:“不要胡说,那是你爸妈,别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安恬:“……”好家伙,真千金一张口,何家老两口就变成那啥了,看样子上辈子真是被伤透了心啊!
“好的,咱爸妈……”安恬取了个折中的方案,但又被许如墨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