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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向许家走去。
他们的房子在很偏僻的地方,据说当初许如墨上高中以后搬过去的。
一路走过去,几个趁着天没黑透出来玩的孩子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充满好奇;经过的院子里传出一阵阵狗叫声、男人女人的怒骂声和孩子们的玩闹声。
许家很偏僻,但许成村本就是个小村子,不到十分钟便走到地方了。安恬好奇地看着许母掏出钥匙,将大门上的锁打开。
刚才一路走过来,村里其他人家都没有锁门,院墙也比许家的矮些。但那些人的院墙都是砖墙,而许家的院墙是石头和土坯垒起来的,墙上还插着许多碎玻璃片。
打开门,迎面一座土坯房,房顶盖着瓦。一只大黄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冲着安恬扑来。许如墨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大黄狗的脖子叫道:“大黄老实点!这个也是你姐!”
许如墨把它按在安恬脚边,让它闻安恬的气味:“记住了!”她说道,“下次敢咬人就打你。”大黄被按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呜呜叫。
安恬:“……”
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小小的一片土地,栽种得整整齐齐,一垅西红柿一垅黄瓜一垅大葱一垅辣椒,四周的院墙底下种着些豆角,远离还有两颗樱桃树,现在过了樱桃成熟的季节,树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颗樱桃。
许母有点局促。她觉得安恬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人心隔肚皮,这人除了是她的亲女儿,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这半辈子也见多了口蜜腹剑的人,知道不能以外表评价一个人。
但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有谁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怀疑自己的孩子是个坏人呢?
“我这里,条件不太好,我们没那么多钱……”许母说道,说完又有些后悔。可以说的话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要提钱的事情呢?她看过新闻,气得要命;可是安恬没有和她见过面,会不会听了这几句话,也以为他们一家只是为了钱才去找何家,以为她是在要钱呢?
安恬当然不会这么想。她看着满院子的蔬菜,强忍着不流口水。
没办法,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地里刚摘下来的蔬菜了!
何家有钱,何家在城外有一大片菜场用来种菜,但是那些菜从摘下到送过来,也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且等她吃到嘴里,都是做熟的了。
看看许家院子里那一垅黄瓜!
安恬垂涎欲滴:“我能先摘个黄瓜吃吗?”
许母:“……”她怀疑地看向许父,两人眼里都是相同的疑惑:何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会把安恬饿成这个样子?呜呜呜他们女儿太可怜了吧,亲女儿在何家忍饥挨饿,养大的女儿好不容易打工赚学费,还被取消了贫困补助。
何家人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许母亲自给安恬舀了一勺酱,让她蘸黄瓜吃。安恬捧着酱碗跟着许母走进低矮的土坯房。进去正对着门是灶台,旁边放着干草,里面一间大屋,用木板隔成三间,许父许母一间,许如墨许书墨姐弟各一间。
天已经黑了,进屋之后许母在墙上摸索良久,拉了一下灯绳,头顶上的灯泡亮起昏黄的灯,安恬这才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
许父许母睡在北炕上,炕梢放着五斗橱,地上墙边摆着几个柜子;许书墨不在,所以他们没有去看他的房间。
许如墨拉开自己的房间门,里面半张炕——她和许书墨的房间中间只是用木板隔开,实际上都是睡在南炕上的。炕边一个和外面差不多的木头柜子,上面放着一张小桌,看起来像炕桌。
安恬看看房间里的半扇窗:许如墨就是在这扇窗边,趴在炕桌上面,日复一日地埋头苦读,最后终于考上奚州大学,有望将自己,将弟弟都带出这个小村子吧?
只可惜,她明明已经快要成功,却被她的亲生父母毁掉了。
许母仍然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有点寒酸,你别笑话我们……”
安恬笑笑:“这里很好。”
许如墨房间的墙上,满满地贴了各种奖状。从小学的三好学生,到高中竞赛的省级奖励,最新的一张是她二等奖学金的证书。
何安恬的成绩也很好。她从小有很多家庭教师看着,成绩在自己的学校里,也是不错的。她从小到大也得过很多奖状。在她的记忆里面,她上小学的时候,何安远已经上六年级;何安远再调皮,大学也是自己考上的,小学时候他也是经常考双百分回家炫耀。
何安恬记得,每次哥哥拿回双百分的成绩单和三好学生证书,何父何母都会笑眯眯地夸奖他,然后问他想要什么奖励。然后每次他都会说,他想要下次把妹妹的玩具藏起来搞得妹妹哭鼻子时,老两口不要揍他。然后每次家里就会再鸡飞狗跳一番。
那时候虽然经常被何安远藏起来玩具,但何安远仍然是何安恬心里的偶像。她小学一年级的期末,也拿了双百分和三好学生奖状回家,她期待地看着何父何母,希望得到同样的夸奖。
何父何母确实也夸奖她了。他们还说,女孩子不要这么辛苦,只要开心就好。不知为什么,她内心深处总觉得,何父何母并没有那么高兴。
所以在何安远把奖状全贴在墙上时,何安恬默默地把奖状收进了箱子里。何母没有看到奖状,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贴上去。
或许,何母根本就不在意吧。
——安恬不知不觉地被原主的情绪影响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发现旁边三人都在看她。她抱歉地向他们笑了笑说:“抱歉。”
许父许母没有问她在想什么,许如墨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也没有问。
安恬正想说些什么把有些沉重的气氛拉回来,忽然听到大黄凶猛的叫声。
几人急忙出去,看到路行微在院子里窜来窜去,许书墨跟在后面,但显然已经累了,手里的竹竿都有点举不动;大黄汪汪叫着在旁边转,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忙。
许书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怒了,把竹竿往院子里的地上一插,叉着腰喊道:“你有本事勾搭我姐,你有本事让我打一顿啊!”
路行微见他停下,也停下了,不过离他远远的:“我比你先认识你姐的,你凭什么打我?”
许书墨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你说的是我哪个姐?”他回头看许如墨,“不是你?那他为啥给你抛媚眼?”
许如墨:“……”他哪只眼睛看见路行微给她抛媚眼了?那明明是求助!是向大姨姐求助的目光!怎么到这个吐不出象牙的混账嘴里,就变成媚眼儿了??
许书墨看看许如墨,又看看安恬,终于恍然大悟,他从泥土里拔|出竹竿,坚持对路行微横眉冷对:“反正是我姐!这个也是我姐!你想都别想!”
安恬:“……”你小子别说了,你姐我欠他的债啊!他是来追债的,麻烦你对他客气一点,你姐现在还不起啊!!
安恬下意识地去看路行微,路行微看到她鼓励(?)的目光,骄傲地挺起胸膛:看,你姐支持我!
第80章 真假千金[09] 许母,姓季
在场唯一一个对众人心理都有大致了解的人, 大概是许如墨。但她显然不会戳破路行微的想法。
要说她对何安恬没有一点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没有与何安恬抱错,上辈子她就不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但是将所有仇恨都放在何安恬一个人身上……她觉得也没有这个必要。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她可以理解何安恬一定要留在何家的想法。比起何安恬, 她更介意的是何家之中,与她有血缘关系的那三位——没道理把所有责任推给一个外人嘛!她亲生父母和亲哥哥都不想让她回去, 她理应把仇恨值分给他们一点。
她有种隐隐的感觉。何安恬与何安远的婚姻并非出自他们两人的本意,何父何母在隐瞒一些事情。原本她已经快要摸到这些真相的边缘了,然而, 那两位婚礼的当天, 她被人推下海, 淹死了。
在海水里挣扎下沉的过程中,许如墨想了很多。在那个时候,她对何安恬, 已经没有一点怨恨了:你享受了富足的生活又能怎么样?他们并不是真心对你的,你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假象罢了。
濒死的时候, 她竟然因此生出隐隐的快意——如果海水没有这么咸,她可能会更快意一些。
所以重生之后, 她觉得有点累了。何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何安远还有何安恬愿意在一起就在一起呗,关她屁事?
不过何父何母还是将她的贫困补助搞砸了。她知道的时候, 实际上很平静。她不缺那么几百块。从重生之后,她攒了一点点钱。只是无论她怎么说,许父许母仍然冲到季氏想给她要个说法。
许如墨拦不住,但是她觉得,反正许父许母也不会上网,到时候她攒够了钱,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安恬就跑到她面前来了。
看着安恬和路行微,许如墨在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说不定这一次,她可以“回报”那些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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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恬几人下午吃饭很早,此时天已经黑了,许父许母给他们每人煮了一碗面条,切点黄瓜丝,和大酱一起拌了拌。每个人都吃得很高兴。
安恬吃到一半,趁其他人不注意小声问路行微:“你能吃面条?你不想吃就不要吃,可以给我。”她记得猫不能吃太多碳水化合物,虽然路猫猫现在长得像个人样儿,但他实际上还是一只猫,吃这么多面条会不会有害健康?当然,更重要的是,许母擀的面条很好吃,她觉得再来一碗也不算多。
路行微立即捂住碗:“你想做什么?不许抢我的面条!”
安恬翻了个白眼。
不领情的家伙!
吃完面条,路行微殷勤地去刷碗。安恬不放心,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把许家的碗都摔碎。许父许母一看就是精细的人,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陈旧,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筷虽然也旧,但也刷得透亮。
安恬觉得路大佬刷不干净是小事,万一把人家珍惜保存的碗都给摔了,那梁子就结大了。
出乎她的意料,路行微刷碗的动作还挺熟练的,把碗筷放回去的时候,还知道把筷子放在筷子笼里沥水。
“行啊老路。”安恬竖起两个大拇指。
路行微鼻子里“哼”了一声。
吃完面,天就黑透了。许如墨点了一盆艾草,一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安恬觉得这个时候的气氛很好,她应该趁热打铁,与许家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于是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安恬很不和谐地开口了。
“许爸爸,许妈妈,何爸爸何妈妈的态度,并不能代表我的态度。”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先把自己摘出来。
本来就是嘛!何父那件事儿做的恶心,但又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给何父背黑锅?
许父许母愣了一愣,他们没看到,安恬说出这话的时候,许如墨和许书墨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她的态度与何家两口子不一样?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如果一样的话,她有必要跑到许成村这个小地方来吗?她图什么?图那根新摘下来的黄瓜,还是图一碗生酱拌的面?显然不可能嘛!
许书墨最快,他说:“废话啊,你都来了,我们当然已经知道你什么想法了。”
安恬的思路被打断了,停顿几秒钟继续说:“何爸爸和何妈妈做错事,给你们造成损失,我想补偿如墨。我现在卡里有很多钱,但是短时间内无法全转给如墨,只能转一部分,如果我名下的财产发生大的变化,何家人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
许父许母依旧没说话。许如墨早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也没感觉意外。许书墨虽然看出安恬对他们没有恶意,但没想到她说想把所有钱都给许如墨。
他眼睛发亮地说:“你有多少钱?够不够买通我姐,让她不要逼我上学的?”
安恬看着他,露出和善的微笑:“足够买通你姐,让她给你建一所学校。”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点的孩子,还没成年呢,居然不想上学?
想都别想!
当然,建学校是夸张的说法,别说她分不到何家的财产,就算能分到,那也是以股票和不动产为主的,现金没有很多,完全不够她建学校的,建托班都不一定够。
不过用来威胁许书墨,已经足够了。
许书墨听到新来的姐姐也想让他上学,顿时哭丧着脸:“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都一定要我上学啊?”
安恬突然问:“你小学在村里上的吧?现在逢年过节还去看你的老师吗?”
许书墨不明所以,如实回答:“当然,我经常去看他的。”
“那他没骂过你?”安恬纳闷。教师育人子弟,遇到这种打死也不想上学的人,应该会恨铁不成钢吧?
许书墨:“……”别提了,他已经记不清被骂过多少次了。可是他就是不明白了,他只是不想读书而已,怎么会和思想落后、不爱祖国联系起来呢?他就算读了书,就他这个天赋,他能为建设祖国做出什么贡献吗?他还是想回来种地啊!
“我姐读书读的多,”想到这里,他不服气地反驳,“但是有什么用?何家人都不用出面说什么,拿点钱出来就可以颠倒黑白,他们想让媒体说什么,媒体就会说什么;你们读书多,你们来告诉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之后,许母擦了一把眼睛哽咽道:“我们不该去和他们理论的,我哪里知道,有人会根本没有良心呢……”
路行微连忙递上纸巾:“许妈妈,你这话就不对了,做错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们,做错事的是何家人;你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安恬点头:“是啊,有些人做错事了都毫无自觉,许妈妈你千万不要自责,否则他们说不定会更加猖狂。”
许书墨向她送来诧异的目光:“咦,何姐姐,你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那啥……好像跟个白眼狼似的啊?——嗷!”他刚说出口,就被许父许母还有许如墨联手镇压了。路行微慢了一步,在旁边搓搓手,似乎在遗憾没有在第一时间过去捶他几下。
安恬:“……”她知道啊,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搞垮何家是她的任务,她为了积分,也只能当一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