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再次微微欠身,就领着琥珀下楼,往翠羽轩方向去。
琥珀待得离了观景阁几丈,才悄悄叹道:“奴婢服侍王府这几年,从来没见过王爷在衣食小事上这样留神,可见实在是喜爱良侍您。”
玲珑却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那也不一定。王爷每次喝多了都出新花样,你没瞧见过么?尤其是江州白,看着清甜绵长,后劲却大。以前喝得更多的时候,比今日还要再絮叨啰嗦几倍,再有就是爱抱人抱东西,隋总管、卫统领、唐大人、院子里的树,还有鱼缸,王爷什么都抱过。”
琥珀也是在王府伺候了几年的一等侍女,以前确实见过一回的,也不由偷偷抿嘴笑了。
两人毕竟一起在王府服侍许久,很是相熟,一路又说笑了几句闲话,很快就到了翠羽轩。
尹碧韶到王府的时候虽然也带了宫里给的侍女,但只有两个,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其他伺候的人还是王府里的,更是玲珑仔细挑过的。一见到玲珑与琥珀过来,便迎上来低声禀报了一句:“一直哭到现在了,您去看看罢。”
玲珑不由摇了摇头,果然太后送人过来就是找麻烦的。不必有什么高明手段或深沉心机,能哭能闹也是一种本事。但凡尹碧韶在王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情落在仁宗眼里,萧缙便里外不是人。
若说是太后赏的人被苛待了糟践了,那自然是萧缙的不敬不孝;可若是说尹碧韶自己闹出什么事来,萧缙同样会落个辖管无力的错处。就算仁宗不明着斥责,萧缙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亲王,连后宅里一个小小的六品良侍都约束不好,这算什么好名声。
“咳咳。”玲珑干咳了两声,才让琥珀打了帘子,进了翠羽轩正堂的门,果然见到尹碧韶双眼红肿,身上还是穿着水榭里的纱衣,满面委屈和眼泪。
“谢良侍好。”尹碧韶看到玲珑进门,抽泣着站起来草草一福。
“尹良侍今天辛苦了。”玲珑温言说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转向陪着尹碧韶到王府的另外两名宫婢,“二位姑娘都是宫里培养出来的人,想来论规矩论分寸,是强过我们荣亲王府的。尹良侍今天累着了,王爷酒后乏了,没有即刻行幸,良侍心里委屈是难免的。二位也不知道劝劝吗?到现在这样久,衣裳也不换吗?”
其中一人应道:“奴婢们劝过了,但良侍自己伤心不愿意换,奴婢们不能强迫主子。”
玲珑淡淡一笑:“尹良侍年少,一时牛了心是有的。但既然是太后娘娘挑来伺候王爷的,定然是人美心善,通情达理的,对不对?”
两名宫婢互相看看,这话怎么能驳,只能再应:“是。”
“这就对了。”玲珑点点头,“既然尹良侍通情达理,那只能是您二位没有伺候周全,好好分说。但不必担心,刚到王府,王爷看着皇上的天恩,太后娘娘的慈爱,今日不会追责的。”
挥了挥手,小丫鬟将预备好的姜汤送了进来。
玲珑继续道:“还请尹良侍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如果这两位不能好好伺候,王爷就另选好的过来照料,这两位就只能送回宫里了。太后娘娘赏的贵人,当然是我们荣亲王府的娇客,”顿一顿,又含笑转向那两名宫婢,“但您二位不是,前程性命,都在你们自己手上,好好伺候罢。”
说完也不等尹碧韶或这两人怎么反应,该放的话既已放下,玲珑转身就走了。
这时再回正房,已经明月高悬,差不多亥时过半。
一推开房门,竟然酒气扑面而来。
玲珑这才是真的一惊,到寝阁里一看,桌上竟空了两只酒壶,满屋子都是江州白清甜甘冽的酒香,当然还有怀里抱了个枕头,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萧缙。
“您怎么又喝了?”玲珑简直哭笑不得。
“嗯?”萧缙迷迷糊糊地抬头,但下一刻又重新趴在了枕头上,“你回来了,嗯,想喝呗。喝一半不高兴,那么多事,那么不高兴,当然,喝一半,不能……”
玲珑叹了口气,刚才还跟琥珀说今日不算太醉呢,这会就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不过还能这样胡说八道,那就还好扶一些。她上前先去抽了萧缙手里的枕头,随后去挽了他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
然而萧缙身强体健,身量又高,他没有顺着动,玲珑拉他手臂这一下便没能拉动。
没办法,玲珑只得将萧缙的左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她右手去搂萧缙的腰背,试着用整个人的力量将他扶起来,送到几步之外的床榻上去休息。
这一下萧缙倒是被她扶起来了,只是脚步踉跄之间,折身回转,便扑到了玲珑身上,将她完完全全地搂在了怀抱之中。
第24章 二十四、入V三合一 本王今日过来,其……
二十四、
“殿下。”玲珑嗫嚅着叫了一声。
她以前见过萧缙酒后抱人抱树的样子, 连鱼缸都抱过,按说算不得新鲜事。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争气, 很是狂跳了几息, 才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殿下?”玲珑听着萧缙粗重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 他的碎发也弄得她额角痒痒的,勉强试着想推开他一些,好扶他到床上去。
然而萧缙的手搂得好紧, 她连挣了两次都没能挣开, 第三次用的力量大了些, 终于让萧缙的左手抬起来一些,便听他嘟囔了一句:“别折腾,让我再抱一会儿。反正, 你也不总是……”
声音越到后头越含糊,即便两人这样在一处,玲珑还是没听清最后的几个字。
但她也不想问了。
自从萧缙受伤到现在,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萧缙的心绪一直在起起伏伏。她不是没看到, 但是她看不明白。
萧缙喜欢她,到底是因为真的那样喜欢, 还是因为跟太后、仁宗赌一口气?
主仆四年有余,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朝夕相伴的日子那样多,言笑不禁甚至打趣的时候也不少,萧缙要是早早对她情根深种, 她如何能够不知?
“玲珑。”萧缙又含含糊糊地叫了她一声,头在她的肩颈之间蹭了又蹭,“玲珑。”
“玲珑。”
他口齿不清地连着叫了她几次,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玲珑像哄孩子一样,不轻不重地,右手慢慢地抚他的背:“殿下,早些休息罢。”
萧缙这时终于消停些了,玲珑才能挪动脚步,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这位活祖宗送到床榻上,这漫长的一日,才终于算结束了。
次日萧缙起来便头疼欲裂,但神志总算彻底清醒了,先去问玲珑:“本王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一句话问完,又皱着眉去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十分难受。
玲珑给他端了一盏浓浓的茶过去,毫无同情之意,同时信口开河:“您昨晚本来听琵琶的时候就喝了不少,我去一趟翠羽轩,您自己又喝了两壶江州白,不头疼才稀奇呢。话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彻底醉了抱着柱子不松手,所以伺候您安寝很是费力。”
“本王又抱柱子了?”萧缙抬头去看她,眉头越发紧蹙,“这次抱的是哪一根?”
玲珑随手一指外头:“就正房廊下的第二根。不过您不用担心,除了我没人瞧见。”
萧缙悻悻地转了脸,喝了一口茶,也换了话题:“那个,昨天是不是尹氏那边后来还有什么事?”
玲珑将唇边的笑意压了压,正色应道:“昨日尹氏肯定是有些着凉,但我瞧着倒是还不至于生病。叫人又煮了姜汤,也敲打了宫里赐给她的丫鬟。不过最好还是让郎中去请个平安脉,防患于未然。”
“行,你看着办吧。”萧缙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显然仍旧头疼的厉害,“叫隋喜给那边增添人手,明着暗着都添。昨天见面说话的样子,看着不是个聪明的。这不聪明的比有心计的更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蠢出岔子来。叫人盯住了,一丝错漏也不能出。”
“是。”玲珑欠身应了,但脚步没动。
萧缙探问道:“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玲珑确实略有些踌躇,再过几天就是她祖父的寿辰。其实论她与家族的关系,她并没有什么给祖父贺寿的心思。甚至前几年,她还有些庆幸,自己身在王府为侍女不得归家,也就不用面对自私凉薄的祖父和大伯一房人。
但今年她却有些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回家一趟。
不是为了祖父寿辰,而是想去见见母亲。毕竟她忽然就身份改换,成了荣亲王妾室这件事,是通过尚务府知会本家,她自己还没能跟母亲说上话,甚至也没能给母亲写封信。
祖父等人怎么想这件事,玲珑心里大概是有个猜测的,也不愁如何应对。
只是母亲沈菀,怕是会因为她做妾而难过。
“八月初九,是我祖父的寿辰,我想回去探望母亲。”玲珑再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开口,“家母虽然出身寻常,却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所以……”
萧缙心念一转,便知道玲珑为难的是什么。
王府中的嫔御远比皇帝后宫的妃嫔出入要自由得多,哪怕玲珑如今是六品良侍的位份,只要得了萧缙点头,回娘家参宴或是探望家人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玲珑真正两难的,是要不要告诉母亲沈菀有关她并非当真成了荣亲王的妾室,不过虚名应付而已。
若是说了,或许可以让沈菀少些难过,但消息一旦走漏便不是小事;若是不说,看着母亲担心伤怀,玲珑心里也是过不去。
“令堂心性如何?”萧缙想了想前世里对谢家之人的所知所闻,心下很快有了定论,但话说的很温和,“你若觉得令堂可以喜怒不形于色,话不传六耳,那就也不为大事。本王既然信你,你就自己酌情办理便是。”
顿一顿,甚至唇角还轻轻一勾,“反正,你也是陪本王去过慎德堂的。”
玲珑抿了抿唇,萧缙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意思她也听懂了。一旦有什么消息泄露出去,萧缙与她是否有夫妻之实看似不是大事,但等到将来有个什么风雨飘摇的机会,叫人参他一个欺藐君上,那就是百上加斤。
就算没有到夺爵的地步,慎德堂的圈禁与鞭子,她也是亲眼见过的。
“我知道了。”玲珑弯了弯唇,所谓忠孝难两全,也不只有那些出仕做官的男子才要面对。她了解母亲沈菀,心性正直高洁是有的,但转圜隐藏的手段却实在太差。哪怕人品可信,这样的大事却还是不能相告。
既然打定主意,后头也就好办了,玲珑又向萧缙欠身道:“那我就厚脸皮向王爷讨个恩典罢,实话是不能与我母亲说的,那就求王爷赏几匹料子,我回去的时候也能有些说嘴扯谎的底气。”
萧缙起身,走到她跟前:“本王的私库都在你手里管着,总共有多少料子,本王都不知道。你要用什么,自己拿就是了。本王信你。”说着忽然伸手,捏了一下玲珑的下颌。
玲珑连忙去打他的手,但却晚了一步,萧缙只是捏了一下就收手,竟没打着。
玲珑怒道:“王爷,您现在酒已经醒了,此刻又没有外人在,您不能再这样动手了。”
萧缙失笑:“你刚刚还求本王给你恩典做脸面,这转头就反过来下本王的脸面吗?你也说了都没有外人在,还会有谁笑话你不成?”
“这不是笑话的事。”玲珑觉得萧缙越来越不守界限了,当着人要演戏或是酒后也就罢了,这□□的还是得阻止他才行,又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是您得遵守您说过的话,不能有这样的逾矩。”
“那本王说过自己一定不会逾矩么?”萧缙倒是也没有跟进一步,只是又笑了笑,随即干咳了一声,象征性地严肃了些,“好了,本王要更衣了。昨日浑闹了一天,今天也该叫唐宣和卫锋进来议事了。”
说完,手略略张开,等着玲珑给他拿件外袍换上。
玲珑左手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颌,抬眼去看萧缙,并不肯上前。
“怎么,还嫌弃本王?”萧缙一脸的明知故问。
玲珑转身就往外走:“妾身先去给王爷安排尹良侍的请脉之事,等下叫翡翠进来伺候您更衣罢。”
“哎,你脾气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萧缙质问了一句,但是玲珑根本就没接话,往外走的脚步完全没停,还真的就出去了。
萧缙站在原地不可置信,不一会儿翡翠还真的到了正房,许久不曾进来伺候,还有些隐隐的激动。
正在自己动手换衣服的萧缙却沉了脸:“谁叫你进来的?出去。叫隋喜过来。”
翡翠才刚行了礼而已,这一下好似凉水浇头,险些当场哭出来,但也不敢耽搁,赶紧退出去传话,之后又回去自己的后罩房大哭了一场。
玲珑那厢却到了下午才听说,她出了正房之后先去安排了添加给翠羽轩的人手,又打发人请了相熟的孟太医过来,请他定期过来给尹碧韶请平安脉,随后又去库房里选了几匹料子,安排自己几日后回家省亲的车马行程等等。
待得一切都忙完了,玲珑去书房向萧缙回话的时候才听说了翡翠被骂出去这件事。虽然看似事情不大,但还是有些后悔,便主动提了一句:“王爷,今日原是我不该叫翡翠那时候进来的。我能拿您的名义赏她点什么做补偿么?”
萧缙白了她一眼,继续埋首在书信与卷宗之间:“既然是你叫她碰了钉子,怎么能慷本王之慨呢。要赔礼你自己去。”
“我不是介意自己去,”玲珑又上前了小半步,主动去给萧缙磨墨,“只是如今情势如此,我不管给什么,在翡翠看来都是居高临下的炫耀讽刺。只有王爷给她东西,才算给她脸面,也算补偿。至于赏赐的东西,那就从我月例里扣好了。”
萧缙哼了一声:“你对旁人倒是够体贴,还想着她感觉如何。你当时就那样走了,本王感觉如何,你怎么不想?再说,从你月例里扣,你月例才有几个钱?”
玲珑低了头:“东西不在贵重,只是想借王爷的名义而已。”
萧缙气笑了:“言下之意,你就是预备空手套本王的名头?本王的名头这么不值钱吗?”
正说着,便听外头卫锋的声音禀道:“王爷,有泉州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