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轻轻去拉玲珑的衣角:“但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娘子饶我一次, 不要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玲珑越想越委屈,眼眶又热了, “不是说好了吗,生死都要在一处的, 不就是流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想赶我走……”
萧缙赶紧一把将她强行搂进怀里,不管玲珑怎么挣扎,就是不肯放手。他这样用力,背上的伤口不免就有些拉扯疼痛, 但也只是咬牙忍着。
很快他便觉得胸前微烫,是玲珑的眼泪滚滚而落,不再挣扎的她开始在他怀里呜咽:“你这混蛋……”
萧缙唇角还是微微扬起的,先由着她哭骂了几句,才低头去轻轻地亲她的头发与额角,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两句话。
玲珑的背脊一僵,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真的?”
萧缙微微颔首,同时再次环视这间官驿厢房,尤其看了看门窗的距离,随后揽着玲珑便往床榻过去,叹道:“如今你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咱们今日拜了天地,这里便勉强算洞房罢,总比将来到了北地苦寒之地强些。”
说着又忍着腰背疼痛,将玲珑抱了,轻轻放到床上。
那蓝布被褥与灰布床帏都很是陈旧,万幸还算浆洗干净,而他们在这样情形下,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更何况,这样的日子,他们前生不知有多少。
甚至当那略有些粗糙的棉布被里摩擦在肌肤上,萧缙与玲珑几乎同时勾起了前世在北地的记忆,也让随后的亲吻与缠绵,更加激烈了几分。
月上中天,云收雨歇。
玲珑倚在萧缙的怀里,全身都没了力气。
又舒缓了气息半晌,才能重新找回自己先前心里的另一个疑问,用轻之又轻的气音低低问道:“皇上这是要主动出手?”
萧缙点了点头,略略侧了些身子,一方面将玲珑抱得再紧些,同时也是少压一些伤痕相对严重的左侧:“嗯。陛下这是将计就计。慈懿殿构陷我的手段与前世是一样的,只是因着提前了几年,有些仓促,罗织攀诬的证据并不够周密。”
顿一顿,他唇角又微微扬起:“当然,便是周密如前世也是没用的。最要紧的几处人事,我去年便与皇兄提前说过了。驳回那折子并不难,但驳了之后无非就是让慈懿殿无功而返,并不能将他们如同裴家一样连根拔起。”
“那咱们到了北地,又能如何呢?”玲珑心中飞快盘算了一下,“我记得你先前提过,玉龙关固若金汤,北地驻军不多,也不能南调,最大的变数还是在西南和京畿。”
口中说着军国大事的变化,手上则是本能而随意地去顺着萧缙的小臂一路抚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的声音已经这样低,但回应玲珑此问之时,萧缙仍旧再次压低了气音,几乎可说是声如蚊讷地在她耳边:“这就要看冀州军那一路的变化——若是快,咱们有可能在到达北地之前就脱身折返,也可能先到北地等几日,但无论如何,最多半月之内预备完毕,就能动手。”
玲珑什么话都没有再问了,她已经大概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正如他们先前担心的以及一直在暗中预备的,慈懿殿提前动手了。但仁宗并没有像前世的广平十一年一样当真怀疑萧缙,反而兄弟商议之后做了这一场戏。
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与上辈子一样的,病弱无子的仁宗怀疑了年少英武的荣亲王有不臣之心,刑讯之后夺爵流放。
为了做足这场戏,荣亲王府中人一无所知,萧缙遣散府中下人并妾室也是合情合理,因为他前世也是这样做的。
那时隋喜等人也提出要跟去北地伺候,女眷里头哭着闹着说要与王爷同生共死的也有,但最终不顾一切的真的追着到了北地的,只有玲珑一个。
不过那已是前尘,在如今的局面下,他们目前的行动应当是没有露出破绽的。
同时玲珑也明白了萧缙为什么真的不想让她同行——半月之内的动手应该是要发动一场真正的奉旨“兵变”。
她虽然会骑马,却还算不上弓马精熟,现在只能希望倘若有急行军之类的变故,不会拖累萧缙。
“睡罢。”萧缙虽然自己眼皮也沉了,但从玲珑的呼吸中听得出,她还没睡着,便又抚了抚她的手臂,“什么都别怕,有我呢。也就半个月的事了。”
玲珑回手也去抱萧缙,将自己更深地埋在他怀里。
半月,十五日。
她睡着之前,心中还是忍不住再次默念了这个日程天数。
纵横前朝后宫几十年的高氏一族,真的能这样快就解决掉么?
随后两日,继续往北地的行程都很平静枯燥。
因着随行押送的兵士大半是步行,马车行进得就很慢。
玲珑只看先前萧缙的谨慎,便知他不得不防范着这些兵士之中有高家的眼线,索性白日里便踏踏实实地镣铐加身,少言少语,专心赶路。
从第三日的夜里开始,玲珑便听到外头有人轻轻敲击墙壁的声音,窗外也会有些“虫鸣鸟叫”。
乍一听似乎很是寻常,但萧缙翻身醒来,或是下地起夜,玲珑总是知道的。
只不过萧缙不与她细说,她便装作不知道。毕竟数十兵士押送随行,还是要谨慎提防,除了最要紧的之外,其他的还是能不说就不说罢。
日落日出,马车摇摇晃晃又走了两天。
五月十四黄昏,队伍到了渭亭北。这是沧州最靠北的一座官驿,一日路程之后就能进入郴州地界。再往北四日的路程之后,便是郴州北地,大晋疆界内最为苦寒之地。
“渭亭北。”眼望天边落日的余晖,与苍茫暮色之中的官道与驿站,萧缙忽然有些轻微的慨叹,“你还记得这里么?”
玲珑弯了弯唇,轻轻点头:“嗯。我是在这里追上你的。”
萧缙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上辈子他流放的时候,玲珑并不是他的妾室,甚至连宫籍都没有了,也就真的没有资格与他一同流放。
然而这个傻丫头却自己雇了车马,一路追着当时他被押送的队伍,直到渭亭北驿站。
如今死生流转,他们再次因着名义相同的流放再至此地。
而玲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是在她还不知道这流放只是与仁宗的合谋、假作获罪之前,这个傻丫头再次主动跳了火坑,义无反顾。
玲珑自己却没想那么多,她确实就是这样地爱着他呀,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奔波折腾些,又算什么呢。
所以当晚间萧缙比前几日更热情地缠着她亲了又亲的时候,玲珑还去推他:“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咱们到底是在路上呢,也别太……”
其实萧缙倒也不是想太过亲热,毕竟随着日子一天天的靠近,按着他前两日接到的暗号,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
但毕竟是上辈子二人真正冲破一切顾虑在一起的地方。
尤其想起那时他身心皆重伤、万念俱灰之际见到玲珑的那一刻,玲珑像个小太阳似的,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光芒,萧缙却回想起来便心潮激荡。
且两人现在也成婚了,多抱一抱亲一亲总是可以的罢。
因顾忌着外头看守的兵士,二人在房里也不好动静太大,玲珑终究还是有一点不好意思,于是每当萧缙抱着她不肯放手的时候,她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而就在萧缙再一次要将她亲到呼吸都有些急促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一声极其尖锐的呼啸声骤然破空——“嗖!”
随即便是“铎”地一声!
赫然便是一支狼牙箭破窗而入,直接钉在了壁板上!
那狼牙箭的劲力好大,入木三分,箭尾犹自颤动不绝。
“有刺客!”
外头迅速混乱起来,兵士们的呼喝声、统领的号令声,拔刀出鞘的金铁交错此起彼伏。
“靖成?”玲珑愕然望向萧缙,“这是——”
萧缙先将板壁上那支狼牙箭拔下,面色登时就变了:“这是战云营的弩.箭。”
他迅速查看了一下房中的家具,直接将简陋的木桌与坐榻推倒挡在窗前,又拉着玲珑矮身到箱笼旁侧:“你在这里不要动,他们可能带了弩.机,寻常的门板挡不住。”
玲珑一把拉住萧缙:“战云营,就是前世到北地刺杀你的人?”
第57章 五十七、预备 “我娘子最聪明,天下第……
五十七、
“是的。但是别怕, 我有预备。”萧缙说着,从自己的布靴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开了手上的镣铐, 又反手从床底摸出一把长剑, 直接便往外冲。
开门的一瞬,又是两支弩.箭从门窗激.射而来!
萧缙侧身闪过一支, 同时挥剑击落了另一支,一跃而出的同时冷喝发令:“岳岭,许兴义, 保护王妃!燕九, 李东程, 登高!弩手掩护!”
这一连串的动作言语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玲珑还没看明白萧缙是将剑藏在床底哪里,他已经镣铐丢在地上, 出去与敌人接战,而两个兵士则提刀冲进房里,手中皆提着看着很像斗笠的藤盾:“王妃莫惊, 属下前来护卫!”
言罢二人刀锋向外,一左一右守在玲珑身边。
这个变化虽然迅速地让玲珑安心了几分, 但随着安心而来的还有一点点轻微的尴尬。
就,前世今生跟萧缙相好了两辈子, 第一次被人称作王妃,居然是在这样身穿粗布素衣,鬓发散乱,蹲在一堆破旧箱笼中间强忍着想要瑟瑟发抖的惊惧,也不好站起来回话,只能继续蜷着以免增加他们保护的难度。
当然, 事急从权,凡事还是以大局为重。
但玲珑心里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不能说出口的郁卒——等平安回去一定要重赏这两位护卫的兵士,嘉赏之外也得封口……
她这里胡思乱想着,只听外头的金铁交战之声越发激烈,伴随着萧缙继续几声喝令,还有敌人的呼哨,弩.箭破空的嗖嗖声先是骤然密集了一阵,但只有两三枝飞进房中,皆被护卫玲珑的岳许二人击落。
再一刻之后,弩.弓之声便减少了许多,尤其是那自远而近的利箭破空更少。但外头的刀剑相击甚至肉搏之声却暴增,呼喝之中混杂着骨折的声音与或高或低的叫骂与惨叫,血腥味亦渐渐可闻。
玲珑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尽量不让自己发抖,眼光盯着萧缙丢在地上的那副镣铐,不敢探头往外看,而脑海里则不可抑制地再次浮现前世萧缙被刺杀的那一日。
那时也有弩.箭,但不是直接破窗而入,而是带着火油射.在他们的房舍四周,随后才有数人全身黑衣,蒙面持刀砍杀袭击。
那时萧缙如何力战,以及具体是如何杀死八名敌人,那过程玲珑根本就记不清楚。
因为她同样被萧缙先是藏在家具杂物之间,后来才因着敌人已经杀入房中,萧缙才不得不将她拉到身后,再次拼死血战。
彼时她亲眼看着浓浓的血腥味中,敌人的利刃与拳脚如何一次又一次落在萧缙身上,他中间其实不是完全没有脱身机会,但却不肯丢下她而自己逃走……
“谢氏定在房中!”
“抓活的!”
又是一阵暴喝声在厢房外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如同骤雨般的马蹄声。
玲珑的思绪骤然被拉回眼前,现在她成了刺客的目标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瞬间想起的,居然是腊八宫宴那日,高太后慈和温柔的笑容与声音,“……玲珑心思,水晶肝胆……以后荣王府你要多费心了……”
当时她听着这话便觉得是有刀子藏在话里的,现在终于成真了。
“保护王妃!”不只是敌人的声音逐步在激战之中靠近厢房这边,门外兵士的声音与呼喝同样在靠近。
“嘭”地一声大响,厢房的门板被人直接撞开,门外有身上带血的兵士被人一脚踹进房中!
“潘山!”在房内负责保护玲珑的其中一个兵士许兴义本能上前去扶了一把自己的同袍。
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玲珑却觉得这名字略有些耳熟,不及细思,便脱口而出:“小心!”
这时只听“噗嗤”一声利刃入肉,许兴义已经被潘山刺中,不过仗着玲珑叫的那一句,许兴义本能侧身回步,这一刀刺得不是太深,还能转身挥刀反击。
潘山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突然叫破,同样退身不及,便被许兴义这一刀砍在腿上。
岳岭立时跃上,惊怒之间满是同袍相背的愤恨,四刀连斩势如猛虎,潘山勉力招架了三招,还是被第四刀抹了脖子,瞬间身首异处!
不片刻又有人冲进厢房里,许兴义与岳岭二人拼死力战,击退了两轮,玲珑虽然还是有些牙齿打战,但也渐渐在越发浓重的血腥味里有些习惯了,甚至还捡起了潘山刚才被击落的匕首。
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被保护她还能做什么。
但,人活着总是要拼尽全力吧。
就在这时候,随着那阵马蹄声的渐渐止息,外头又传来了更多的金铁之声与疾奔的脚步声,中间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抓活的!”
是卫锋!
玲珑心头终于猛然一松,卫锋来了,那就是援军到了,这应该就是萧缙所说的早有预备。
随后的战斗便在一盏茶之内结束了,玲珑却不大有勇气站起来看看外头,因为她目光所及,已经能看到潘山的滚在旁边的头颅与尸首并满地血迹,而院里经过这样惨烈的一场拼杀,又会是怎样情形。
“玲珑!”几乎是外头的交锋之声刚停,萧缙便已经大步冲回厢房。
他身上本是素衣,这满身的血迹便更触目惊心。
“靖成!”看到萧缙,玲珑便顾不得旁的了,手中的匕首一丢,便立刻起身扑到他怀里,“你有没有事?”
萧缙的呼吸还是急促的,但见到玲珑平安,自己也放了心,拍了拍她的背:“我没事。”随即向岳许二人摆手,“辛苦了,去料一下伤口。回到京城,再慰劳你们。”
二人赶紧躬身行礼,便出去裹伤。卫锋领着人将给萧缙预备的甲胄马靴伤药兵器等物送进了厢房,随后单膝跪倒:“王爷,属下来迟了,请王爷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