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妾几个是奉太守命,来伺候侯爷的,侯爷和太守未发话,旁人哪能随意置喙我等去留?”那舞姬遥遥盯着厅前所立的女郎,语气轻柔,话里话外却不客气。
  “是这个理!”那属官闻言,跟着附和道,“便是要将人送回去,也待侯爷回来了再定夺才是。这位夫人……您也不必冒险担责替侯爷拿主意不是?”
  姜韫脸色冷了下去,懒得再同这些人纠缠,正欲以眼神示意侍卫们动手送客。恰在这时,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数人交错着的脚步声。
  众人闻声,齐齐往府门前望过去,便见永平侯沈煜带着几名亲兵御马回府了。
  沈煜本就无意在战时捯饬什么庆功宴,偏那幽州刺史李晟几次三番着人邀约,适才在席上听闻姜韫人已至幽州的消息,几近坐不住,耐着性子推杯换盏了几个回合,便急急告辞离席了。
  眼下他快步进府,一打眼瞧见府中这情景,眉心顿时紧拧。
  才刚李晟在席上便想将这几个舞姬塞给他,被他一口回绝了,谁想竟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将人送到他落脚的府里来了。还好巧不巧地正撞上了行至幽州的姜韫。
  李晟那竖子,净给他添堵!
  众人见正主回来了,一时间皆沉默下来,按兵不动。
  姜韫掀起眼皮子望向沈煜,轻抿了下唇,而后往他身后望去。
  未料并未瞧见姜韬。
  她当下便皱了眉,忍了忍才未立时移步过去质问。
  沈煜见她神情不愉,眼皮跳了几下,沉下脸快刀斩乱麻,拎着李晟那属官的衣领,将人丢了出去。
  “滚!”
  那属官一下子被拎起来了,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不迭道:“侯爷!下官是奉太守之命……”
  沈煜抬腿踢了他一脚,冷声警告:“你去告知李晟,如若再有此等事,他头上那顶官帽我亲手给他摘下来。”
  那属官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上,一抬眼见永平侯阎王似的扶刀立在那儿,一身凌厉之气骇人得很,不禁往后缩了缩,回过神又忙不迭爬起来应下。
  那几名舞姬见此,皆惊恐连连,觑着永平侯的身影,半是遗憾半是惧怕。府里的护卫们这时又在沈煜的示意之下,上前将她们送出府去。
  几人拈着帕子,含羞带泪地鱼贯而出。先时出言的那个,到底心有不甘,几次三番望向永平侯。凭她的姿容,把握住机会,做个侯府的妾室,往后的日子便有了着落。
  奈何永平侯半分瞧她一眼的意思也无,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前,正欲转身进府。
  那舞姬盯准了时机,在永平侯与她擦身而过之时,脚下一软,直直往他的怀里跌过去。
  却未料沈煜只侧眸瞥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往旁侧避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弱柳扶风摇摇欲坠之时,被一只纤细柔荑从身后扶了一把。
  姜韫抬手将人扶起来了,面无表情地道:“这般想留在这儿?”
  那舞姬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委屈得很。
  沈煜面色沉沉,目光紧盯着姜韫。
  姜韫见那舞姬我见犹怜的模样,忽然轻笑了一声,淡声道:“既然我无权置喙你的去留,你问他便是了。”
  那舞姬闻言,面色顿时青白交加。适才永平侯动怒的样子,众人皆瞧得一清二楚,意思分明得很。她最后使了点心眼想搏一搏,谁料永平侯竟如此不解风情,温香软玉避之不及。
  何必再问?自取其辱罢了。
  那舞姬忿忿瞪了姜韫一眼,站稳了转身便就走,快步跟上了前面几个舞姬。
  出府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便见那大门之内,永平侯微低着头同那女郎谈话,言语间忍不住伸手去揽她的腰肢,却被她狠狠横了一眼,抬手打掉了他的手。
  舞姬微睁大眼,以为那暴戾凶名在外的男人会动怒,却未料他丝毫不恼,重又揽住了那女郎的肩背,将人往厅内引去。
  舞姬们三三两两地上了马车,心有余悸,窃窃私语。
  “那女郎是永平侯的什么人?”
  “瞧着身份尊贵得很,府里人皆敬重非常,言听计从的。”
  “永平侯成婚了吗?打量她穿衣打扮也不像是侯夫人。”
  “成婚了!我听太守院里人传言,永平侯和侯夫人是圣人赐婚,两家是对头,矛盾重重的,不得安宁,闹着要和离呢。不然太守也不能起了心思,将自家娇养的嫡亲闺女许给永平侯不是?”
  “那不能是这位吧?既然要和离了,想来不会千里迢迢自京城过来会面。难道是侯爷带在身边的贵妾?与夫人不和,侯府内院的妾室定然不少。”
  “这也太纵着了吧?区区一个妾室也敢明目张胆地拈酸吃醋,不让咱们进府,偏永平侯还顺着她。”
  “九娘你怎么闷不做声的?适才你胆子可真大!”
  那被唤作九娘的舞姬,闷头坐在马车最边沿,怔然失神。听耳边姊妹们谈笑打闹,面上只作恍若未闻。
  ……
  舞姬们所乘的马车远去了,府门也沉沉阖上了。
  姜韫属实未料姜韬竟不愿见她。
  闻得她至幽州的消息,姜韬便留在关外驻扎的军队里,并不曾跟着沈煜回城。
  她整日心焦得睡不着觉,眼下更是气闷非常。偏沈煜那厮自打送走了那些舞姬,神色轻松起来,显然是心情甚佳,瞧着惹人恨得很,便连着遭了好几道她的眼刀。
  沈煜揽着她进正厅,嘴角微勾。打了胜仗的喜悦竟不及今夜瞧见她时的十之二三。
  直至进了点了烛的屋内,瞧清了她的面容,又摸到她袖摆底下纤细见骨的手腕子,他脸色微沉了沉。适才在院子里,夜色昏暗,只觉得她似乎又清减了些,眼下才发觉她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气色也不佳。
  “怎么又瘦了?”他摩挲着她的腕骨,发问。
  姜韫将手腕子从他手里抽出来,眼眸有些红,仍固执地问:“他为何不肯见我?”
  “还能为何?你来幽州是为何,他不愿见你便是为何。”沈煜坐下来,自顾自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言罢,见她依旧紧缩着眉头,他便又道:“明日一早,我便着人去将他押回来便是。”
  姜韫垂着眼睫,良久未再作声。
  沈煜心头微躁,又抬手倒了杯茶。
  茶杯落下之时,他才发觉姜韫正抬眼望着他。
  双眼盈盈,欲语还休。
  瞧得他心里的躁意更上一层。
  烛光昏黄,映在人面上,平添些许柔和。
  姜韫默然端详了他半晌,心里忽然沉静下来。
  “明日我若是劝不走他,侯爷打算如何安置他?”她轻声问。
  沈煜正色道:“我已将他编入我的亲兵,他年纪尚小,此战便跟着长长见识便好,必不会出何纰漏。”
  姜韫闻言,半晌未置一词,垂下眼睫,不再瞧着他了。
  两厢沉寂了片刻,他又道:“一路舟车劳顿也乏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你便能见着他了。”
  她顿了片刻,而后微颔首,起身往正房去了。
  沐浴后便径直上了榻,阖上眼入睡。这些日子委实是疲累过甚,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觉身旁贴过来一个宽阔炙热的胸膛,她下意识靠过去,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煜便将人拥得更紧了,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未料姜韫睡得很浅,一下子睁开了眼。
  她睡眼惺忪地抬眼瞧他,神思有些混沌,正欲再度埋头睡过去之时,触到他手臂上缠着的纱布。
  忽然又清醒了些。
  姜韫掀起眼皮子瞧了两眼,含糊地问了句:“怎么伤的?”
  怪不得之前拎人的时候用的是左手。
  “被射了一箭,不妨事。”他浑不在意地道。
  她沉默下来,将脸埋进他臂弯,不再出声了。
  他总是太气定神闲,总是战无不克,便让人忘了他也是凡体肉躯,也会受伤。
  姜韫此刻才体会到婆母李氏所忧所惧。
  他和姜韬一样,游走在生死一线,险中求胜。只是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担忧过他的安危。
  帷帐微晃,帐外烛火明明暗暗。姜韫一颗心也沉沉浮浮。
  昏昧里,她伸手回抱住他。
  沈煜微怔,抬手轻轻顺着她的发丝,忽然问:“为何不替我收下那几个舞姬?”
  他原以为她定不会插手管此事,今日委实是不像她往日行事作风。
  她未抬头,不咸不淡地道:“后悔赶人走了?现下去追回来也来得及。出府时有意往侯爷怀里摔的那个,姿容倒是出挑得很。去接她进府,她想必是极情愿的。”
  沈煜不说话了。
  “你要纳妾,须得给我过目,支会我一声。”姜韫重又闭上眼,声音很轻,“像今夜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又是旁人进献,牵扯了利益,便一个也不准带进来。”
  “谁说我要纳妾了?”他言及此,忽然顿住了,又问,“夫人不打算和离了?”
  她如此自然而然地复又管起了他的后宅事务。
  姜韫闻言睁开眼,沉默了许久,尔后轻应了一声。
  沈煜虽则早有预料,亲耳印证了仍是免不了开怀,忍不住低头亲她。
  她微侧过头,叫他吻在了唇角。
  “侯爷要做什么,只管去做,要去那万万人之上,便去,不必顾及我。往后姜家便站在侯爷背后,助你争权夺位。有姜家的支持,侯爷在朝中也会顺得多。天下文人皆敬我祖父三分,朝中十有二三是他的学生。若来日登顶,遭流言蜚语攻讦,有姜家顶着,也能少些艰辛。”她说得很平稳,这些话在心里酝酿了很久了,也和父亲姜禄通过信。
  沈煜微抬起头,听得漫不经心:“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姜家。”
  “利益结合才是最长远的。”她敛眸道,“若我非出身姜家,恐怕侯爷也不会对我一见倾心吧?没了姜家,我什么都不是。”
  未等他接话,她叹了口气,又道:“我心知劝不走姜韬,来此一趟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罢了。待明日见他一面,我便回关东去。往后他的安危前途,还望侯爷多加关照。”
  沈煜应下了,静默了须臾,又道:“所以当初你要和离,是怕我伤害姜韬,如今回到我身边,是因眼下只有我能护着他,是吗?”
  姜韫张口便想否认,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全是。”良久,她低声道。
  他没再问了,左右人已回到身边,往后再徐徐图之。
  他伸臂将人紧紧拥进怀里,深吸一口清香,闷声道:“想听夫人唤我一声夫君。”
  姜韫不知为何耳根有些红,含含糊糊的:“……我困了。”
  她忽然想起自决意和离,搬出永平侯府之后,她便从未在他跟前自称过“妾”了。
  你你我我的,他倒也不在意。
  “只唤一声。”沈煜锲而不舍。
  姜韫把脸埋起来,不搭理他,只作睡着了。
  夜里仍是有些闷热,他怀里更是滚烫,她原想离他远些,未料没过多久,当真沉沉睡了过去。
  沈煜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的脊背,忽地动作一顿,怕又把她弄醒了,遂又收回手,闭上了眼,嘴唇抿出一条微微上扬的弧线。
  入睡前,他在心里琢磨,怎么将她多留在幽州几日。好歹在他眼皮子底下养着,不叫她再这么瘦下去了。
  沈煜一夜无梦,倒是姜韫陡然换了榻,睡不大安稳,零零碎碎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先是梦见沈煜缠着她要她唤他“夫君”,她不肯,他便发了狠一下下折腾她,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哭哭啼啼的……
  又梦到婴孩的哭闹声,像是隔着层厚厚的雾,朦朦胧胧的,忽远忽近,不大听得清。她循着声音去寻,却怎么也寻不见,在浓浓迷雾之中四处穿行,最后迷失在云雾里,出不来了。
  翌日,姜韫醒来之时,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回头一望,榻边空空,沈煜已然起身出去了。
  她正欲唤锦瑟进来服侍她起身梳洗之时,便见沈煜打帘进来了,见她醒了,不由问:“早膳想吃些什么?”
  姜韫瞧他两眼,随口点了几道常见的糕点小菜,尔后唤锦瑟进来了。
  待得她梳洗穿戴后,二人一道在正厅用早膳。
  席间,姜韫忽然搁下筷子,道:“往后给侯爷生养子嗣的妾室,需得由我来挑,长子要寄养在我的名下。”
  昨夜梦里那婴孩的哭声在她脑中一遍遍回放,让人头疼。
  子嗣委实是个问题。
 
 
第58章 刀光   夫人留步。
  沈煜正欲接话之时, 亲兵领着一身戎装的姜韬进府来了。
  姜韫闻声立时抬眼望过去,便见姜韬僵着脸迈步进厅,遥遥隔着些距离, 向上首坐着的沈煜和她行礼问安。
  她沉着脸,招手让人近前来。
  姜韬嘴唇紧抿, 挪似的过去了。
  姜韫呼吸轻颤, 细细端详他。数月不见, 少年似乎身条又拔高了些, 瘦了,也晒黑了,不复京城养出来的一身细皮嫩肉。
  姜韬原以为她张口便要训斥他, 低眉顺眼地准备认错,未料半晌不闻她出声,一抬眼, 便见她眼眶微红, 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瞧着像是要哭了。
  “……阿姊。”他怔然之下, 下意识轻唤了她一声,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想出言劝她,却发现言语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
  是他不懂事,让阿姊忧心难过。然到如今这份儿上,断无回头之路了。
  “阿姊你别这么瞧着我, 你要打要罚, 我都受着。”姜韬说着,微侧过头去,避开了姜韫的目光。
  沈煜见姜韫脸色苍白, 眼尾微红,伸手在桌案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轻捏了一下。
  他又转头瞥了眼姜韬,道:“我罚过他了,依军法折半打了十鞭子。”
  姜韫呼吸一顿,蹙了眉:“你打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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