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若我战死了, 夫人可会有片刻伤心难过?”
  “还未交锋,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作甚?”姜韫蹙眉, 言罢坐起身来,腰间的凉被滑落至腿上,侧身自榻边端来一杯凉水喝了几口。
  沈煜无言以对。
  昏暗的烛光轻轻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伴着她侧身微倾, 薄薄的里衣衣襟滑落至肩头,露出莹莹如玉的白皙肌肤, 在半明半昧的烛光里若隐若现。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暗了暗。
  姜韫似有所察,抬手拢了拢衣襟。
  “侯爷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今夜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养精蓄锐为好。”她言罢,放下榻边的纱帐。
  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煜面色微沉。
  他正欲出言之时,忽闻外间传来一阵低语交谈。
  姜韫皱了眉, 凝神去听。
  是谢如锦正压低声音问锦瑟:“表姐可歇下了?”
  锦瑟明显有些支支吾吾的:“三娘来得不巧, 娘子今日老早便乏了,才刚歇下了。三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何事明日再来……”
  谢如锦忍不住打断她:“明日便来不及了!我睡不着,去庭院里散步, 路过祖父的书房,听闻表姐夫明日一早便要出征去了!句骊气势汹汹的,京城援兵也还未至,连祖父也觉得表姐夫此去幽州凶险无比……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这……”锦瑟接不上话。
  谢如锦又急急道:“赶紧让表姐赶去见一面啊,表姐夫天不亮便要动身,再不去便迟了!这若是错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眼下人也睡下了。三娘有所不知,娘子已好些日子未睡过好觉了,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别去惊扰了好。三娘便是此刻去将娘子唤醒了,她也不见得会去见姑爷不是?”锦瑟压着嗓子劝道。
  谢如锦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再开口时隐隐带了哭腔:“才刚傍晚的时候,表姐夫送来那幅字画,表姐不是还挺欢喜的吗?我还以为他俩要和好了呢!”
  姜韫闻言,抿了抿唇。
  沈煜立在榻边,隔着纱帐沉沉望着她,一动不动。
  天气闷热异常,她喉头仍是有些干涩,便又抬手去端那杯水。
  未料穿过纱帐时,视线有些模糊,手一滑,那白玉瓷杯便从手中掉了下去。
  姜韫心里一跳。
  眼见着瓷杯立时便要“咚”一声落地摔碎了,幸而沈煜眼疾手快地俯身将之接住了,一滴水也未洒出来。
  沈煜不紧不慢地将之端起来,重又递给她。
  姜韫伸手接过来,才刚松了一口气,便忽闻“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过去,便见铜香炉被掀翻在地了。
  沈煜本是侧身去端盛水的瓷壶,因屋内昏暗,不慎撞翻了脚边的香炉。
  他动作一僵,转头往榻上望过去,便结结实实吃了姜韫一记眼刀。
  紧接着便闻两下叩门声,谢如锦隔着雕花门问:“表姐你醒着吗?”
  姜韫咬了咬唇,盯着屋内的不速之客,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沈煜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俯身将铜香炉扶正,静待她如何应对此情此景。
  姜韫见他半分不慌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披了件外裳起身,将沈煜推去净房,以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随后,她行至门前,给谢如锦开了门。
  不等谢如锦出声,姜韫便皱眉问:“大半夜折腾什么呢?快回去好生歇息。”
  “可是表姐夫他……”
  姜韫睡眼惺忪,脸色不大好,语气很淡:“我听见了,有个三长两短便有吧,若是他回不来了,我也不必再愁和离之事。”
  “表姐!”谢如锦瞪大了眼。
  “行了,回去睡去!”
  待谢如锦垂头丧气地离开后,姜韫这才咬牙问锦瑟:“怎么把他放进去了?”
  那团扇分明该是在锦瑟手里的,只能是锦瑟将扇子给了沈煜。
  “……侯爷他只道是进去瞧您一眼便走的,奴婢拦也拦不住。”锦瑟讷讷道,“也不知是怎么进府的,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吓了奴婢一跳。”
  姜韫闭了闭眼,也不再多言,转头回了屋内。
  她径直往净房去,刚准备伸手推门,忽闻一阵水声自净房中传出来。
  姜韫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片刻。
  正犹豫之时,那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紧接着,便见沈煜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不疾不徐地出来了。
  姜韫呼吸一滞。
  他浑身水汽,鬓发皆是湿的,水珠自下颌滑落,沿着脖颈,淌进松散的衣襟里去了。隐隐可见半湿的中衣之下,结实有力的肌肉。
  沈煜漫不经心地偏头往外瞧了两眼,见无人了,便又不紧不慢地移步往榻上去。
  姜韫怔了半晌,僵在原地,竟眼睁睁地看着他自然而然地上了榻。
  待得反应过来之时,沈煜已然阖上眼躺好了。
  她不由疾步至榻边,横眉瞪眼,压着嗓子低喝:“这是我的榻!人都走了,侯爷还不快回去?”
  沈煜掀了掀眼皮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将人拽上了榻,旋即又掐着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夫妻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姜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人已然在他的怀里了,气上心头,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他也未躲,由着她去。
  她用了些力道,奈何没把他踢疼,反倒弄疼了自个儿的脚丫子。
  姜韫轻“嘶”了一声,蹙了眉。
  沈煜失笑,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人往怀里扣,下颌搁在她的发顶,深吸了几口她身上馥郁的清香,尔后再次合上眼。
  她闷在他怀里,有些喘不过气,使劲儿挣了几下。
  “别闹。”他稍稍松了些环着她的手臂,闭着眼道,“不是夫人吩咐的早些歇息、养精蓄锐吗?”
  “我是让你回府去歇息!待在我这儿像什么样子?叫谢府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金屋藏娇了个男人呢!”姜韫咬牙切齿地道。
  沈煜半晌没接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连着两日不曾合眼了,夫人便让我好生睡上一夜吧。”
  姜韫自他臂弯里,抬眼瞧他,见他一脸的疲惫和困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给咽下去了。
  她抿着唇瞧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过去了。
  倒是难得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天蒙蒙亮时,姜韫被热醒了。
  血气方刚的男人盛夏时节身上简直烫得像火炉,她脸贴在他胸口上,只觉源源不断的热量自他炙热的胸膛散发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头避了避,便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然醒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的发丝。
  沈煜见她醒了,低头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
  她半阖着眼,皱了下眉,含糊道:“热。”
  他顿了一下,伸手取来扇子,给她扇风。
  姜韫仍是有些困,只抬眸睨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
  沈煜只以为她在假寐,有些贪恋地摩挲着她的脊背腰线,漫不经心地轻声问:“你昨夜怎么和你表妹说的?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姜韫还未醒过神,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由蹙了眉。她想起这茬儿就来气,闭着眼出声,语气忿忿:“我便吞了你的家产改嫁,再不然用你的银子金屋藏娇养面首。”
  沈煜惊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纤腰:“你敢?”
  她扭身躲他,掀起眼皮子瞧他两眼,这才惊觉自己适才说了些什么,脸色微变。
  他咬牙问:“你是不是早就有这想头了?那什么翰林……姓柳是吧?进宫给你念过几回诗?”
  姜韫彻底清醒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瞪他:“翻什么旧账?那会儿你若是肯进宫念诗给我听,我还哪瞧得上什么柳翰林?”
  姜韫气势足心却虚,言罢将脸埋进他怀里,不作声了。
  沈煜半晌无言,垂眼瞧着她的发顶,心情复杂。
  姜韫躺了一会儿,忽觉不对,遂又抬起头,皱着眉问他:“不是天不亮便要动身去幽州吗?”
  “快马加鞭赶过去便是了,这不是要和夫人见最后一面吗?”他抬手轻抚她脸颊,指腹在她滑腻白皙的肌肤上流连。
  他指腹有茧子,蹭得她有些痒。她拂开他的手,皱眉道:“可别,这我可耽搁不起,边境正等着你救百姓生灵于涂炭……”
  姜韫言及此,抬头瞧着他,正色道:“你要打赢了这一仗,好好活着回来。”
  她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在街边卖花的小娘子。
  这世上没了她姜韫,并无什么两样,但若是没了沈煜,百姓便免不得多受些苦楚。
  她若盼着他死,那便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沈煜闻言微怔,须臾后嘴角微勾,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尔后道:“谨遵夫人吩咐。”
  姜韫不声不响地瞧着他,耳根有些红。
  他再次低头,去亲她的嘴唇。她呼吸有些乱,却也未躲。气息交融之间,眼见着便要亲上了,忽闻两下叩门声。
  谢如锦不死心一大早又过来了,此刻隔着雕花门扬声道:“表姐!该起了!”
  姜韫头疼地皱眉。
  沈煜顿了一下,置若罔闻,低头吻下去,却只吻在了她的唇角。
  她微侧头避开了,抬眸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该走了!”
  他抬起头,轻叹口气,起身去梳洗。
  姜韫坐起身盯着门外的动静,心知锦瑟断然不会让谢如锦进来,却难免精神紧绷。
  好半晌过去了,门外才彻底安静下来。想必是锦瑟劝走了谢如锦。
  再一抬眼,沈煜也已穿戴整齐了。绯色的圆领袍,腰间束着蹀躞带,脚上一双黑色皂靴。分明是勋贵世家寻常的打扮,却偏叫他穿出一身的凛然之气。
  姜韫静静望着他,抿了抿唇。
  “侯爷要如何出府?”她轻声问。外间天色才刚大亮,府里往来仆从并不多。
  沈煜正绑袖口,垂着眼道:“怎么进便怎么出。”
  她便也不再多言了。
  她住的这个院子在谢府的最东边,一墙之外便是里巷外街。
  沈煜收拾毕了,又移步至榻前。
  姜韫抬眼瞧着他,有些怔忪,不由又问:“作甚?”
  他也垂眼望着她,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低声道:“夫人吻我一下,我再走。”
  她瞠目,耳根红了个透彻。
  姜韫一下子读懂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夜她离开之时,吻他的那一下,他是醒着的!
  她咬着唇,不搭理他,拉上纱帘,转头又躺了回去,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沈煜眸光微暗,掀开帘子,俯身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在她耳畔低声道:“等我回来。”
  姜韫浑身一僵,尔后便觉那道炙热的气息一下子远去了。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她才翻过身抬起头,便见屋内空空如也,只剩了她自己了。
  她静静在榻上待了半晌,心里有些微微的涩,过了片刻才扬声叫锦瑟进来服侍她梳洗起身。
  锦瑟一进来便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问:“侯爷呢?”
  姜韫淡声道:“走了。”
  锦瑟觑着她的脸色,耐不住好奇,又问:“侯爷昨夜在娘子屋内待了一夜?”
  姜韫不轻不重睨她一眼,没作声。
  “锦娘回去了?”她不答反问。
  锦瑟点头,道:“劝了好一会儿才劝走的,瞧着都要急哭了。”
  姜韫顿了一下,吩咐道:“你去和她说,我昨夜见过他了。”
  “啊?那三娘要是问起细致的,要怎么回话?”锦瑟讶然问。
  “只说你也不知便是了。”
  锦瑟依言照办。
  谢如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并未急吼吼地过来问她。
  倒也清静。
  姜韫梳洗穿戴过后,进了些早膳,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一直没什么胃口,只进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用完早膳后,她取出那幅字画又兀自赏看了半晌,却静不下心,颇有些心神不宁。
  索性出了屋子,到庭院里去散步。她沿着松动的泥土一路走,不多时便行至院墙边。
  她眯眼抬头往上瞧,果不其然瞥见这一块的院墙上沾了些新泥。
  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有些昏沉。
  锦瑟取来了阳伞,为她遮出了一片荫凉,而后抬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却什么也没瞧见:“娘子瞧什么呢?”
  姜韫没作声,静静立了一会儿,思绪有些乱。
  外祖父所言不无道理。
  句骊八万大军直逼幽州。而沈煜麾下西北军皆在京中和西北,仅有原先驻扎在幽州的三万守军。
  三万对上八万,岂非以卵击石?
  皇帝自京城调拨的援兵何时能至?沈煜又能撑多少时日?
  再者,皇帝和沈煜既然私下已宣了战,这援兵定然不会轻易交到沈煜手上。
  姜韫思及此,不由皱了眉。
  沈煜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又怎会看不透皇帝的心思?他指不定指着这一仗杀个回马枪,提刀直逼大明宫。
  她望着院墙失神。
  恍惚竟瞧见一个绯色身影窜入眼帘,三两下自高高的院墙翻身进来。
  她怔住。
  直至锦瑟低声惊呼:“侯爷?”
  姜韫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走近之人并不是幻觉。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蹙眉问。
  沈煜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神情凝重,沉声直言道:“姜韬的名讳在此次应征入伍的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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