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宁愿舍弃掉九五至尊的荣耀,换她留在身边。
沈煜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他心里,她的份量重若千钧,抵得过无上尊荣和万里河山。
姜韫微微失神。
她心知他从来不擅花言巧语,且向来说到做到。
然她当真如此重要吗?
摆在后院桌案上精致华丽的瓷瓶,是高门大宅的锦上添花,碎了便碎了,换一只便是了。哪里敌得过支撑起一座宅院的房梁屋脊?
断无为了瓷瓶舍弃房梁的道理。
世俗的眼光和世家的教诲,让她从骨子里觉得女人只会是浸淫在权海里的男人的陪衬。
可是沈煜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只服从于他自己的规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俗规则的嘲讽和悖逆。
“你既不愿再做皇后,我也不怎么稀罕做皇帝,那便不做便是。”沈煜摩挲着她的腰肢,轻描淡写道。
姜韫眼睫轻颤,轻声道:“侯爷说笑。”
他轻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恼她总是轻慢他的真心,耐着性子道:“本也无甚意思,太多束缚,甚至比不得如今自在。当初生了夺权的心思,也是因在御书房里偶然撞见你。”
彼时她在皇帝跟前红袖添香,婉转莺语。
而他身为臣子,连远远瞧她一眼都是奢侈。
只有得到无上的权力,才能得到她。
沈煜的规则里,在他这一生的宅院里,姜韫是瓷瓶,是房梁,是屋脊,是一整座宅院的全部,而权力则是得到她的手段。前世他最后只剩下一座雕栏玉砌的空宅,坐拥天下,却好似什么也不曾拥有过,心里一片荒芜,空空如也。
姜韫吃痛,咬牙睨着他,不咸不淡地道:“我倒成祸国妖姬、亡国罪人了,被你瞧一眼,就让你生了夺权造反的心思,覆了这王朝。且侯爷这话未免说得太早,指不定你棋差一着,阴沟里翻了船……”
沈煜闻言气得低头狠狠封住她的唇,让她把难听的话给吞回去。
她猝不及防,呼吸一下子被夺去,嘴唇被吻得有些疼。
姜韫眼尾赤红,眼眶有些酸,理智同呼吸一起被剥夺。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地回吻他。
他眼眸微瞠,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二人难舍难分,直至喘不过气来才鸣金收兵。
姜韫额头抵在他宽阔的肩上,阖着眼轻轻喘气。
沈煜舔了舔嘴唇,忽然品出了些深意。他指腹顺着她的后颈轻轻摩挲,发觉怀中人止不住地浑身轻颤,便又延伸下去,一下下轻抚她的脊背。
她咬着唇一动不动,脸埋得很深。
临近午时,沈煜才起身吩咐人将午膳端进来,皆是些养胃的清汤小菜。
他不由分说地一口一口地喂她,待她饱腹后,才坐回桌案前,举筷随意进了些饭菜。
用完午膳后,他便取来书册,坐在榻沿念书给她听,给她解闷。先时在侯府,他便总是见她闲时让侍女给她念书听。
姜韫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他虽则音色低沉悦耳,却委实不是念书的料,念得平铺直叙,听得她昏昏欲睡。
期间耐不住困意睡着了一阵子,再醒来时,瞥见他在桌案前埋头写公文。
她瞧了几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晚膳依旧如午膳一般,只她越发没了胃口,草草进了几口。
夜里也照旧是他拥着她入睡。
姜韫垂着眼睫,很安静地缩在他的怀里。
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夜色沉沉,屋内烛火轻摇。
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袍。
姜韫心跳如鼓,指尖微颤,眼睛紧盯着他的动静。
连日的赶路,又不眠不休地照料她,他到底是累着了,此刻睡得很沉。
她微松口气,低头束好裙带。
临走前,她立着榻边,借着昏暗的烛光静静打量他。
良久,她没忍住俯下身,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旋即抽身离开。
那吻柔弱似春风拂面,雁过无痕。
姜韫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离去。
丝毫未察那吻已在平静湖面之上掀起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阒静的夜里,沈煜缓缓睁开眼,一双眼亮得惊人,嘴角微微上扬。
第54章 辗转 反侧。
姜韫趁着夜色回了谢府。
先时白日里便传话给谢如锦, 让她先回去了。此刻马车中陪着她的只有锦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娘子风寒未好透……”
姜韫摇了摇头,只道:“不碍事。”
傍晚那碗汤药喝下过后, 便不怎么头疼了,褪去了七八分。
微凉的晚风拂面, 反倒让她越来越清醒了。
四下寂静, 怦然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锦瑟轻叹口气, 又道:“侯爷醒时, 见您不在了,只怕又要生气了。”
“你以为能瞒得住他?那府里可不止姜家的人。”姜韫睨她一眼,“马车走出百米, 他定然得了消息,睁只眼闭只眼放我走罢了。”
她言罢,垂下眼睫, 指腹轻轻摩挲着染了丹蔻的指甲盖儿。指不定她还未出厢房, 他便已然察觉了。
锦瑟讶然:“侯爷竟不拦下娘子吗?”
姜韫面色平静,语气很淡:“他忙着呢, 顾不上我。”
“您染了风寒,侯爷一直衣不解带照料您, 谈何顾不上?”锦瑟不解。
姜韫没再解释。山雨欲来之时,沈煜恐怕要忙得焦头烂额。又或许,他稳操胜券,认定了她会回去, 也不急在眼前这一时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 尔后缓缓呼出来。
她要好好静下心来捋一捋。
待在沈煜身边,压根儿没法冷静。
夜色沉沉,马车披星戴月地驶向城南的谢府, 不多时便至。
姜韫裹着披风,搭着锦瑟的手下了马车,没叫人惊动谢家主院,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常住的小院。
由锦瑟伺候着梳洗后,她褪下外袍,上榻入睡。
一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临到窗外天色渐明,耿耿星河欲曙天,她才沉沉睡去。
……
翌日,谢如锦一早醒来时,便闻表姐回谢府了,连忙洗漱穿戴整齐后去寻表姐。
姜韫睡到日上三竿,一睁开眼,便在榻边瞧见了谢如锦。
她掩唇轻咳了一声,微皱了眉,便引得谢如锦如临大敌,忙不迭将温热的汤药端过来。
“表姐快趁热把汤药给喝了吧。”谢如锦端着瓷碗,有些烫手,舀了舀瓷碗里的汤药,慌乱之下险些撒了,不由垂头丧气地将瓷碗递还给表姐的侍女。
她怎么瞧表姐夫伺候人的手法那么熟稔自然?
姜韫不由失笑:“你忙活这些作甚?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忧心。”
她言罢,低头喝下锦瑟呈来的一勺汤药。
一如昨日的苦涩难咽。
姜韫怔了一下:“这药方子怎地一模一样?”
锦瑟便答:“天一亮,侯爷便着人将药方子、药材送来了,嘱咐奴婢亲自给您熬药,一分一毫出不得差错。”
谢如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住地往表姐脸上瞟。
姜韫面色沉静无波,只轻“嗯”了一声,又垂头喝药去了。
谢家人闻得她染了风寒,也纷纷来看望她。
姜韫浅笑着回应诸多问候和关心,只道无碍。
也确如她所言,这风寒没几日便好透了,面色也红润起来,只眼底隐隐有些乌青。
她如愿在谢府过了一阵安宁日子。
外头却不太平起来了,北境战乱骤起,句骊率八万大军压境,京城大震,急急调兵遣将。
消息传到关东时,姜韫正同谢如锦一道在书画铺子里闲逛。两人一连在府中闷了好些日子,这日才起了心思出来透透气。
姜韫觅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画,正细细欣赏之时,闻得那掌柜几句低喝厉骂。
“真是皮痒了欠收拾,区区一个句骊,也敢在我大梁边境撒野。今岁当真是战乱迭起,前头才刚把突厥人赶出去,这下又不得安生。”
姜韫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瞧了眼正和小厮低语的掌柜。
那掌柜察觉了,忙不迭堆起笑近前来,恭声问:“娘子可要拿下这副字画?十几年难觅的真迹,费了大功夫弄来的,很是难得。”
姜韫瞧了眼锦瑟,见其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不由微蹙了眉,旋即转头将字画递还回去,轻声道:“不必了。”
回府的路上,谢如锦咋舌感叹:“就那么一幅字画,竟价值百两真银,真不是漫天要价?”
姜韫莞尔,道:“是难得了些。”
若不是匆忙离京,未带够银子傍身,今日便将之买下来了。
谢如锦掀开车帘,百无聊赖地望着车外人潮,隐隐有只言片语钻入耳中。她扭过头来,皱着眉侧头问:“表姐你可听闻,北境起战事了?”
如今乃是大梁初开国,谢如锦也是经历过乱世动荡的人,言及此不由有些忧心忡忡:“不会打到关东来吧?”
姜韫正垂眼轻抚手中团扇的绣面纹路,闻言也未抬眼,很干脆地道:“不会。”
谢如锦愣了一下,转过身来问她:“表姐怎生如此笃定?北境离关东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姜韫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自然是因沈煜决不会教胡人践踏大梁疆土。
“有你表姐夫坐镇关东呢。”她淡声道。
谢如锦这才想起她这位表姐夫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眨了眨眼,又忍不住问:“表姐夫此次要出征吗?”
姜韫沉默下来。
按她的推算,皇帝定然会调用沈煜,且八成是派沈煜率领幽州铁骑做先锋,抵御句骊。至于京中调派来支援的大军由何人领兵,尚难推断。
幽州驻兵应当仅有两万余。
皇帝登基时,便严控地方军势力,依规制,幽州守军绝不会过三万之数。
而句骊大军则足足有八万之众。
姜韫抬手轻按了一下谢如锦的肩,目光带着安抚之意,却并未出声接话。
谢如锦抿了抿唇,也不再多问了。
二人回到谢府,已是傍晚了,谢如锦遂留在姜韫院子里一道用晚膳。
还未落座,便见侍从递进来一只细长的锦盒,将之呈给了姜韫。
姜韫微怔,伸手接过来,将之打开来瞧了两眼。
谢如锦好奇心起,也凑过去瞧,不由惊讶道:“表姐你还是把这幅字画买下来了?”
姜韫抬眼,打量几眼那呈字画进来的侍从,顿觉有些面熟,心里有了数,便也不曾发问。
她取出字画赏看了片刻,尔后将锦盒重又阖上,递给锦瑟让其拿下去收好。
谢如锦在一旁戏谑道:“表姐你可真是财大气粗。”
姜韫侧头瞧她,淡声道:“不是我买下的。”
谢如锦愣了一下,话还未问出口便又闻表姐出声。
“恁地话多,你再多言,便去你阿娘那用晚膳吧。” 姜韫说着,不轻不重睨她一眼。
谢如锦见她这模样,一下子猜出是何人买的字画送予她,旋即笑嘻嘻地连连告饶,拉着她一道入席用晚膳。
……
晚间,姜韫吩咐锦瑟铺开宣纸,磨好墨,在案几上小心翼翼铺陈开那幅字画,提笔临摹。
她落笔难掩这些时日的心浮气躁,一连写了好几张纸,才堪堪觉得满意了些。
直至夜色渐深,她也舍得搁下笔,将那幅字画重又放回锦盒中。
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真迹。
沐浴后,她裹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上榻。
锦瑟一一吹灭了灯,只余榻前六角烛台里仍点着一星烛火,尔后轻手轻脚地退至外间。
烛光昏暗,帷帐轻晃,姜韫裹着冰丝凉被,侧身面朝墙壁睡去。
夏日的暑气未褪,这夜格外闷热难捱。
她自被中伸出手臂,辗转反侧了几回,那凉被已然滑落至腰际,里衣的衣襟也微松,露出肩颈处一大片白嫩似雪的肌肤。
其实关东的夏日并不似京中那般炎热,也因此谢府并无冰窖储存夏日祛暑用的冰块。她在姜府每年夏日,免不得用冰块降温,夜里入睡时在榻边放上盛冰的冰鉴,才能睡得踏实。
身后忽起了风,一阵一阵的,柔和又凉快。
姜韫困得迷迷糊糊的,也未回头瞧,只以为是锦瑟在为她打扇。
昏昏欲睡之时,她不经意瞥见帷帐上的影子。宽阔的肩,修长有力的臂膀,棱角分明的侧脸……
姜韫皱眉揉了揉眼睛,浑身一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险些惊叫出声。
榻边之人显然也发觉她有所察觉,打扇的动作顿了片刻,却又接着摇起来。
姜韫缓缓转过身,蹙着眉望向身后之人。
“侯爷是怎么进来的?”她语气有些冷。
大半夜私闯民宅闺房,像什么话?连声儿招呼也不打。
谢府的家仆皆不识得他,断然不会在毫无通禀之下,任他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府。
沈煜搁下手中的绣面团扇,面色平静,语调也四平八稳,仿佛正身处金銮殿,举着手里的笏板,不卑不亢地与皇帝、与朝臣商议朝政大事:“翻.墙。”
第55章 夜会 夫人吻我一下。
姜韫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堂堂王侯之尊, 行如此偷鸡盗狗之事。
沈煜垂眼望着她,开门见山道:“圣人封我为主将,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幽州。”
姜韫闻言只轻“嗯”了一声, 便再未有何旁的反应了。
他无奈道:“夫人便一句也不问吗?”
“问什么?”她明知故问。诸如此战胜算几分,又须多少时日之类, 她心里皆有数, 无甚多言之必要。
沈煜却觉得她半分也不肯关心他, 有些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