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当时就觉得此人很有前世资本家的风范,她还以为对方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未想到却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
邱秋回礼道:“知鱼居乐正桑拜过章先生。”
互相见完礼,章兰芝道:“姑娘远来是客,便先请吧。”
邱秋笑了笑:“既然如此,桑便冒犯了。章先生以为商之道,当为如何?”
章兰芝道:“当以逐利为本,利之所至,我等亦所至。”
邱秋又道:“章先生以为,商之道是为善还是为恶?”
章兰芝拧眉道:“逐利而已,哪里有善恶之分?”
邱秋笑道:“先生之观点,是小利而非大利,是小商而非大商,大商大利当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则为大善。”
章兰芝嗤笑一声道:“从未听过商道还有兼济天下之能,那按姑娘所说,何为小商小利?何为大商大利?”
台下亦有学子道:“商道向来贪财逐利,事事以利益为先,哪里有什么大善,这位花神是在信口开河吧。”
还有人讥笑道:“这小娘子怕是连商道是什么都不知晓,才能说出这番言论来。”
邱秋美目在台下扫了一圈,见简玉衍和官杰略带担忧的目光,又见多日不见的云果果亦在台下,还看到了云果果身旁的江上智,这真的让她有些讶异了,未想到江上智竟然会来观看辩论。
听到章兰芝的询问,亦听到台下的讥笑声,邱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答道:“以个人之利为重,便是小利小商,以天下人之利为重,便是大利大商。小商之利不过贩履卖丝,赚些小钱,大商之利却能让天下人吃饱穿暖,免受饥寒之苦。”
章兰芝从未听过有人能把逐利的商道,说为兼济天下的根本,心头微震,问道:“何以见得?”
邱秋道:“一个城池盛产缫丝,却少米粟,另一个城池盛产米粟,却少缫丝。因而盛产缫丝的城民能穿暖却不能吃饱,而盛产米粟的城民能吃饱却不能穿暖。若两个城池互通商道,盛产缫丝的城池便能用缫丝换盛产米粟城池的米粟,这样一来,不是两个城池便都能吃饱穿暖了吗?这样的商道,是不是大商大利,因贩商而使两个城池之人免受饥寒之苦,是不是能被称为大善?”
“然,因通商道,盛产缫丝的城池并不会因饥饿向盛产米粟的城池开战,盛产米粟的城池也不会因为寒冷而向盛产缫丝的城池开战,以商之战,两城之民皆不受战争之苦,这不是大利大善,还有什么是呢?”
章兰芝倏地抬眸,眼神灼灼道:“好个以商止战!如姑娘所言,这治域安邦,还以贩商有关了?”
邱秋笑了笑:“那当然,若各大城主开辟商道,鼓励生产,互通有无,商道越盛,则城民越富,城民富了,自然仓禀足,知礼仪,强城邦。”
章兰芝沉默半晌,忽郑重朝邱秋行了个礼道:“姑娘所言甚是,我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挑战台下一片哗然,竟未想到乐正桑真的能赢商门先生。
而更多的学子却是沉浸在邱秋那一番精彩的问答里,从未想过竟能如此理解商之一道。以商止战,以商安邦,这观点却是闻所未闻,以往说道商道众人想到的便是贪财逐利,不折手段,如今方知晓,原来商之一道,竟也是大善大利之道,竟也能让城民富强,安居乐业,少动干戈。
今日的辩论,旁听的学子们犹如被当头棒喝,看向台上清丽女子的目光亦变得尊重且佩服起来。
有学子当场向邱秋拜道:“……乐正先生所言,乃圣人之言也,我愿拜入先生名下,学商之道……”
台下的商门几位先生亦是心头大震,赵监丞道:“听姑娘这一席话,我等胜读十年书,姑娘请受我等一拜。”
几人郑重的朝邱秋拱手鞠躬而拜,邱秋忙侧身让开,笑话,她以微末之龄,挑战这些饱学之士本就够自大狂妄了,若受了他们这一拜,一个傲慢无礼的名声怕是跑不掉了。
邱秋忙道:“先生不必多礼,我亦不过有些浅薄粗见,能得几位先生认可,是我的荣幸。”
赵监丞道:“姑娘之言振聋发聩,若这都是浅薄之言,我等羞于见人了。”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姑娘赢了辩论,我等自会将今日之战昭告三域,宣扬姑娘之名。”
邱秋道:“先生误会了,我来此并非为扬名而来。”
见赵监丞等人疑惑的目光,邱秋笑道:“我一直仰慕文宗商门的风范,本是来自荐为先生的,但苦于无门,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还望几位先生不要怪罪才好。”
赵监丞一怔,继而抚掌大笑道:“姑娘之才,犹如日月灼灼,能得姑娘来我商门做先生,是我商门学子的大幸。”
邱秋知道此事成了,心中欢喜,面上亦带出几分喜意道:“如此,桑便多谢先生了。”
台下的学子亦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一战皆大欢喜,除了输掉辩论的章兰芝,他深深看了邱秋一眼,眸中之色极为复杂。
邱秋自然不知晓他的想法,但商门出身的人向来心眼都不大,今日她算是踩着他扬名,怕是结下梁子了。
下了挑战台,邱秋便跟着简玉衍,官杰一起回城主府。因学子太过热情,邱秋不得不换了身衣服,从小路悄悄离开。
马车上,简玉衍看她目光着实太频繁了些。在对上简玉衍第二十几次瞟向她的眼神,邱秋终于叹道:“简师兄是不认得我了么?为何频频看我?”
向来厚脸皮的简玉衍脸上泛起一丝被抓包的不自在,见着邱秋促狭的目光,苦笑道:“乐正师妹莫要取笑我了,今日师妹在挑战台上的一番言论,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邱秋笑意吟吟:“我以为简师兄同意我上挑战台,便是对我有信心的。”
简玉衍自然不能说只是想让她上去玩玩,若是不行他也有其他办法。便道:“我自然是相信乐正师妹的,但未想到乐正师妹却比我想象中做得还要好。”
邱秋俏皮的眨眨眼,故意道:“那简师兄可要多想想我,免得以后又不认得了。”
简玉衍轻咳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去看纱窗,耳尖微红。
官杰坐着马车最里面,看看这个,又看看另一个,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到城主府,邱秋太累了,今日这场辩论她准备了许久,又因在挑战台上高度集中精力,分外疲惫,与简玉衍,官杰辞别后,便径直回住房休息。
***
第二日,商门便送来聘约书,由章兰芝亲自前来。
邱秋到内厅时,章兰芝正搭着眼皮靠在倚子上,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给他上茶的紫薇也是一脸古怪,从未见过在别人家还能睡得如此坦然之人。
见了邱秋,他方掀了掀眼皮,睡眼惺忪的起来施了个礼道:“聘约书已送到,按惯例商门的先生都是有各自的院子,乐正先生是要住进来,还是另寻住处?”
邱秋当然要住进去,她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便笑道:“既然是惯例,我自是该遵从才是。”
章兰芝随意道:“乐正先生的身份牌还未做好,若是想要搬进去之时,便派人与我说一声。”
邱秋道:“不劳章先生多走一趟了,我们今日就搬进去。”
章兰芝虽然有些惊讶邱秋的急切,但亦没有多问,懒洋洋的道:“乐正先生决定便好。”
邱秋先让紫薇和翠薇收拢好箱子,又让余山打点好马车。便去城主府主院,向官杰辞行。
她到之时,官杰正在处理一叠文书,抬头惊讶道:“乐正小姐是为寻书而来?”
这几日为了辩论之事,邱秋寻官杰要了好些书,以至于官杰一见到她便以为她是来要书的。
邱秋笑道:“并非如此,我来是与官城主辞别的。”说着便把自己要搬去商门的事情说了。
官杰怔了怔,方道:“如此,便恭喜乐正小姐得偿所愿了。若是以后有需要,派人到城主府来寻我便可。”
邱秋笑了笑:“那我便先谢过官城主了。”
从城主府离开后,便与章兰芝一道去了商门。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柱香,终于在五间巍峨的兽头朱红大门前停下,大门约莫四五仗高,一仗宽,两边各蹲着白泽石像,立着两列穿着铠甲的城卫。
大门上方写着“文宗”两个大字,字体飘逸灵动,矫若惊龙,若瞧上片刻,竟能瞧出几分铁画银钩的锋锐之气。
下了马车,便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轿夫抬着轿子过来接。
章兰芝道:“商门在文宗最往里的方位,走路亦要走些时辰,乐正先生既非武者,又是女子,只怕走不动,便让轿夫抬了轿子过来接。”
邱秋未想到章兰芝竟能考虑得如此周全,便笑道:“那就多谢章先生了。”
一行几人上了轿子,邱秋隔着纱窗往外看,文宗里面和外面又有不同,道路极为宽阔,各种假山磷石奇花异草因有尽有,她还看到了几株生长在热带的植物。
往山道上走了大半个时辰,在半坡处,终于看见一排院子,轿子在院子前停下。
邱秋几人下了轿,章兰芝指着院子道:“这便是商门先生居住的院落,最南面那间空着,你便住那间吧。”
邱秋应了声是,章兰芝将人带到便离开了。
邱秋带着紫薇与翠薇进了院子,余山因要照看行李箱子,便还在后面。
院子不大,却五脏俱全。
紫薇翠薇二人去打扫院子,虽未有人住,但院子并不荒芜。
邱秋便伫立在院子外,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山峰。
这便是太恒峰了,江上智住的地方。看着还有不小的距离,邱秋不太满意,商门的院子也还是远了些。
天色逐渐暗淡,夜幕悄悄降临。
紫薇翠薇将屋子打扫干净,余山也将行李箱子运上来。吃了晚膳,邱秋瞧着月白风清,便到院子外走走消消食。
因是山里,天气微凉,凉风缓缓吹过,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畅。
邱秋走在山间,鼻尖是泥土的芬芳夹杂着丝丝的野花香,耳朵里是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很细微的尖锐,但并不会觉得厌烦,脚下的青草软软的,邱秋全身都放松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自穿越以来,邱秋已经有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过,好似总在焦虑奔波,没有一刻敢将心神松懈下来。
走了一段路,邱秋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溪水声,借着月光,她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较宽,河底是光滑的鹅卵石,微风轻拂过,荡起细微的波纹。
邱秋见猎心喜,将鞋袜脱了下来,长长的裙摆捉放腰间,撸起裤管,像小孩子一样,沿着溪水走上去。
冰凉的溪水流过脚趾,漫过脚踝,直到小腿肚。
她忍不住嘶的一声,待适应了溪水的冰凉后,邱秋笑起来,借着如水的月光,一步一步,缓慢的,轻轻的走。
江上智倚在树上,远远的望着。
这片山林是他练剑的地方,也算半个禁地,很少会有人来打扰。
未想过今日练完剑,却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了,她进了商门当先生,住的院子离这里很近。
看着月光下走得像孩子般笨拙的身影,他微微有些出神,花朝节夜的清冷如仙,挑战台上的明媚飞扬,现在的童真顽皮,倒不知一个人竟能有这么多的面孔。
远处扑通一声打断他的思绪,只见刚刚走在溪水中的身影一个不稳跌倒在水里。江上智挑了挑眉,却见远方的人扑通几下像只鸭子一样挣扎着爬起来,身下的裙子湿了大半,头上的发髻也散了下来,显得十分狼狈。她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似乎极为生气,光着脚狠狠踢了踢水面,结果一不小心,又跌回水中。
江上智冷冽的凤目里终于有一丝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只见着她挣扎着站起来,这次却不敢踢水了,嘴里嘟嚷着朝岸上走去。
突然一道寒光向她袭来,江上智面色微沉,随手折了根树枝,灌足元力扔向寒光,人也快速轻掠过去。
邱秋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过是想淌淌溪水,谁知脚下一个没踩稳,跌进水中,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跌了一次。拖着湿漉漉的衣裙,好不容易爬上岸,还来不及歇一口气,便有一把剑向自己袭来。
邱秋睁大眼睛,转身没跑几步,便被湿漉漉的裙摆绊倒在地,忍住想骂娘的冲动,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光,她只觉我命休矣,忍不住闭上眼睛。
只听砰的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邱秋睁开眼,一身白袍的江上智站在他身前,月光下,他俊美得不像话,一双凤目尽是冷意,手中的剑滴着丝丝鲜血。
不远处有一个黑衣人躺到在地,被割断的喉咙处冒出大量鲜血,将身下的草地都染红了一片。
邱秋怔住,第一次见这样场景的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发颤。
直到,前方伸出一只手来。
邱秋抬眸望向手的主人,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些许雾气,哑声道:“我……我起不来……”
对上她的眼睛,江上智一怔,瞥了眼她颤抖的双手,他沉默片刻,弯腰将人抱起。
邱秋将头埋在他怀里,终于缓过几分心神来。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上智抱着她往商门院子的方向走去,闻言,缓缓道:“这本就是我练剑之地,倒是你,最近可有招惹什么仇人?”
邱秋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城主府都没有出去过几次。”
她的头在他怀里摆动,乌黑的发丝撩过他下颌,微微有一丝痒意。江上智将人抱稳,淡淡道:“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邱秋闻言一愣,乖乖的不敢再动。她对这人的直男程度相当了解,他是真的能做出这样没品味的事。若不是他刚刚救了她一命,她真想踹他一脚解解气。
回了院子,紫薇翠薇已经睡下,院里一片安静。
江上智打量一下周遭,开口问:“你的住处是哪一间?”
邱秋指了指主屋,江上智便抱着她走进去。将她放在床上,江上智淡声道:“今日之事,我会查清楚,你这段时日不要乱跑。”
邱秋乖巧点点头,江上智见她这幅被吓懵住的模样,顿了顿道:“有我在,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