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智拱手施礼,淡淡道:“见过相思前辈。”
邱秋却是一怔, 相思?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秀美, 气度卓然的女子, 与幽冥宫内容貌被毁, 小心翼翼的相思哪里有半分相似之处。
青衣女子笑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江上智凤目微抬:“曾经,我以为这境是由乌斯曼的记忆构成, 他是宗师之境,又是我醒来后见的第一人。而后,到了这屋子里, 触摸了花神像,看了那些记忆,我才知晓,这境的真正主人,是你。”
青衣女子道:“是我。”
邱秋在一旁本是云里雾里,听江上智说起那些记忆,她细细回想,终于明白过来:“是乌斯曼前辈救了你?”
青衣女子微叹道:“……不错,当日我本应重伤而亡,爹爹实行灌顶之法,将元力强行灌到我身上,我便从普通人一跃成为宗师之境的武者,宗师之境可重塑身躯,我五脏六腑的伤,被毁的容貌皆悉数愈合。”
“……爹爹死后,我便离开了幽冥宫,在三域里游历,见过无数人,穿过最华丽的绸缎,吃过最美味的膳食,也结交了些朋友,然而,数十年后,再回幽冥宫,最让我意难平的还是爹爹含怨而死,这份执念,却在我死后,以我周身元力,构成了这个境。……现在的我,不过是依靠执念存在的魂体罢了,执念实现,我便也解脱了……”
青衣女子抬眸道:“你们若想要出去,便要化解我这份执念才行。”
邱秋眉头微蹙,迟疑道:“……你是要我们阻止乌斯曼前辈的死么?”
青衣女子摇头道:“并非,这境乃记忆构成,是已发生之事,其结果不能改变。我最遗憾的是爹爹生前是抱着对我娘亲的怨恨离去的,他一直以为娘亲背叛了他,我出幽冥宫后,寻找追溯记忆的宝物追溯过此事,发现当年之事竟然全是红摩洛的诡计,”
“……红魔洛爱慕我爹爹,嫉妒我娘亲,便故意将我爹爹的仇敌引来,娘亲被爹爹仇敌追杀之时,被路过的武者救下,红摩洛没能杀了我娘,为了断绝爹爹与娘亲的关系,便易容成我娘,假死在爹爹面前。爹爹以为娘亲死了,便搬离伤心之地。娘亲养好伤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只当爹爹没能逃过仇敌的追杀,伤心欲绝下便想随爹爹而去,却发现怀了我。后来娘亲去了小山村里,遇见我的养父……”
“……我希望你们能将红摩洛的诡计拆穿,去告诉我爹爹,我娘亲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他,让他不要再含怨而死……”
青衣女子话音刚落,邱秋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屋内。
身侧站在江上智与相思,刚才的一切恍若做梦一般,让人没有真实感。
看着相思一脸迷茫的模样,邱秋实在很难相信,相思竟与刚才见到的青衣女子是同一人。
相思见邱秋定定的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困惑道:“小桑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么?”
邱秋收回目光,摇头笑道:“没有。”又朝江上智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
江上智拧眉沉思片刻道:“先去见乌斯曼。”
因天色已晚,三人便在屋子里将就一宿,第二日一早回了幽冥宫。
幽冥宫内一片祥和,邱秋与江上智找到乌斯曼时,他正躺在屋内喝酒,身边一个又一个的空酒坛,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露出略显沧桑的容颜,眼睛迷离,直直的看着天空,手却没停下,机械似得一杯一杯将酒灌入口中。
邱秋站在门口,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江上智走进屋里在他身边蹲下道:“前辈,我有事与你说。”
乌斯曼缓慢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淡道:“说吧。”
江上智神色平淡的开口:“玲珑从未背叛过你,她是被红摩洛陷害的。”
这一句话真是平地惊雷,乌斯曼眼睛倏地睁大,语无伦次道:“你说什么……你如何知晓玲珑的名字,不,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上智将青衣相思说得故事,说了一遍,方道:“是否属实,前辈试一试红摩洛便知。”
乌斯曼满面寒霜,眼神冷的吓人,他并未言语,抬脚便走出门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沉默片刻道:“相思是我儿,我这个做爹爹的从未给她一份关爱,我若去找红摩洛,还望两位多多照拂与她。”
邱秋道:“前辈,不先见一见相思么?”
乌斯曼摇头道:“不了,她这样很好,你们无需告知她我的事情。她以前过得不好,以后莫要为这些前尘往事困扰才是。”
江上智道:“试探红摩洛,前辈有何打算?”
乌斯曼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今夜,你们莫要出门。”
乌斯曼走后,江上智与邱秋便在屋子里等着,只要乌斯曼从红摩洛哪里探寻得真相,去除心中的怨怼,他们便能出了这须臾境。
在这须臾境中虽只过了月余,邱秋却感觉仿若过了好些时日般。也不知紫薇与翠薇的伤势如何了?还有商门的弟子们,齐若溪,杜奇峰,简玉衍,略为奇葩的谭云止,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好,她竟然有些想念他们。
想到紫薇,她便又想起南寻殷来,想起她的任务,须臾境内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的心更偏向江上智的,如若江上智能求得太上长老为她解毒……邱秋想,她便向他坦白一切,若是他不怪罪,她亦是愿意留在玄宗……若是他怪罪,她便自行离去……若是将来有机会,再还他解毒的人情。
邱秋与江上智分别坐在木质的四方桌两边,桌上是一壶清茶,想着这些事,她微微有些出神。江上智道:“想什么这般入神?”
邱秋怔了一下,笑道:“只是有些想太恒峰了。”
江上智凤目微抬,幽黑的眼眸望着她,眼里是邱秋看不懂的东西,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轻轻道:“会回去的。”
邱秋微怔,周边的氛围一时尴尬起来,她有些不自在的道:“自然。”
正当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邱秋微微一惊,抬眸望去,便见宫主的院子燃起熊熊大火。与江上智相视一眼,邱秋道:“要去看看么?”
江上智还未搭话,屋门被踹开,夕公子等人闯了进来。
夕公子目光寻找到他们:“小桑,快跟我离开。”说着便要去抓邱秋的手。
江上智一把截住,修长的五指钳住他的手腕,淡淡道:“你要做什么?”
夕公子艳丽的眉眼蹙起,眸中划过一丝戾气,冷冷道:“我与小桑说话,关你何事。”
江上智神色淡淡,五指用力,夕公子吃痛的发出惨叫,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做什么?”
夕公子喘息几下,方道:“叛军攻进了幽冥宫,大护法乌斯曼亲自开的门,宫主凶多吉少,想要活命,就得快快逃离这里。”
江上智放下他的手腕,冷淡道:“我们自有打算,不劳你费心。”
邱秋没想到夕公子竟然会来找她,她与他相处不过几日,在他身边做侍女也不慎上心,又有松园之事,她一直以为他是恨死了她才对。只上前挽着江上智道:“公子,你先走吧,我与他一起。”
夕公子抬眸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说着便离开了。
江上智凤目微抬,瞥了一眼她挽着他的胳膊,并未挣脱。
夕公子没走多久,相思又走了进来,她神色平静,眼眸苍凉,面容虽是毁容之态,但邱秋却能一眼分辨出,这人是青衣相思。
果然,相思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扫,道:“如今爹爹已经知晓真相,我执念已去,也快消失了。”
她朝邱秋招招手,“你过来。”
邱秋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相思走去,江上智见状,忙伸手阻止,然而身体却动不了。
待邱秋走到她身边,相思伸手放在她的额头,元力从她的额头进入全身。片刻,相思收回手,惋惜道:“经脉细弱,天生废体。”
她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道:“我这一生虽因元力不是自己修来,而终生止步宗师之境,但却没有忘记研修功法,我花了数十年功夫独创了一套法决,这套法决比之世家大族内顶尖的功法亦不遑多让,如今我将她传授与你,你将来若能得机遇修练固然好,不然,便找一个人将这套法决交与他,务必将法决传承下去。”
说完相思便化作一团青光,朝邱秋脑门上飞去。
邱秋睁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青光飞到一半之时,从里面分出一缕红光来,又快又急的钻入邱秋脑门之中。
邱秋只觉得如针扎了一般,脑中疼痛无比,忍不住惨叫出声,“啊啊啊啊!”软到在地。
青光一闪化为人形,接住邱秋,拧着眉喃喃道:“怎会如此。”
江上智睚眦欲裂,本被节蛊封印住的元力如洪水般涌出来,挣脱青衣相思的禁制,他三步并两步跑到邱秋身边,搂住她,抬起一双冰冷的凤目,寒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青衣相思道:“我只想将传承给她而已,并未想要伤害她。”
江上智扬手一招,一把剑气凝成的长剑便朝青衣相思刺去。
剑锋极锐,所到之处发出破空声。青衣相思眸光微变:“剑气化形,你是玄宗之人。”
剑尖停留在青衣相思的额头上,江上智冰冷道:“你花这么多心思洗净执念,不过是想重入轮回,今日,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打得你魂飞魄散,再无入轮回之日。”
青衣相思一向平淡的表情终于变了,她沉思片刻道:“刚才那道红光十分眼熟,好似红摩洛的残魂。”
江上智并未言语,剑尖也未移动分毫,只是眼神示意她继续。
青衣相思道:“我未想到,这幽冥宫地界还残留着红摩洛的残魂,我将幽冥宫化作须臾境,想必便将她的残魂融入我的执念中……这位小友,未曾修炼过,神魂太弱,被残魂入侵,若是神志泯灭,只怕会永远沉睡不醒。”
“……如今,我会化作神念,侵入她识海里灭杀残魂,然而结果如何我亦不知晓。我很抱歉,你也要做好她永远不会醒来的准备……”
说完,相思化作一团青光,融入邱秋的识海中。
第54章 昏睡 初元城,城郊。路边的茶棚里坐着……
初元城, 城郊。
路边的茶棚里坐着几个纳凉的学子,初夏已过,日头逐渐热起来。蓝袍学子们的冠帽放满了长桌边沿,他们敞开衣袍, 使劲摇着手中的折扇, 空着的手抬起一旁的大碗茶抿了一口, 完全没有文宗之时的文雅。
其中一人抱怨道:“这时节出行未免太热了些。”
另一人笑道:“兄台, 这你就不懂了, 皆说初元城有三景, 武宗的练武场, 文宗的挑战台,还有城郊的碧海连天色。你可知这碧海连天色指的是何物?”
那人道:“练武场与挑战台我皆见过, 这碧海连天色还真不知晓。”
另一人道:“这是当然,只因这碧海连天色并非时时都有, 而是看时节来的。”
那人疑惑:“为何?”
另一人笑了笑:“这碧海连天色说白了就是一塘翠绿的荷叶与粉白的荷花,因城郊有几百亩的涝田, 无法种植, 济门的先生便教了城郊百姓莲藕的种植方法,这样一来, 这些涝田便有了用处, 城郊的百姓的收入也有了增项。”
那人叹道:“济门先生真是高风亮节, 惠及天下。”
另一人失笑道:“这还没完呢, 你可知这碧海连天色的名声从何而来?”
那人奇道:“这还有说法?”
另一人摇着折扇笑道:“当然……这几百亩涝田改种莲藕之后,一位商门的学子路过之时, 被成片的翠绿与粉白娇艳的花朵惊艳,二话不说便找了当地的百姓,买了这几百亩荷花的夏季归属权, 回去后便找了四艺门的学子写了各种赞扬的诗词曲调在初元城内传唱,不多时,这碧海连天色的美名便传遍了初元城。而这位商门学子却在涝田周边设了关卡,需交银钱才可入内观望。”
那人呐呐道:“这……这,可真是商门学子的作风。”
另一人道:“自然,这位学子从商门结业以后,便回了老家,学子老家本就是跑商为生,他子承父业,不但将其发扬光大,更是以南山作为祖产,闯下诺大家业。”
那人一惊道:“原来竟是南山齐氏的先祖!”
两位蓝袍学子在议论纷纷之时,不远处的木质四方桌上坐着一伙人。
这伙人身着锦袍,气度不凡。其中一人长着一张俊秀的娃娃脸,身着价值百金的织锦,腰间竖着和田籽玉腰带,穿戴无一不是精品。
俊秀娃娃脸低声道:“先祖一直将此事当做污点,文宗学子还拿这事说项。”
一旁的人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商门师训便是逐利为本,这事虽说是贪图小利,在外名声不好,但在商门眼中却是极为机变之事,非常符合商门师训。因而每当有新入门学子,都会与他们说这段故事。”
俊秀娃娃脸皱了皱眉:“商门这般势力,也不知桑妹妹过得好不好。”
一旁的仆人道:“公子放心,小姐亦在商门内当学子,上次她去信回来,不是说乐正先生才华高绝,极为受学子的尊敬么。”
俊秀娃娃脸叹道:“那丫头疯疯癫癫的,她的话哪里有可信之处。桑妹妹一向善良,就算受了委屈,亦不会让人知晓。”
一旁的仆人道:“……公子马上便能见着乐正先生,到时去看看便知。”
俊秀娃娃脸却迟疑起来:“……我本答应桑妹妹很快便来找她,却耽搁到现在才来,也不知她会不会怪罪于我。”
一旁的仆人劝慰道:“公子不必担心,乐正先生秉性善良,定不会因此事怪罪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