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会下令灭杀三域内所有蛮匪, 这是她万万没料到的。
蛮匪只是一个统称, 真要论起来很多蛮匪之间并不认识,虽同出大雪山, 但大雪山里的部落何止十万,他们部落不同, 自然不会相识,只因这些从大雪山出来的匪徒做风皆心狠手辣, 不留余地, 才被三域之人统称为蛮匪。
还有一些不是大雪山里出来的匪徒,因见蛮匪之称能让商队旅人闻风丧胆, 打家劫舍更为方便, 故意效仿蛮匪的装扮和手段, 自称为蛮匪。
若真论起来, 大当家与蝎子虎头不过是其中一小支蛮匪。
南寻殷与大当家一行人有生死之仇,邱秋料到南寻殷脱困后定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这条新下的御令, 是将三域内所有的蛮匪都逼上绝路。
这……未免太疯狂了!
他就不怕被反噬么?
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不知狗急跳墙的道理,他这般不管不顾的做法,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这得有多大的怒火啊!
是因为……自己么?
若说对南寻殷的情意没有察觉, 邱秋自己都说不过去,她不是没经历过感情的小白,她掉下悬崖时,南寻殷那惊恐的眼神不是作伪。他也没有作伪的必要。
可是便如邱秋在大雪山与顾白原说得一样,两人本就不是一道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如今她也是这般的想法,但听到他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她报仇,内心还是会有些触动。
阿琴抬眸瞥了眼邱秋复杂的神情,犹豫片刻,凑过去悄声道:“邱姐姐,他们说的人是殷大哥么?”
邱秋敛了面容,竖起玉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压低声音,“这里不适合谈论这个。”
阿琴张目望了一下四周,乖巧的点点头。
来清溪楼的目地,邱秋可没忘记。虽意外听到了南寻殷的消息,但打听黎夫人才是她本来要做之事。
邱秋招来店里伙计,递了块银子过去:“小二哥,能帮我把你们的说书先生叫来么?”
小二喜笑颜开的接了银子,也不问邱秋为何要叫说书先生,屁颠屁颠的去叫人。
阿琴奇道:“邱姐姐怎么突然想要听书了?这清溪楼的说书先生不是顶好的,倚红楼的说书先生讲的轶事才有趣,邱姐姐若喜欢,让哥哥找两个倚红楼的回家说。”
邱秋道:“我找说书先生并非是要听书……你是如何得知倚红楼的说书先生讲的轶事有趣?”
瞧见邱秋逐渐皱起的眉,阿琴脸一红,忙道:“邱姐姐别误会,我是无意间听到来铺子里买货的小厮私下谈论。”
邱秋盯了她半晌,见她虽有些羞涩眼神却很坦荡,说得应是真话,方才放过她,倚红楼这样做皮肉生意的花楼,想她一个小女孩也不敢真去。
不一会儿,小伙计便把说书先生请来了。
瞧着面前这位一身丁香色深衣,年纪约莫二十岁,做男装打扮的女子,邱秋有些诧异,这般年轻的女说书生先生,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自己想要打听的事,这位年轻的女先生会知道么?
女先生瞧出邱秋眉宇间的迟疑,抱拳笑了一下道:“两位小姐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想要打听?”
她面容长得不算美,这一笑却带了几分洒脱豪气,让人心生好感。
邱秋也笑了,道:“女先生请坐,我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听。”
女先生撩起衣摆,毫不扭捏的坐到邱秋对面,接过阿琴递来的茶,笑道:“很多人第一次见我,总会与小姐一般颇有疑虑,但最后他们都是满意的离开。”
邱秋却道:“很多人?这般说来,总有人找你打听消息?”
女先生道:“茶楼客人繁杂,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有往来,消息自然灵通,小姐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你们都能想到的,在茶楼说话的人也能想到。是以这茶楼的消息真真假假,有的话真是说漏嘴,有的话却是故意说出来让别人听,无论小姐想要打听什么,我会将我知晓的告知你,至于真假却担保不了。”
阿琴终于领悟邱姐姐叫说书先生的用意,听了女先生这般不负责任又厚脸皮的话,她眼睛一瞪,讽刺道:“如你这般说,你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随意编造几句于我们,我们还不能找你麻烦。”
女先生并不着恼,反而微微一笑:“小小姐,我说的不是真话,别人说的就一定是真话么,若你们把他们说的假话当成了真话,误了事岂不更糟。”
阿琴微愣住,似乎没想要到还会有这种情况,一下失了言语。
邱秋却觉得这位女先生很有趣,说得头头是道,却把责任推得一干净,真遇着像阿琴这般的人,被她忽悠了,还当她是世外高人。
她不是来找茬的,打听的消息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女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在意,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笑道:“女先生,你能与我说说永乐巷黎夫人的事么?”
女先生毫不迟疑的接过银子放入袖中,“莫要叫我女先生了,没才没德,这样叫实在羞愧,我名叫齐乐,你们直呼我名字便好。”
直呼大名,在三域是极为不尊重别人之事,是以三域之人喜欢起雅号,比如江上智,玄宗外的人都喜欢叫他逐月公子。
她如此倜傥不羁,到让邱秋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齐乐收了钱,露出三分笑意,继续道:“若问永乐巷的黎夫人,小姐还真问对人了,三日前我还赴过她的品兰宴,见过她真人。”
邱秋诧异了一下,心中升起微妙的预感,“你能与我说说事情的经过么?”
齐乐道:“还得从七日前说起,这位黎夫人偶然来清溪楼歇脚,正好是我在台上说书,她第一次见着女说书人,觉得有趣,便给我下了品兰宴的帖子。”
这遭遇与阿琴何其相似!邱秋确定了两件事,一是,黎夫人好奇心很重,是个不怎么在乎身份之人,只要她看上得,便下帖子邀请。二是,黎夫人的宴席很多,三日前才办过品兰宴,明日又要办赏菊宴,很是频繁了。
齐乐瞧着她微皱的眉头,大致猜到了缘由,并不揭破,笑着继续道:“若说到这位黎夫人的身份,可真是不简单,她原本不信黎,是嫁了丈夫后,便用了丈夫的姓,黎夫人原姓烈……”
邱秋与阿琴心中一惊,她们再不知事,也知道中枢域域主叫烈轻虹。这烈姓,在临安城不言而喻。
齐乐道:“便如两位小姐料想的一般,黎夫人正是域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
从清溪楼出来,邱秋很是纠结,她原是打算带阿琴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但未曾想黎夫人的身份竟如此不简单,明日来这赏菊宴的人,恐怕也是非富即贵,去了这宴席,这日子只怕没有了平静。但这对阿琴来说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邱秋问阿琴:“你想去么?”
阿琴低着头,嗫喏道:“我知道不应该给邱姐姐添麻烦,但是……我……想去的。”
邱秋盯了她半晌,笑道,“想去便去,能有什么麻烦。”
阿琴露出高兴的笑容。
赏菊宴这日,邱秋与阿琴起了个大早。
阿琴换上昨日买的湖蓝色襦裙,外罩了一条月白色宫绦,瞧着多了几分温婉大气。
邱秋又给她修了眉,化了妆,原本只是清秀的脸蛋竟有清丽之色。
因帖子只写了阿琴的名字,邱秋便扮作丫鬟跟在她身边,穿着便按荔枝的装束,简单着了件葱绿色的襦裙。
由阿虎架车带她们二人前去,知晓阿琴去赴宴,他起先是不赞同的,邱秋劝了几句,他才勉强接受。
第107章 寡妇 永乐巷在临安城的东面,与朝暮居……
永乐巷在临安城的东面, 与朝暮居一东一西,隔着一条御林街。
御林街是官道,须得有官职的人才可行走,邱秋几人只能绕道而行。
这一绕便绕了半个时辰, 终于看到黎府那气派的朱红大门。
因邱秋扮作阿琴的丫鬟, 便上去叫门, 片刻, 一个身着青衣短衫的年轻小厮前来应门, 邱秋把帖子递上去, 见了礼道:“我家小姐受夫人邀约来赴赏菊宴。”
小厮接过帖子躬身低头道:“请小姐随小奴来。”
邱秋便让阿琴走到前面, 阿琴因得过邱秋的叮嘱,挺直腰, 踱步而行,倒有几分世家小姐的气度。
两人随着小厮走了一段, 到一道雕花拱门前,小厮停住脚步, 一个身着丁香色襦裙的丫鬟从门后走出来见礼道:“丽奴见过小姐, 请小姐与我来。”
阿琴悄俏瞧了邱秋一眼,见她点头, 放微扬起下颌:“带路吧。”
随着丽奴走过小道, 到回廊前, 丽奴也停住脚步, 这次换了一个更漂亮穿着更华美的侍女带着二人穿过回廊,终于见着一方长亭, 长亭内早已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饮酒, 或作画,或赏花。
邱秋在玄宗时多少也见过这种场面,相谈对饮的更是当世大家,如今见着倒也寻常。
阿琴却有些惊惶,她凑到邱秋身边小声道:“邱姐姐,我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一会儿该怎么办才好?”
邱秋笑道:“稍安勿躁,有我呢。”
阿琴却很怀疑,她与邱姐姐住了也有半载,从未见过她吟诗作画,一有空暇便是捣鼓吃喝,真的能行么?
邱秋却不知阿琴的怀疑,作诗什么的她的确不是很在行,但她有华夏五千年的诗库作为底气,随便背一首,也足够震惊这些贵人小姐了。
去回话的华服侍女回来了,她对阿琴道:“夫人想见阿琴小姐,请阿琴小姐随我来。”
阿琴道:“有劳了。”
便紧随华服侍女身后,邱秋抬了脚步想同去,却被华服侍女阻止,“夫人只说要见阿琴小姐,还请这位小侍在此等候。”
阿琴脚步募地一住,紧张的盯着邱秋。
邱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去吧,我在这里等小姐。”
阿琴也知只能自己前去了,便咬牙与华服侍女离开。
她走后,邱秋便找了个角落待着。
百无聊奈的看着这帮小姐行酒作令,好不热闹。
这时回廊处响起一阵嘈杂,身着青翠深衣的仆人高声道:“明月夫人到。”
这一声响遍长亭
饮酒玩乐的众人都纷纷打住,抬眸朝回廊处望去。
短暂的寂静中,一个着妃色比甲的少女哼道:“她怎么来了?一个寡妇出席宴席,也不怕丢人?”
少女身旁着湖蓝色外衫的女子拽了她一下,劝道:“云英,这话不可乱说,你又不知她身份不同……”
女子话未说完便被少女打断,她一下甩开她的手,冷哼道:“周姐姐,你莫要劝我,她是何身份?不就是一个谋杀亲夫的蛇蝎妇人么?我还说不得了。”
话到未时,她倏地扬起声音,刚好让长亭内的众人都能听到。
邱秋在一旁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那妃色比甲的少女神色骄横,又坐在众人之中,犹如众星珙月一般,想来身份定是不简单。那明月夫人不知是何许人也,竟被她如此为难,只怕要丢些颜面了。
同邱秋坐在一处的两个侍女也轻声议论
“小郡主又要招惹明月夫人,若惹得夫人生气,域主怪罪下来,倒霉的又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郡主不喜欢明月夫人。”
这时,众人议论纷纷的明月夫人,终于来了。
一袭绯色的长裙如朝霞般夺目,堆鸦似得乌发插了一根金绽钗头凤,艳丽的眉眼犹如开到极致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
众女上前见礼道:“见过夫人。”
明月夫人抬了抬玉手,露出手腕上精致的镂空金镯,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至于纹丝不动的妃色比甲少女,她亦没有在意,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上座。
席间又想起了欢声笑语。
自见到明月夫人的真面目后,邱秋心中五味杂陈,未料到竟是摇光城的故人。这明月夫人正是曾经同她登台比试的秦楚楚。
未想到竟能在此处再遇,她不是嫁了地元域的左相崔伊为妾么?邱秋记得为了讨催伊夫人的欢心,她还找她求过一幅米芾的字。那时,邱秋还想,若不是之前的龌蹉,两人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不知为何,秦楚楚如今却来了中枢域,还做了明月夫人。
听少女适才说的话,寡妇?崔伊竟然死了?可是邱秋记得催伊不过四十来岁,又是武者,正是壮年之时。
还有少女那一句谋杀亲夫的指责,秦楚楚竟然杀了催伊?这又是何道理?
心中虽有万般疑问,邱秋却并不打算前去相认,物是人非事事休,邱秋实在不想与原来的人和事扯上关系。
邱秋神思飞扬时,席间却出了岔子。
只听砰!的一声,妃色比甲少女将杯子狠狠望地上一掷,冷声道:“明月夫人?秦楚楚你配么,你这般不知廉耻,谋杀亲夫的蛇蝎妇人,我羞于你同席。”
秦楚楚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一抹冷色,面上却微微一笑:“小郡主若觉不适,自行退席便可。”
妃色比甲少女气红了脸,口不择言道:“你这厚颜无此的贱人……”
一道厉喝打断她:
“烈云英,你再胡说八道,便给我滚出去。”
只见一个宫装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她看着约莫四十少许,面容秀美,穿戴华丽,额间一颗淡黄的东珠尤其耀眼。
烈云英瞧见来人,敛了几分气焰,不满道:“姑姑,你为何帮她?”
她这一叫,邱秋明了两人的身份,这妃色比甲少女竟是中枢域域主的女儿,难怪被称作小郡主,因这个世界没有皇帝,各域之间称呼也不同,邱秋便一下没有回转过来。这少女既然是中枢域域主的女儿,那被她称为姑姑的宫装女子,定是黎夫人了。
黎夫人皱眉道:“云英,明月夫人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为难她便是在为难我,想是被你母亲宠坏了,连规矩都忘了。你若再胡闹,以后我的宴席你便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