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有些出神,暗暗想着少年心事,鼻尖那抹幽香偏生又迟迟不肯离去,也许是那桃花瓣的香,诱人采撷。
心中有些惭愧,好在夜色昏暗,无人见到他脸上表情,更无人知晓他魂游天外,忙清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出神,神情恢复严肃,凤眸清冷,又是平日里那个稳重老成清贵冷傲的少年天子,
两人面对面而立,距离极近,玄烨刚才一心想着平安离开鳌拜府邸,一举一动如坐针毡,心无旁鹫,此时终于有机会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的容貌极美,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来形容也毫不逊色,秋水般的杏眸在夜色里璀璨若星河,肌肤如玉,红唇如朱,娇艳明媚如盛开的海棠花,难怪鳌拜会动了坏心思。
只是这声音和容貌真是不搭,太可惜了,玄烨神色淡淡别开眼,负手而立,眸色印着天边寒月,越发显得幽深冷情。
叶棠棠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在康熙轻掩她的唇,抬眸偷觑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冷淡,心中一动,小皇帝这个举动是不想听她解释?看来康熙对她十分厌恶。
她的心里紧张起来,少年还未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他恼怒自己的碰瓷行为,连带着对自己讨厌,原本也无可厚非。
不过~
虽说如今鳌拜势大,康熙要退避三舍,可人家是幕后人员,还未登台,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什么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这些事情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茧子,这样一个人讨厌自己,她基本上离死不远了。
叶棠棠吓得脚有些发软,刚触怒鳌拜,又惹恼小皇帝,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人,被她得罪得成双成对。
不能慌,她暗暗告诫自己,微微垂眸,揣摩着小皇帝的心思,他厌恶自己无非两点,一来皇帝都喜欢独断专行,讨厌被人强迫,小皇帝被自己碰瓷,迫于无奈带她出了鳌拜府邸,心里肯定郁闷。
二来,他心里肯定有猜忌,哪里这么巧的事情,简直是无巧不成书,猜疑自己是否是鳌拜的亲信,做了筏子让他往笼子里钻。
叶棠棠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比较好,让皇帝起猜疑心的人,下场通常不太妙,反正如今她的人设,操的是并不知道佟公子是小皇帝,行事也便宜许多。
她抿了唇闭了嘴,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小皇帝进屋小憩以及喝茶。
玄烨心里有许多疑惑要问,叶棠棠此举深得他意,也不推辞,漠然点头应允,随着叶棠棠进了屋里,几名侍卫贴身护卫,紧随其后。
几名婢女得了管事的吩咐,已将内堂打扫干净,齐齐立在院里等候吩咐。
叶棠棠也不唤她们进来,走到堂里摆放茶具的地方,动作熟练的沏了一壶茶,请小皇帝喝茶,她自幼研究各种茶具,对于沏茶这门功夫算得上炉火纯青。
一旁立着的侍卫曹寅,熟门熟路拿出银针,避开叶棠棠的视线,往茶盏里试了试,银针未变色,曹寅点头示意,表明茶中无毒。
玄烨有些口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入口甘冽,回味悠长,且有着独特的香味,正是老君眉,这种茶最考究火候,水煮沸后,须放置一定时辰,增一分则茶苦,减一分则茶淡。
暗自点头,小姑娘的茶艺非常不错,茶水火候把握比宫中茶房的人只高不低,对叶棠棠的来历又多了几分好奇,难道她的出身不俗?鳌拜这个奸贼逼良为婢?要好好调查一番。
他拿定主意,凤目轻瞥,眼角余光望向叶棠棠,没想到小姑娘虽然束手而立,神情恭敬,但是凝眸间,那双乌黑的杏眸却盯着他的侍卫--曹寅。
嗯?
叶棠棠一直在打量着曹寅,虽说这个侍卫长相俊朗,英姿飒爽,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曹寅日后会成为苏州织造,然后升迁江宁织造,不但远离京城,还会成为一方很有势力的人物,因此,她的心里另有计较。
垂下眼睫,并不言语,只是倒了一杯茶,貌似不经意般的递到曹寅面前,曹寅明显一怔,不由转头望向康熙,见康熙挑了挑凤眸,继而微微颔首,才接过杯盏,轻抿一口,低声道了谢。
叶棠棠做完这一切,也不说话,依旧素手而立,静观其变。
玄烨又添了一杯茶,又一饮而尽,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为何会被卖到鳌拜府邸?”
他虽说并不想听到叶棠棠的声音,但是有问题要问,也只能勉强忍受。
叶棠棠是个机灵鬼,她见小皇帝不情不愿的提问,心中一动,恐怕小皇帝刚才的举止也有些嫌弃自己声音的原因在内。
小皇帝的好感度必须要刷好,灵机一动,决定独辟蹊径,思索片刻,走到旁边的书桌,拿来白玉纸和毛笔,轻轻写了一行字。
“奴家姓叶,名棠,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从她醒来后,脑中只记得原主的名字,和她同名同姓,其它的一片空白,康熙问到她的出身,她哪里知道?只能含含糊糊回答,蒙混过去。
玄烨对叶棠棠的此举表示满意,小姑娘还挺知情识趣,他凝神细看,写得是簪花小体,字迹秀气,十分好看,他对于叶棠棠的出身更好奇,这一手书法,不是寻常百姓所能够拥有。
嗯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是佟公子?”这一点他十分怀疑和警惕。
叶晚晚明白他的心思,她早已想好如何回答,回答之前,先眼睫低垂,酝酿了一下,泪水缓缓润湿眼睫,而后抬起眸子,微红的眸中,晶莹的泪珠滚来滚去,楚楚可怜。
玄烨愣了愣,“我不是凶你,你告诉我实话就好。”眼神虽然清冷,语气却有些缓和。
叶棠棠提笔在纸上写下,“猜的。”
玄烨脑补了无数个答案,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猜的?这么敷衍?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再询问下去,脱口而出一句,“挺准。”
叶棠棠心中暗笑,小皇帝还挺逗的。
提笔飞快得在纸上继续写道,“佟公子对不起,奴家曾经听管事告诫,让奴才们对佟家要礼让,奴家之前曾上吊自尽,可是又被救过来,实在被逼无奈,公子犹如从天而降,奴家见鳌中堂对公子十分礼遇,胡乱猜测您是佟家公子,得罪之处,请您原谅。”
这货纵横潘家园多年,深知说谎的最高境界,九句真半句假,还有半句半真半假。
玄烨见她神情哀伤,一双杏眸直视自己,澄澈明亮,并无闪躲,毫无丝毫作伪,心里不由信了几分,只是他毕竟是皇帝,并未完全打消对叶棠棠的疑心和猜忌。
沉吟片刻,玄烨想到一个问题,“我虽带你一起出来,但是佟家家规森严,我也没有其它意思,你可明白?”
叶棠棠当然明白,这是撇清关系嘛,正合她意,她装作并不知道小皇帝的真实身份,实际上,她也不想和小皇帝有任何瓜葛,给鳌拜做妾死路一条,进宫恐怕也是光景凄凉,她向来性格洒脱,只想自由自在过日子。
不过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叶棠棠眸中故意闪过失落,紧咬嘴唇,提笔在纸上写上。
“奴家明白,落花飘零,无家可归罢了,奴家很感激佟公子侠义心肠,救奴家出了龙潭虎穴,已经满足了,别的,奴家从不多想。”
酸死了,叶棠棠觉得这几句话是蘸着老陈醋写的,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狗血味道。
玄烨沉默了,良久淡淡道,“先在此住下吧,鳌中堂看在我的面上,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叶棠棠点点头,提笔写上,“多谢佟公子,奴家会天天念佛,求佛祖保佑佟公子长命百岁,富贵吉祥。”
小命保住了,以后再缓缓图之,她心中长舒一口气。
问完想问的话,玄烨又喝了一杯茶,起身带着侍卫们离开,叶棠棠忙送到院内,屈膝道了个万福,而后立在檐下目送小皇帝离去。
玄烨走到院里,不自禁回眸望去,见叶棠棠安安静静立在阴影里,檐下挂着灯笼,幽幽暗暗的烛火映在她的身上,似乎笼上一层明珠般的光晕,显得一张秀气的小脸越发娇媚,恍如月下海棠。
还是这样比较好,玄烨低声吩咐一声,曹寅应了一声,走到叶棠棠面前,低声道,“公子说了,你的簪花小楷写的很好,不如以后就以写代答。”
叶棠棠:“……”
第5章 曹寅 戏精的如意算盘
叶棠棠略加思索就明白了,这是让自己以后在小皇帝面前不许出声?这是什么骚操作?
是嫌弃自己呢,嫌弃嗓音不好听,嫌弃自己身份低下,总之就是各种嫌弃。
虽然不知道为何原主的嗓音会这般嘶哑难听,但是作为一名圈内小有名气的配音,曾经的金嗓子喉宝,那可咸可甜可攻可受可汉子可萝莉的嗓音,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心里呵呵,小崽子挺会戳心窝的,伤害不高,侮\辱极强。
叶棠棠心中十分不爽,原本对小皇帝不过路人,如今路转黑,她心里吐槽,神情却越发恭敬,臻首低垂,长睫微颤,乖巧的点点头。
暗影下,少女身形纤弱,五官朦朦胧胧,更显精致俏丽,静静地立在那里,宛如水中的睡莲,清涟婉约,却又孤独忧伤。
玄烨凤眸微闪,犹豫了一会,淡淡道,“早点歇息吧。”
曹寅跟在玄烨身后,闻言微微一愣,他伴读多年,从未见到皇帝会对身边以外的人这般说话,见皇帝神情如常,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异样,忙低下头,装作不见。
一行人走出院外,玄烨翻身骑上马,白马迈着小碎步溜烟的跑着,曹寅紧随其后,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眼看着快到宵禁,万籁寂静中,玄烨静下心来,想着今天的事情,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太冲动了,鳌拜向来跋扈,独霸朝政,对于皇位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自己还意气用事,仅带着几名侍卫就敢去他的府邸,若是鳌拜真的图谋不轨,他如何能全身而退?
好在机缘巧合下,遇到叶棠棠这件事情横插一脚,如若不然,恐怕后果不敢想象。
转眸望向一旁的曹寅,见他眉眼沉静,没有丝毫的恐惧,心里暗暗赞赏。
曹寅是他乳母陆氏的儿子,也是他自幼伴读外加贴身侍卫,武艺出众又风姿英绝,最关键是对他十分忠心,自然玄烨也对曹寅很信任。
“子清,今日是我莽撞了,还好有惊无险。”玄烨叹了口气。
曹寅在马上躬了躬身子,“皇上不必如此,鳌拜嚣张跋扈,总有一天,皇上会手刃此贼,奴才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极力掩饰着语气中的愤怒。
玄烨明白他的心情,阿舒默尔根是自己的骑射师傅,也是曹寅的授业恩师,两人感情极深,见到恩师被鳌拜打成重伤,落下残疾,他心中的愤怒和伤心不比自己少。
拍了拍曹寅的肩膀,表示安慰,玄烨想了想,开口问道,“子清,对今晚的事情如何看待,那个姑娘是否是鳌拜的奸细?”
曹寅缓缓摇头,“皇上,奴才觉得不像,即使要用苦肉计,也不用以命相搏,稍微不小心,便会香消玉殒,而且奴才觉得鳌拜的神情不像是蓄谋已久,倒是猝然发难。”
曹寅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却是细致缜密的一个人,观察也是入微,玄烨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沉吟片刻,吩咐道,“派人去查查看她的底细?以及如何去的鳌拜府。”想到月下那抹海棠花,脖颈上的青紫,心中一动,“还有,你明一早请个大夫为她诊治下脖颈上的伤。”
见曹寅惊讶的眼神,玄烨咳嗽一声,语气生冷。“无论如何,也算急智为我们解围。”
曹寅原本以为自家主子是不是对小姑娘有好感,见皇上这般说法,虽觉得怪异,依然点点头。
躬身道,“是,皇上。”踌躇一会又问道,“皇上,此事您要禀告太皇太后吗?”
玄烨觉得唇有些干燥起来,低头想了想,这种冲动失智行为若是告知祖母,一定会被训斥,可鳌拜心思不良,还是要告知祖母,早做提防。
“此事还是要告知太皇太后,我过些日子自会禀告祖母,这几日祖母身体抱恙,还是别让她操心为好。”
“皇上考虑的是。”
众人返回宫里,一路无言,不提。
*
待小皇帝走后,叶棠棠觉得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一般,没有残暴凶狠的鳌拜,没有多疑猜忌的康熙,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是新鲜的,让人想多吸几口,虽然是暂时不见。
几名婢女走进屋里,齐齐跪下行礼,“见过姑娘。”神情恭谨柔顺。
管事吩咐过,这个是贵人,是中堂大人严命要好好照顾的人,敢有怠慢定然不饶,叶氏不是后院的姨娘,也不是府中的格格,因此几人合计,还是称呼姑娘。
叶棠棠微不可察的勾勾唇,这几名婢女也不知道哪一位是鳌拜的暗探,或者都是,总之四周监视她的人不少。
她含笑点点头,神情不卑不亢,淡然中又带着一丝亲切,几名婢女见她虽说年纪尚幼,浑身又脏兮兮,但是态度大方从容,一时吃不准她的来路,束手而立,更加恭敬。
一名婢女端来了热茶,叶棠棠端起茶盏,美美喝了几口热茶,觉得嗓子眼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另一名婢女询问道,“姑娘可曾用过晚饭?”
叶棠棠此时身心疲倦,哪里还有饥饿的感觉,“不用了,准备些热水,我要泡个澡。”
婢女们很快准备了一桶热水,叶棠棠美美的泡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擦干湿漉漉的长发,一头栽到床上,片刻后就睡着了。
婢女们不敢打扰她,蹑手蹑脚吹灭灯烛,掩上房门。
叶棠棠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她被一阵轻声呼唤吵醒,“姑娘,姑娘。”
抱着绵软的被子转了个身,叶棠棠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昨日那位公子的随从,请了一名大夫,说是公子吩咐,为您诊病。”
小皇帝?为自己请了个大夫?这么好心?她才不信,不知又安得什么心?
叶棠棠起床洗漱一番,换了一件浅蓝的衣裙,乌黑的秀发只是简单地束起,未施脂粉,清丽素雅,缓缓走进内堂。
“见过公子。”
少女的容貌令人眼前一亮,十分惊艳,只是惊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戛然而止,曹寅和背着药箱立在堂中的老大夫,均是眉头一皱。
“我不是公子,我只是公子的随从,叶姑娘叫我子清吧。”曹寅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一番,“公子命我请了大夫,为姑娘诊治脖颈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