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讶然道:“难道这院中桃花,还有画,都是...”
是那位炼气士,回来了么?
顾珏转身,再次拿起那幅画卷:“终究还是,往事不可追。”
他面上露出一点释然笑意,将画卷卷起,对管事吩咐道:“将这处院子封存了吧,往后,也不用日日洒扫。”
*
凡世界门处,谢微之和晏平生自半空而下,稳稳落在地面。
穿过这道界门,便能回到修真界。
两人正要捏诀,却见界门忽然剧烈波动,似乎是因为瞬间被巨量灵气冲击而变形。
谢微之皱眉,和晏平生齐齐退到一旁。
下一刻,一道冲天剑光自界门后飞出,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轰然落地。
骆飞白头昏脑涨地下了飞剑,只觉得胃里翻滚,眼前全是金星。
“晏前辈,你的飞剑,真是...”骆飞白面带菜色地向晏鸣修举起大拇指。
晏鸣修收起飞剑,豪迈笑道:“骆小子,你可得再好好练一练,这点儿速度就受不住,还当什么剑修。”
天下没有几个剑修会像您这样三百六十度飚飞剑的!一旁的越知欢和练云深也是面色苍白。
骆飞白抹了一把脸,抬头,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的谢微之和晏平生,他激动上前:“前辈,晏兄,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见两人安然无损,未有什么明显的伤处,口中道:“能在这里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听说当日魔尊亲自追杀,你们没事吧?!”
若是因为救他连累了谢微之和晏平生,骆飞白恐怕终其一生都要处于愧疚中。
晏平生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和小谢都无大碍。”
甚至他这一遭,勉强称得上因祸得福。
越知欢和练云深都上前来,齐齐向谢微之和晏平生抱拳行礼:“此番多谢两位仗义相助!”
唯有晏鸣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骆飞白有些自责:“若非是为了我,前辈和小晏也不会被魔尊追杀,沦落到凡世。”
魔尊离渊,可是实打实的合道大能。
谢微之笑抚狗头:“不必自责,当日混入魔宫是我不够谨慎,倒怪不得你。”
她习惯了随性而行,也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游走,是以并不觉得魔宫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这世间应当没有哪一处的危险,比得过虚空。
——直到晏平生为了保护她受伤。
谢微之才陡然惊觉,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也没法再那般潇洒。
“你们三人怎么会来这里?”谢微之又问。
骆飞白答道:“当日逃出魔宫后,晏兄回去救你,我、老练和越师姐修为不济,只能先逃离北境。后来机缘巧合遇上晏前辈,他急着寻晏兄,没工夫送我们回凌霄剑宗,便带我们一道上路了。”
谁也不能预料,那裴知与还会不会再找上骆飞白。
“晏前辈?”谢微之挑了挑眉。
“就是我老爹。”晏平生已经看见了不远处那道身影,挥了挥手,“老爹,你可算是来了!”
晏鸣修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走上前,狠狠拍在晏平生脑后:“臭小子,一天天地,就会胡闹!”
那魔尊离渊是什么修为,小狗崽子牙都还没长齐就敢向他呲牙。
晏鸣修扫视儿子一眼,如今竟然已是元婴修为了,不错,不错。
谢微之瞧着晏鸣修,眼前男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眉眼和晏平生有几分肖似,只是没有那一双灼灼的桃花眼。他和晏平生说是父子,但看上去,却更像兄弟。
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晏平生捂着头:“你儿子我才死里逃生,你忍心下这样狠手么?”
晏鸣修冷哼一声:“怎么不忍心,我早该好好教训你这小狗崽子一顿,叫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嘴上这么说,他手里却按着晏平生的后脑轻轻揉了揉。
晏平生笑了笑,看向谢微之:“微之,这就是我老爹;老爹,这是谢微之...”
话还未说完,就被晏鸣修打断,他看向谢微之:“敢问,阁下可是太衍宗司命一脉谢师姐?”
谢微之被他叫破身份,面上显出一点惊讶:“你是...”
晏鸣修当即在谢微之面前半跪下身,神情郑重,眼中再无半分玩笑之意:“晏鸣修见过师姐!
“当年浮月城一战,若非师姐庇护,东境不知多少少年弟子要折损当场,师姐大恩,我等永世不敢忘!”
谢微之显出恍悟之色:“你是...晏七?”
“正是。”晏鸣修全然是后辈的口气。
“没想到你如今已是合道境界,”谢微之扶他起身,“不必如此多礼。”
晏鸣修收敛起随性,看起来竟颇有些翩翩公子的气度:“师姐当日金丹破碎,如今...”
“有些际遇,修为已是恢复了。”谢微之简单解释两句,未曾细说。
晏鸣修没有追问,只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
“微之——”晏平生看得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老爹竟然和谢微之会是旧识。
才开口,他头上又挨了晏鸣修一记:“浑叫什么,叫师伯!”
晏平生看向谢微之,满面无语,而谢微之笑眯眯地回望他,似乎就等着他这一句师伯。
晏鸣修见他看着谢微之不张嘴,怒道:“臭小子,要是没有谢师姐,你老爹我早就没命了,你唤声师伯难道还亏了不成?!”
“...师伯。”在晏鸣修的强权威压下,晏平生面无表情地憋出这两个字。
谢微之瞧着他的表情,捧腹大笑。
晏鸣修看看她,又看看自家儿子,好像有什么不对。
“对了,师姐,你何时改名做了谢微之?”晏鸣修又问,“我记得当日,太衍宗上下,不都是唤你十一师姐么?”
晏鸣修一直以为,谢十一就是她的名字。
“我在拜入师尊门下前,的确叫十一。”谢微之答道,“后来入司命一脉,师尊便为我改了名字,随他姓谢,名微之。”
太衍宗弟子从前都唤她十一,后来也未曾改过。
晏鸣修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只是谢微之这名字,怎么好像有些耳熟...”
骆飞白便在此时插话道:“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红颜祸水,叫聆音楼长老当场悔婚,同上阳书院符尊、药王谷药尊打成一片的女子,不就是叫谢微之么?还有小道消息说,连我剑宗明剑尊也参与了这场乱战。”
“这怎么可能嘛,明剑尊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拔剑。”骆飞白仿佛说笑话一样提起此事,“现在的谣言,真是越传越不靠谱了。前辈,真是苦了你和那人一样姓名...”
谢微之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倘若不巧,你口中的红颜祸水,就是我呢。”
骆飞白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嘴角弧度有些向下垮去,显出几分滑稽:“不...不会吧...”
越知欢和练云深齐齐扶额,不忍再看下去。
第66章 司命门下弟子谢微之,见过……
晏鸣修摸着下巴:“谢师姐, 当日他们口中的微之,指的便是你?”
光顾着看热闹了,没怎么注意当时明霜寒水镜之中出现的人相貌。
谢微之叹了口气, 头疼地按按眉心:“都是过往旧事,倒是叫你见笑了。”
回到修真界最大的麻烦, 大约就是这些故人和旧事了。
“他们似乎都对师姐有愧...”晏鸣修回忆当日之事,“早知如此,我该帮师姐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是。”
“说来当年师姐大恩, 我一直没有机会回报,不如这样, 那几人中可有师姐中意的,我去将他擒来,与师姐做道侣如何?”晏鸣修心血来潮道,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自家儿子瞬间阴下去的脸色。
谢微之有些头疼,好像两百多年前, 这晏家小子正是这般不靠谱的性子,没想到过了两百多年,他都是合道大能了,竟还是这样不着调。
“不必了, 过往之事, 皆为尘烟, 我与他们之间早就是恩仇两消。”谢微之坦然道, 谁都能看出,她的确是不在意那些人了。
晏鸣修有些遗憾:“那好吧, 师姐以后若有看上的人,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搞到手!”
好一派土匪作风。
“道侣之间, 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否则便是抢到手,又有什么意义。”晏平生毫不客气地拆了老爹的台。
“臭小子!”晏鸣修一把拍在晏平生头上,带着笑意骂道。
一瞬间,他眼中神色发生了几乎叫人捕捉不到的变化。
“谢师姐,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晏鸣修看向谢微之,问道,“当日因离渊对我儿动手,我与他大战一场,如今他应该正在闭关养伤,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北境。”
也就没功夫来找谢微之麻烦。
离渊先接谢微之一道业火红莲,又和晏鸣修大战一场,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其实晏鸣修也有伤在身,但他担心儿子下落,自然没有心思闭关养伤。
“我打算...”谢微之看了一眼晏平生,“回宗门看看,离开太衍宗两百多年,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晏平生忍不住道:“老爹,我打算跟微之一起去太衍宗见识见识...”
晏鸣修拧眉道:“什么微之,没大没小的,叫师伯!”
晏平生一脸无语。
“你离家出走这么久,如今突破元婴,该随我回去闭关,好好将境界巩固了。”晏鸣修肃容,这时方显出一些作为父亲的威严。
晏平生还想说什么,被他按住肩膀,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谢微之忍不住想,看来这一次,那花朝城的百花宴,还是与他二人无缘了。
晏平生抿抿唇,暗中传音道:“下次再见,我们去吃花朝城百花宴。”
所以记得等我。
谢微之笑了笑,向晏平生点点头。
他终于松了口气。
晏鸣修向谢微之抱拳:“师姐,平生这小狗崽子这些日子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你照顾他了。”
“其实是我蒙他照拂了。”谢微之目光落在晏平生身上,心下有些感慨,分明是这个比她小了近三百岁的少年,在保护她才是。
“你我也算旧识,便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谢微之对晏鸣修道。“我打算直接回太衍宗,你如今修为更甚我,还要请你先将这几个凌霄剑宗的小家伙送回宗门。”
好容易从北境魔宫逃出来,骆飞白还是先回凌霄剑宗躲上些时日最稳妥。
这等小事,晏鸣修自是爽快应下:“师姐放心,我定会将这三个小家伙,平安送至龙阙域剑宗山门下。”
“如此,便先别过。”谢微之拱手,与晏鸣修拜别。
听完她一席话的骆飞白、越知欢、练云深也齐齐向她一拜:“拜别前辈!”
谢微之伸手一招,手中握住一截青竹,以此代剑,飞身而起。
*
东境,太衍宗。
群山环绕之下,中有谷地,一泓清泉映出青山之色,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正是春日,山花烂漫,日光映在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各色光彩。
云雾缭绕在山腰处,恍如仙境。
山下,谢微之抬头,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眼中难得露出一点惆怅。
当日离开之时,她完全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金丹破碎,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只剩下三百年的时间。
谢微之笑了笑,抬手引动灵力,在半空画下代表太衍宗弟子身份的道纹。
唯有掌握此道纹的太衍宗弟子,才能入太衍宗山门。
修真界多数宗门,外门都是对天下修士开放的,散修来往交易,对宗门自身也是有益的。如上阳书院,在子书重明的大力推行下,更是全数向天下散修开放。
相比之下,太衍宗就隐秘许多,非太衍宗弟子,轻易难以入内。
道纹解开山门外围的禁制,谢微之拂袖飞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向宗内而去。
太衍宗内,谷地中央,一株可称参天蔽日的高树泛着莹莹蓝光,枝条透明,如梦似幻。
这便是传说中的浮梦树,如今寻遍整个修真界,大约也只在太衍宗还有一棵。
浮梦树于修士修炼并无助益,它结的果实,唯一的作用,是在吃下后,能让人梦见心中最执念的事。
浮梦树算是太衍宗有名的一景,不过太衍宗上下弟子都醉心修炼,实在没有几人会有余暇来欣赏这处美景。
更何况,再美的景色,看得久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
谢微之落在浮梦树下,莹蓝色的枝条垂下,在她面前晃了晃,让人觉出几分见到故人的欢喜。
抬手用指尖对上枝条,谢微之面上的神情温柔而神伤:“好久不见。”
收回手,谢微之抬步向前,在浮梦树树根处,有一块小小的墓碑,被浮梦树庞大的身躯衬得很是渺小。
墓碑上书,太衍宗东皇弟子乘云之墓。
谢微之顿在原地,闭了闭眼,过了许久才睁开,迈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前,最终停在墓碑之前。
“阿姐,我回来了。”
谢微之轻声开口,语气中带了一点难以分辨的泣音。她半跪下身,指尖抚着墓碑上的名字,慢慢红了眼眶。
“我本来以为,当年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我的运气还不算特别差,我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不管多么艰难,她还是活了下来。
谢微之从储物袋中取出很多杂物,红艳艳的糖葫芦,颜色鲜丽的布老虎,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狗…
她盘腿坐在墓碑前,笑容纯粹:“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凡世是你来的地方,那里有人间烟火,有你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