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遍天下——不问参商
时间:2021-05-01 09:44:07

  晏平生笑笑,转开话题:“只是师兄怎么猜出,他便是我家臭小子?”
  司擎答道:“他用的那招分形化影,当是你手把手教的。”
  晏鸣修失笑:“师兄果真好眼力。”
  他的视线落在自家臭小子身上,忍不住感慨道:“当日这臭小子出生之时,师兄你还亲来道贺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只会哭的小肉团子,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样大了。”
  “的确是长大了。”司擎负手而立,语气平淡,“连别人家的白菜,也会拱了。”
  晏鸣修闻言,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厚着脸皮装傻:“师兄何出此言?”
  司擎瞥他一眼,没有多说。
  当夜,司命峰上。
  断崖边,谢微之独自倚坐在梧桐树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望着天边流淌的星河,夜风微凉,她心下一片悠然。
  晏平生方才被他老爹借走,说他父子二人需要来上一番男人之间的对话。
  神神秘秘的。
  天地沉寂,此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谢微之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合上双眸。
  “微之。”有人在树下,轻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谢微之睁开眼,转头向下望去,对上明霜寒如墨的双眸。
  她不由有一瞬的愣神。
  谢微之没有想到明霜寒会出现在司命峰,他实在,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明霜寒早已七情断绝,有什么理由,再来见自己这个故人?
  谢微之不明白。
  “明尊者寻我,有何要事?”谢微之连坐起身都不曾,漫不经心地问。
  见到明霜寒的这一刻,她忽然又想起了当日那些过往。
  那是她情窦初开,爱的第一个人,可惜这段感情最后的结局,堪称惨烈。
  ‘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
  秋水剑刺进明霜寒心口,谢微之亲自为这份夭折的感情画下句号。
  直到如今,谢微之同样觉得,她和明霜寒之间,不必再见。
  她本以为,他也同样记得。
  明霜寒仰头望着谢微之,身姿仍然笔挺如剑锋:“我来,是想将一件东西,物归原主。”
  他的声音低沉,蕴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浅淡温柔。
  明霜寒拂袖,秋水剑从储物袋中飞出,剑身灵光闪烁,许是感知到谢微之的气息,发出愉悦的铮鸣声。
  秋水剑上,还有谢微之曾经烙下的神魂气息,明霜寒将其修复后,也未曾消散,仍旧认谢微之为主。
  而在看见秋水剑的一瞬间,谢微之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她微微垂眸,跳下梧桐树,素白衣袂在空中翩跹,如振翅的蝶。
  抬手一招,秋水剑立时落入谢微之手中,灵光明明灭灭,表露出再明白不过的欢喜。
  “秋水...”谢微之仿佛叹息一般呢喃道,指尖抚过剑身,“你后来,竟然又将它修复了...”
  琼华峰上,谢微之亲手折断这柄明霜寒为她炼制的灵剑,斩断了两人的联系。可她没有想到,在那之后,明霜寒会选择将秋水剑修复。
  谢微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折断的灵剑可以修复,斩断的感情,也能么?
  “明霜寒,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不用剑了。”谢微之抬头,这样对他说。
  明霜寒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庞,久久无言。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当日与谢微之在瀛洲秘境相处时,多数时候,也都是谢微之说,他静静听着。
  明霜寒,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表露情绪的人。
  他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便是握住谢微之的手,主动向她剖白心意。
  “秋水剑,我已经用不上了。”谢微之运转灵力,并指抹去秋水剑上自己曾留下的神魂印记。
  在她动手之时,被她握在手中的秋水剑不由发出一声悲鸣。
  谢微之没有犹豫,待她收回手,秋水剑灵光黯淡,唯有当它再找到新的主人,那抹灵识才会再觉醒。
  只是那时候,秋水的灵光,就再也不会因为谢微之而闪烁。
  明霜寒在这一刻,感受到锥心刺骨一般的痛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记得。’
  ‘你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你只是,不爱我了,是吗?’
  ‘是。’
  分明是他,先放开她的手。
  “对不起...”明霜寒喃喃道,神情怔忡地望着秋水剑。
  两百多年了,他怎么敢奢求,她还留在原地等他?
  琼华峰上,面对七情尽失的他,微之,是不是也如自己今日一般痛苦呢?
  那些痛苦,全是他加诸于她的。
  谢微之没有看明霜寒是何种神情,在他拿出秋水剑时,她其实就将一切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应该很痛苦,可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谢微之将秋水剑递向明霜寒,嘴边扬起一个笑:“明霜寒,这柄剑,该有新的主人了。”
  就像你我之间,早已终曲。
  明霜寒,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不爱你了。
  秋水剑并不重,可此时的明霜寒,却没有勇气抬手,去接住它。
  他对上谢微之的双眸,再次说出了同样的话:“对不起...”
  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你的感情。
  对不起,我没能实现对你的诺言。
  对不起,我曾经叫你,那样伤心...
  “微之,对不起,爱我,曾叫你,那样痛苦。”
  明霜寒眼中,是叫冰雪也消融的无边悲恸。
  谢微之只觉得心尖被什么咬了一口,久违地传来些许酸疼。
  她和明霜寒之间,大约只是天意弄人这四字吧。
  时间过得太久,谢微之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怎样爱着明霜寒的了,更记不得,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不顾生死,闯上琼华峰,只为见他一面。
  “我原谅你了。”她对明霜寒说。
  “明霜寒,我原谅你了,我也,不爱你了。”
  明霜寒眼睫颤动,他低低嗯了一声,握住秋水剑柄。
  “再见。”谢微之站在树下,身后,是浩瀚无边的璀璨星河。
  山风扬起她的裙袂,星光下,谢微之的侧脸像蒙着莹莹光辉,如山间精魅。
  两百多年前,谢微之对明霜寒说,他们,往后还是不要再见。
  两百多年后,她对他说,再见。
  “微之,愿你此后,平安喜乐,事事顺遂。”明霜寒收起秋水剑,最后看了谢微之一眼,抬手召出本命剑,御剑而去。
  “再见,明霜寒...”
  谢微之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自己说。
  原来无情剑诀,修到化神,便会恢复七情。
  她垂眸,四周再次恢复了一片静寂,良久,谢微之再次开口:“阁下看了这样久,还打算不现身么?”
 
 
第90章 弟子请师尊,送我神魂往凡世……
  阴影处, 子书重明缓缓走出,象征上阳身份的墨色衣袍,似乎溶在了夜色中。
  谢微之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就像看着所有与她素无交集的陌生人。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刺痛了子书重明的眼。
  因为只有不在乎, 才会有这样波澜不惊的平静。
  “当年初遇之时,你身受重伤,是为了他么?”子书重明眸色深沉, 和谢微之记忆中内敛腼腆的小书生,全然是两个人。
  是啊, 都过了两百多年了,连谢微之自己也改了性情。
  她的思绪不由飘移了一瞬,之后才意识到子书重明的问题。
  这问题问得实在有些突然,谢微之没有多想,随口道:“算是吧。”
  子书重明的目光笼在谢微之身上, 如同天边低垂欲坠的深厚乌云,叫人觉出莫名的压力。
  谢微之等了半刻,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久久不曾开口, 便有些不耐道:“符尊若是无事, 便请尽早回上阳去才是。”
  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不成?
  “你现在, 连与我多待一时半刻都不愿了啊。”子书重明轻声道, 语气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悲意。
  谢微之不太喜欢这样的对话,原因无他, 只是委实太扭捏了些。
  她微抬眉目看向子书重明:“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没有就麻溜走人。
  “几月前,你明明来了上阳,却要化名做萧枚, 不肯与我相认。”子书重明缓缓道。
  谢微之有些许惊讶,他竟然猜出了...
  不过也无妨,如今她修为形貌都已恢复,倒也不必再掩饰身份。
  “如此,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白么。”谢微之沉静回道,对子书重明也未曾有丝毫留情。
  她并不想再见他。
  他们之间,不是什么重逢后还能欣喜叙旧的故交旧友。
  子书重明的呼吸不由乱了一瞬,有些时候,言语能比刀剑更锐利。
  “微之,倘若我告诉你,当日在小苍山上,我入魔后,是听见你的声音,才清醒过来的...”
  谢微之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这重要么?”
  他是因为谁清醒的,这重要么?
  不管是当日的谢微之,还是现在的谢微之,在意的都从不是这一点。
  谢微之从始至终,都不爱小书生。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小书生的确是很重要的存在。
  如至亲,如挚友。
  谢微之只是,太孤独了。
  只是当她看见小书生为桃夭奋不顾身时,谢微之才明白,他不能陪她一辈子。
  她还是只孤身一人。
  一直到后来,谢微之才明白,这世上许多人,注定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对不起...”子书重明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微之。我以为自己爱的是桃夭,可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分明是你,我爱的,应该是你啊...”子书重明故作沉静的神情开始慢慢崩塌。
  谢微之看着他这般,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在愧疚罢了。”
  她还是那么冷静。
  “那是作为清风的你,在愧疚罢了。”
  人心最是复杂,桃夭是小书生清风情窦初开的第一朵桃花,那是少年人最单纯热烈的心意。同样,清风也是爱着谢微之的——不同于男女之情,那是数年陪伴相处的情意。
  前者比之后者,来势汹汹,不可阻挡,可后者失去之时,更叫人痛入骨髓。
  “你不必愧疚。”谢微之对他说,“当日小苍山上,你乃是被逼服下妖丹,入魔也非你所愿。”
  所以谢微之没怪过清风。
  那张血屠符,并非小书生自己想画下的。
  子书重明凝视着她双眸:“当日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只是一时失言,并非当真那般认为...”
  当日小书生对谢微之说,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桃夭死了,我就只能陪着你?不,如果她活不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
  这句话,后来成了子书重明数百年的梦魇。
  “我知道。”谢微之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他要救桃夭,心急则乱,有些失态也很正常,小书生口不择言的那句话,的确叫谢微之感到几许伤心,但两百多年后,谢微之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情形。
  她只是在他心上不够重要罢了,难道谢微之还要为此怨恨清风么?
  小苍山的大雨中,桃夭抱着昏迷不醒的小书生,嚎啕大哭,谢微之是在那时候觉得,她应该离开了。
  他们实在是很般配的一对,谢微之便不好再留下做那多余的一人。
  小书生有了自己的归宿,而她还要继续走下去。
  谢微之只是,不喜欢说离别。
  “微之,我宁愿,你是怨着我的。”子书重明颤声道。
  如果她连怨恨都不曾,他要如何叫她原谅?
  子书重明不是第一个这样对谢微之这样说的人。
  她再次听到这句话时,颇感无奈。
  怎么,叫人怨恨,何时成了一件好事不成?
  “这世上有那么多我未曾看过的山川湖海,有那么多我未曾品尝过的美酒佳酿,我为什么,要将心力放在怨恨谁身上?”谢微之漫不经心道。
  谢微之从来不喜欢吃亏,倘若有人亏欠了她,她自然会亲自讨回,绝不拖延。
  所以她向来不怨恨什么。
  子书重明喃喃道:“你与当年,的确是很不相同了。”
  “符尊与当年,不也是全然不同么?”谢微之挑了挑眉,反问道,“两百多年了,人总要变的,否则不就白活了。”
  “可我多希望,能回到两百多年前。”子书重明闭了闭眼,将眸中泪意压下,“我不想做什么符尊,我只想自己,还是那个清风。”
  不做文圣弟子,不做符尊,不做上阳大师兄,只是那个一无所有,陪着谢微之的小书生。
  谢微之却冷酷地斩断了他那一点希冀:“不可能。”
  “子书重明,不可能。”
  他不是清风了,他是子书重明。
  当谢微之唤出自己现在的名字,子书重明心中,没有半分欢喜。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悲怆空寂,徐徐随风散去。
  子书重明拂衣,在谢微之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谢微之皱起了眉:“你这是做什么?”
  论理,能受子书重明这般大礼的,唯有天地和文圣。
  “我本是个出身凡世的散修,机缘巧合得了半本剑诀,胡乱修炼入了道途。若是没有你,清风一生,大约只会是个筑基也难的落魄剑修。没有你引我入符道,就没有今日的子书重明。”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这番话,俯身,重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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