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想了想,道:“那你送到三楼小库房吧,待我有空了再拆开。”
因赏赐略有些重,月仙就叫了紫荆,一同抬到了三楼小库房。
晚上洗罢澡出来,宋甜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忙打开窗子去看,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她在窗前榻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静默的松涛楼和无边无际的松林,直到觉出些冷意来,这才起身关上窗子,去看豫王给她的赏赐。
宋甜擎着烛台去了隔壁的小库房。
她撕开封条,解开包裹在外面的青缎,发现豫王赏赐了六匹尺头: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一匹大红妆花缎子,一匹鹦哥绿潞绸、一匹翠蓝云缎、一匹玄色缎子和一匹藏青云绒。
宋甜抚摸着这几匹尺头,忽然灵机一动:藏青云绒可以用来做男鞋鞋面!
她抖开了那匹藏青云绒,果真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深色锦袋,松开系绳,里面是用雪浪纸裁剪的鞋样。
掏出鞋样,宋甜端详着笑了起来。
她还想着如何能看到他的脚呢,看来是没希望了。
宋甜也不觉得累了,当下拿了刀尺,开始裁剪鞋面。
外面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楼顶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甜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想着:赵臻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前世他洗完澡,要么散散步,要么在卧室活动身子,待累了倒头就睡……
到了早上,宋甜睡足起身,打扮得齐齐整整,穿了木屐,打着雨伞,带了月仙往和风苑点卯去了。
路上遇到了朱清源。
朱清源打着把油纸伞,后面跟着丫鬟凤仙。
见宋甜带了月仙过来,她便立在岔口等着宋甜。
两人寒暄毕,一起出了兰亭苑。
姚素馨和秦英莲已经在和风苑书房前的大花厅等着了。
见朱清源和宋甜过来,姚素馨笑容和煦,牵着不情不愿的秦英莲上前见礼,然后道:“陈尚宫正在用早膳,咱们得再等一等。”
姚素馨和朱清源正说着话,秦英莲忽然开口问宋甜:“王爷的赏赐,你得了什么?”
宋甜道:“几匹尺头。”
说完,她便一声不吭,立在那里听姚素馨和朱清源说话。
秦英莲等着宋甜问她,好炫耀一番,谁知宋甜一直不开口,她悻悻地走开了,觉得宋甜这人实在是又笨又不识趣。
转眼间三月过去了,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
初一是王府属官的休沐日,宋甜也有一天的假。
傍晚时分,紫荆立在摘星楼外,接到了从藏书楼回来的宋甜:“姑娘,明日是休沐日,咱们要不要回卧龙街?”
宋甜想到爹爹去了京城,家里就两个姨娘,自己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当下道:“我没什么事,就不回去了。”
她抬眼看向紫荆,见紫荆依旧眼巴巴看着自己,想起紫荆似乎对宋榆那小厮有些好感,不由笑了,接着道:“不过你得替我走一趟,回去看看金姥姥,寻宋榆宋竹打探一下家里的情况,再让金姥姥做些好吃的,用食盒装了提回来。”
紫荆眼睛亮晶晶:“好的姑娘!”
晚间宋甜点了灯,坐在卧室窗前的榻上翻看从藏书楼借的一本话本。
她这几日每晚临睡前都做一个时辰针线,已经做好了一双藏青云缎面男履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赵臻上脚试一试。
须得他穿着舒适,宋甜才能开始做第二双。
这个话本是模仿西厢记写的,故事老套,好在语言幽默,引人发笑,宋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听到窗户“啪”地响了一声。
她当即看了过去。
雪浪纸糊的窗子映着昏黄的烛光,静悄悄的。
这时候只听又是“啪”的一声,窗纸被震了一下。
宋甜拔开窗闩,吹熄了小炕桌上的烛台,这才打开了窗子。
对面松涛楼的窗子也开着,没有灯光,宋甜眯着眼睛细看,影影绰绰看到窗子里立着一个人。
她谨慎地一声不吭。
对面那人轻咳了一声。
是赵臻的声音。
宋甜瞬间欢喜起来,探身出去,轻轻道:“鞋子我做好了一双,你先试试合不合脚,好不好?”
赵臻总觉得宋甜和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大姐姐哄弟弟,感觉怪怪的。
不过他莫名地信任宋甜,当下道:“你扔过来我试试。”
宋甜跳下榻,摸黑从柜子里拿出用锦袋装好的云履,回到窗前,道:“你闪一边,我给你扔过去。”
赵臻一直在对面等着,就答应了一声。
宋甜确定他闪到一旁了,这才举着锦袋,对准对面的窗子,用力扔了过去。
一声响声之后,对面传来赵臻的声音:“我拿到了。明天告诉你合不合适。”
宋甜一直到睡着前,心里还在想:赵臻要怎样告诉我,这双云履到底合不合脚呢?
紫荆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
她把从宋家带回来的食盒摆在一楼明间的八仙桌上,一边往外取小食盒,一边叹气。
宋甜坐在罗汉床上,发现了紫荆的异状。
月仙聪慧得很,当即道:“女官,我去红枫榭寻凤仙借些绣花用的丝线。”
待月仙出去了,宋甜这才问紫荆:“家里出什么事了?”
紫荆刚开始不说话,后来宋甜又问,她忽然扑进了宋甜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宋甜差点被紫荆给推倒,忙抱住紫荆稳住身子,抬手轻轻抚着紫荆的背,等她哭完再说。
待紫荆哭够了,宋甜这才拿了方洁净帕子递给了她:“擦擦眼泪吧!”
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荆擦去脸上的泪,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擤鼻子,半日才抽噎着道:“宋榆和冬梅好上了。”
宋甜诧异道:“冬梅心气那么高,她怎么会看上宋榆?”
前世冬梅可比谁都有福气。
宋志远亡故后,继任的云提刑先前曾在宋宅见过冬梅,一眼看中,就问吴氏把冬梅要了过去。
冬梅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后来诞下一子,极受宠爱。
云提刑嫡妻病故后,冬梅母凭子贵,被云提刑扶正做了太太。
后来宋甜曾在运河上与冬梅错身而过。
只是那时候她仓皇从京城逃出,乔装打扮乘坐着载客的夜行船,而冬梅满头珠翠浑身绫罗扶着丫鬟立在进京的官船上。
曾经的主仆,如今天上地下地覆天翻。
可见人世多变,一切都没有定数,还是得自己努力……
宋甜思忖着,又道:“再说了,冬梅被我爹收用过,宋榆不怕我爹回来拾掇他?”
紫荆抽抽噎噎道:“宋榆傻呗,冬梅哪里能看上他,不过是因为他负责看门,和他好了方便进出罢了。”
宋甜闻言,心里一动——冬梅心气极高,等闲不会看上宋榆的,如今能冒险和宋榆好上,最大的可能是魏霜儿要她做的。
冬梅和魏霜儿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宋甜一直怀疑她俩是戏词中说的磨镜之好,只是魏霜儿拿冬梅当个解闷的,而冬梅待魏霜儿更加忠心热忱……
宋甜记在心上,预备四月十五休沐日回卧龙街一趟,看看魏霜儿到底要做什么。
待紫荆情绪恢复了,宋甜起身,准备了热水、香胰子和手巾,亲自服侍紫荆净了脸,又拿了香脂递给她:“这个你用来擦脸吧,宋榆算什么,以后日子长了,咱们见的人多了,好男人多的是,你慢慢相看,有合适的我给你做主。”
“等你我有了钱,美少年也会巴结你,到时候咱们好好挑……”
紫荆正把香脂细细涂在脸上,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姑娘可真会安慰人呀!
宋甜见紫荆破涕为笑,这才放心了些,继续问她:“二娘三娘呢?她们怎么样?”
紫荆想了想,道:“二娘还是老样子,把家管得挺好;三娘只是不安生,听说她——”
她凑近宋甜:“我听人说,三娘和宋槐不清白……”
“是值夜的婆子告诉我的,说自从老爷去了京城,三娘晚上就打开角门,让宋槐进去,清早不等天亮再放宋槐出来……”
宋甜前世就知道这件事。
魏霜儿是一刻都离不得男人的,不知道给她爹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不过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俩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大哥别嫌二哥,谁也别说谁。
宋甜没打算张扬出去。
不过这件事也许可以用来要挟魏霜儿……
四月初二这日,阳光灿烂,天气异常晴朗。
宋甜见藏书楼前的几株玉兰花开得正好,就打开窗子,坐在锦榻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书赏花。
正惬意间,宋甜忽然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听着不是那两个婆子的动静,不禁一愣:这时候怎么会有人过来?
第30章 藏书楼上和谐相处 宋甜见他……
宋甜忙放下手里的点心, 端起茶漱了漱口,又拿起小靶镜对着照了照,用手指匀了匀唇上的香膏, 见一切无碍,这才起身理了理裙摆,抬头看了过去。
谁知宋甜一抬眼, 却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年书生正立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她——不是赵臻又是谁?
赵臻一上来,就瞧见宋甜左手举着小靶镜, 右手食指沾了些红色香膏在唇上涂抹,觉得新奇, 便立在那里看。
这会儿见宋甜终于看到他了,赵臻脚步轻捷走上前, 忍着笑道:“不必行礼, 请坐。”
他自己先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宋甜看了一眼小炕桌上的桂花糕、椒盐鸭架和素瓷茶壶茶盏,再看了看赵臻, 原本想要另拿一个洁净茶盏,也给赵臻倒一盏茶的,可是想到前世种种, 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隔着小炕桌也坐了下来。
想起自己给赵臻做的那双藏青云绒云履,宋甜忙探身往赵臻衣摆下看。
赵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伸手掀起衣摆, 让宋甜看。
他果真是穿着那双崭新的藏青云绒云履过来的。
宋甜不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柔声问他:“怎么样?合脚么?穿着舒适么?”
赵臻瞟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合脚。甚是舒适。”
走路时鞋底软绵绵的,似有一股柔和的气体在脚底鼓着,他以前还没穿过如此舒适的鞋履。
宋甜得意洋洋道:“我的做鞋技术看来还不错。”
她言若有憾:“我若是能好好研究研究你的脚, 怕是做出的鞋履更舒适更好看。”
赵臻不是女孩子,他的脚也没珍贵到不能让宋甜看的地步,只是想到要把自己的赤脚展示给宋甜看,他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宋甜悄悄瞅赵臻,见他垂着眼帘若有所思,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心道:不过是看看你的脚,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连你背上的那粒小红痣都瞧过好多次呢!
两人都不说话,二楼静悄悄的,外面两只喜鹊从玉兰花间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赵臻扭头看窗外,道:“这里的玉兰花怎么开得这么晚?”
他记得宫中的玉兰花,二月初时就挂满枝头了,如一粒粒明珠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中,煞是好看。
宋甜瞧着他,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口中却答道:“这是晚玉兰,开得要晚一些。”
她发现赵臻眼睑下方微微有些发红,忙凑近一些细看,然后问道:“你是不是上火了?”
前世宋甜就发现赵臻不像一般年轻男子那样,有了火气会出痘痘,他有了火气,先是眼睑有些红,接着就开始喉咙疼,再接着就开始发烧——好在他身子康健,一年大约也就病一两次,不过也够凶险了。
赵臻原本的凤眼瞬间瞪得圆溜溜:“你怎么知道?”
他喉咙有些疼,不过他谁都没告诉,包括近身侍候的两个小厮琴剑和棋书。
宋甜故意不说,一边观察他,一边道:“反正我知道你上火了,你回去让良医所的人给你开一些药,免得喉咙肿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豫王府是亲王府,自然设有良医所,良医所有良医正和良医副两位大夫。
赵臻沉吟了一下,道:“倒是不必麻烦良医所的两位医正。”
宋甜当即听懂了——如今豫王府良医所的两位医正都不是赵臻的人。
她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我那里有黄连上清丸,你敢吃么?”
没等赵臻回答,她马上道:“我陪你一起吃。”
赵臻原本满腹的心事,听到她这句话不由也笑了,道:“哪有陪吃药的!”
他看向小炕桌上用素瓷小碟子装的桂花糕和椒盐鸭架:“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王府的,起码碟子上会有豫王府膳厨的标志。
宋甜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是我家里一位老妈妈做的,椒盐鸭架也是她做的,她还做了卤鸭翅和芥末鸭掌,我的丫鬟昨日回家,帮我拿了过来,如今都在我房里放着呢!”
赵臻没说话,专注地看着碟子里的桂花糕。
宋甜知道他爱吃甜食,迟疑了一下,道:“你……要不要尝尝?”
她急急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放心的话,我先吃一口,然后再给你吃。”
“你咬一口,剩下的我吃?”赵臻抬眼看她,凤眼里漾着笑意,“那倒也不必。”
宋甜:“……”
她忍不住伸手在赵臻肩膀上捶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先掰下来一块吃了,没问题的话,再给你吃剩余的部分。”
赵臻被打,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按照他以牙还牙的性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思索:我要不要打回去?
哦,不能,宋甜是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打女孩子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