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间门上未挂门帘,田妈妈一眼看到里面书案上摆着两排油纸,油纸上都是些色泽各异的碎末,忙道:“姑娘,西间书案上那些碎末子是什么呀?”
宋甜原本正在出神,闻言忙笑着道:“是我学着配药呢,田妈妈你别管我。”
她心里记挂着那些还未配好的药,匆匆用了几口,便让人收拾下去,自己又进了西间开始忙碌。
待终于重新配好解毒药,宋甜这才松了一口气,趴在榻上让紫荆给她捶背按腰——她坐了太久,以至于腰酸背痛,颇为难受。
紫荆一边用胳膊肘碾压宋甜的背,一边道:“姑娘,老爷给的那个皮匣子,我按照你的吩咐,锁在咱们要带回王府的那个皮箱里了。”
宋甜“唔”了一声。
紫荆又道:“姑娘,明日你带我逛街去,好不好?”
宋甜满口答应了下来:“京城女子引领全大安女子衣饰妆容的风尚,明日咱们去逛一逛,看一看,买些新衣服新首饰新香膏脂粉。”
两人正絮絮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传来小丫鬟桃枝的声音:“大姑娘,外面有个姑娘来见您,田妈妈让我来通禀!”
宋甜心跳忽然有些快,她一骨碌爬了起来,理了理裙子就要外走,口中道:“桃枝,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桃枝褔了福,道:“那姑娘个子挺高,长得挺好看,就是瞧着冷冷的,不爱搭理人!”
宋甜心跳更快了,脸颊也热热的,她急急下了台阶,往前疾走:“是我一个顶好的闺中腻友,我这就去接她!”
宋家宅子不大,宋甜很快就跑到了二门那里——二门那里挂着一对灯笼,田妈妈正陪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在说话。
从侧面看,那女孩子身上穿着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深蓝绣花褙子,系了条玄丁香色织金裙子,身材细条,体态端庄清贵。
宋甜单是看到侧影,就知道是谁了,当即喜滋滋道:“臻姐姐,你来看我了!”
那女孩子闻言,转身看了过来,凤眼朱唇,肌肤白皙,清丽之极,简直是宋甜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宋甜这些日子都是一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今日见到也只是匆匆一瞥,因此激动得很,忘记“臻姐姐”其实是“臻哥哥”了,一把扑了上去,把这位“臻姐姐”抱在怀里,双臂环住“臻姐姐”纤瘦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臻姐姐,我好想你!”
她真的好想赵臻啊!
赵臻僵在了那里,双手直直垂下:“……”
宋甜这小姑娘,也太热情了吧?
看来她真的是很想我啊!
也许她是把我当哥哥了,嗯,有这样一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被宋甜紧紧拥抱着,赵臻觉得胸臆之间满满当当的,白日因为金明池而产生的不平、愤懑、难过,都一扫而空。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接着便是宋桐的声音:“老爷喝醉了,田妈妈快来接老爷!”
宋甜顾不得别的,拉着“臻姐姐”的手就往里跑,口中道:“田妈妈,我带臻姐姐往后面去了,你让爹爹别来打扰我们!”
田妈妈答应了一声,忙吩咐紫荆带着“臻姐姐”的两个丫鬟去园子里,自己到外面迎接宋志远去了。
第42章 小楼窗内欢喜相对 赵臻的……
宋甜牵着赵臻的手, 一直回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这才松开了手。
她先把赵臻安顿在了窗前的榻上,然后走到楼梯口, 吩咐紫荆送茶点果子上来。
京城宅子是田妈妈当家,田妈妈心里只有两个人——宋志远和宋甜。
在她老人家心里,宋志远毋庸置疑地排在了第一位。
占了宋志远的光, 宋甜排在了第二位。
因此在京城宅子里,宋甜这边的供应简直是极大丰富, 不过片刻,紫荆就端着托盘上来了——全是宋甜爱吃爱喝的。
宋甜知道赵臻爱吃樱桃, 便把那碟红盈盈的樱桃放到了他那边,想起他爱吃甜食, 又把那碟桂花糕放在了赵臻那边, 剩下的小黄杏和炒板栗则放在了宋甜这边。
紫荆自下楼管待做丫鬟装扮的琴剑和棋书。
宋甜端起银壶,给赵臻斟了一盏杏仁茶, 见他端起饮了一口,先问道:“这杏仁茶是不是很好喝?”
赵臻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
宋甜眯着眼睛笑了:“这是田妈妈自己做的, 我觉得挺好喝, 想着你也喜欢,就让人送上来了。”
赵臻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吃甜食了, 觉得这杏仁茶甜而不腻, 口感顺滑, 便又饮了一口。
宋甜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 待他把一盏杏仁茶饮完,便又执壶添满,然后道:“臻哥,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好久没见你了。”
赵臻笑了:“中午时不是刚在樊家酒楼见过?”
宋甜摆弄着茶盏中的小银汤匙:“那算什么见过啊,就只看了你一眼罢了。”
那一刻,帘子掀开,赵臻从阁子里出来,简直如雪白牡丹花在月下绽放,让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赵臻心里盛的事情太多,唯有闲暇时才偶尔会想到宋甜,听宋甜这么一说,他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颗心似在春风中飘摇,又似在温水中浮荡,飘飘悠悠,沉沉浮浮……
屋子里静了下来。
外面晚风吹着白杨树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叮咚琴声,还有女子隐隐约约的柔媚吟唱声:“……俏冤家扯奴到窗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
赵臻听力极好,听得面红耳赤,忙去看宋甜,见她正专心致志用小银剪给自己剥炒栗子,不知道听见没有。
他起身关上了窗子,心道:甜姐儿还小,这样的艳-曲,可不能让她听到。
宋甜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小碟子里,把小碟子搁在了赵臻面前的小炕桌上,然后道:“你尝尝这个,据田妈妈说,这是山里产的栗子,特别面特别甜。”
赵臻拈了一粒栗子吃了,这才缓缓道:“这段时间,我进宫给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安,跟着太子和韩王去嵩山打猎泡温泉,还跟着太子听了几日课,晚上就歇在了东宫——东宫有一位侍读学士,其父曾在戚继光麾下管理书信文书,我正好向他请教戚继光的治军用兵之道……”
自从母妃去世,赵臻就一直跟没了笼头的小野马似的,随心所欲东游西逛,反正永泰帝不大理会他,皇后也不大管他,他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和人交代自己的行踪。
宋甜静静听着,手里慢慢剥着一个板栗,待赵臻说完,她把剥好的板栗塞进了赵臻嘴里,笑盈盈道:“我从我爹那里弄到了一个好玩的,一直想给你看呢!”
她心里却道:赵臻的嘴唇好软啊,好想再摸一摸!
宋甜问她爹要了这物件,就等着向赵臻献宝的这一刻呢,当即起身去拿了那个小皮匣子,打开后让赵臻看。
赵臻好真没见过,好奇地挑起了眉:“这是什么?”
宋甜得意洋洋:“这是西洋铁火-枪!”
她把铁火-枪的使用方法和攻击效果讲了一遍,然后道:“这是那个叫林七的海商私下给我爹的,咱们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试一试,你若是觉得好,我就送给你,将来得了机会,让能工巧匠悄悄复制出来,说不定你有大用途。”
赵臻欢喜极了,凤眼闪闪发光,看着匣子里的两发火-药,颇有些遗憾:“就这两发火-药,还得留着让工匠研究,我有些舍不得试用。”
宋甜正要说话,下面就传来紫荆的声音:“姑娘,老爷让宋梧送来了一个皮箱!”
宋甜闻言,心里一动,忙道:“送上来吧!”
紫荆把皮箱送了上来,按宋甜的要求放在了书案上。
宋甜摁开皮箱的暗扣,掀开了皮箱的盖子,发现里面是铁制的格子,整整齐齐嵌着三排共二十四发火-药。
宋甜又惊又喜,抬眼去看赵臻。
赵臻也甚是欢喜,眼睛亮得很,摩拳擦掌:“甜姐儿,咱们找个地方试试吧!”
“可是太晚了,我没法出去……”宋甜有些为难,不过她马上有了个主意,一拍手道,“我有个主意!”
她又道:“我先教你如何拆解铁火-枪,如何装火-药。”
赵臻虽然不爱读书,可是动手能力极强,宋甜不过演示了一遍,他就学会了,拿起铁火-枪就拆解起来。
拆解铁火-枪时,赵臻速度还算正常,待到把铁火-枪重装起来,他就手速飞快。
宋甜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连连赞叹:“臻哥,你好厉害呀!”
“臻哥,你怎么这么聪明!”
“哇,天呀!你真的太厉害了,这手速绝了!”
赵臻最爱听宋甜夸他了,美滋滋地把火-药装上,然后道:“我已经会拆装铁火-枪,学会装火-药了,咱们下去试试吧!”
宋甜让紫荆守在园子宝瓶门那里,以防有人进来,然后和赵臻来到了园子里的开阔处。
四周挂着几盏灯笼,亮堂堂的。
临时没有草靶,宋甜就让找了个旧木箱放在凳子上。
棋书在旁边地下插了几个炮仗,手里拿着火信,随时待命。
赵臻举起□□,对准旧木箱,口中数着数:“一,二,三!”
他数到三,扣动了扳机。
从赵臻开始数数,棋书就点燃了炮仗,几乎是同时,只听“嘣”“嘣”“嘣”三声巨响,火花四溅硝烟弥漫。
赵臻和宋甜忙跑去看旧木箱,琴剑打着灯笼跟了过去,却见旧木箱被铁火-枪打穿了,前后两个黑洞,散发着木头烧焦特有的气息。
赵臻和宋甜又惊又喜,四目相对,彼此意会。
赵臻握住了宋甜的手,低声道:“一定要复制出来,即使一时复制不出来,咱们也得想法子从西洋买到一批!”
宋甜拉着赵臻走到一边,轻声道:“我爹、黄太尉预备入股那个叫林七的海商的生意,要不你让人查一查这个林七的底细,若是可以,咱们以后可以通过林七,从西洋买一批火-枪回来。”
“即使林七不能信任,我爹也有跟林七蹚熟了道路,自己组织船队来往西洋的打算,到时候咱们就更方便了。”
赵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却传来紫荆刻意提高了音调的声音:“田妈妈,姑娘和臻姑娘在园子里点炮仗玩呢,你老人家早些歇去吧,不用担心。”
宋甜忙道:“再点一个炮仗呗!”
棋书闻言,当即又点了一个炮仗,只听得“嘣”的一声,火花四溅。
田妈妈立在宝瓶门那边,看不到园子里的动静,倒是听到了炮仗声,不禁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大姑娘一个姑娘家,怎么和老爷年轻时一样,大半夜的放炮仗!”
那时候老爷都十来岁了,还是淘气极了,一天到晚爬高上低放炮仗出去逛,没个省心时候,他爹娘的亡故,才使他一下子长大,担起了家事,一步步把家业做大……
想起当年的往事,田妈妈眼睛不由自主湿润了,叹息道:“让大姑娘别玩太久,早些和臻姑娘歇下。”
说罢,田妈妈扶着小丫鬟桃枝慢慢离开了。
宋甜喜滋滋看赵臻:“怎么样,喜欢么?”
赵臻连连点头,凤眼熠熠闪光:“喜欢,我好喜欢呀!”
宋甜有什么好的,都想送给赵臻,当即大大方方道:“都送给你好了!”
赵臻也不和她客气:“那我连匣子带皮箱都带走。”
他穿着女装,到底有些别扭,想早些回去。
宋甜也不留他了,一直把赵臻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乘坐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转身回来。
夜里下起了雨。
雨滴敲击在房顶和屋檐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甜睡在柔软干燥舒适的被窝里,听着雨滴声,想着赵臻:他这会儿回到福安巷王府了么?有没有淋雨?女装脱了不曾?是不是在洗澡……
想着想着宋甜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宋志远命人去叫宋甜到前厅陪自己用早饭。
宋志远以前夜生活过于丰富,以致每日刚起床时气色都有些不好,如今被女儿管束着清心寡欲,生活规律,睡眠充足,倒是变得神清气爽,气色极好,人也越发英俊了。
田妈妈欢喜地打量着宋志远,口中道:“老爷,你以后还是听大姑娘的,好好保养身子,别出去瞎逛了,那些女子不过贪图你长得好看,待你年长色衰,就得靠银子去维持了,到时候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把英俊小后生给招揽进去,用你的钱养小白脸……”
宋志远再不耐烦听这些,也不能让奶娘不开心,臊眉耷眼坐在那里听奶娘数落自己。
宋甜走到厅外,恰好听到了奶娘的话,当即拍掌道:“田妈妈说得好!”
她笑嘻嘻走了进去:“爹爹,你都快三十二了,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且被人嫌弃——别出去胡混了!”
宋志远被奶娘数落了半日,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斥责宋甜。
宋甜见好就收,一阵风哄走了田妈妈,又让侍候的人都出去,留紫荆在廊下守着,这才问她爹:“爹爹,你昨日不是去见黄太尉了,怎么拿了一箱火-药回来?”
宋志远沉吟了一下,道:“黄太尉进宫服侍陛下,一直未曾出宫,我等了半日,白等不着,就去见林七了,想着你说要火-药,就问林七要了一箱。”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道:“林七说铁火-枪和火-药,即使在西洋,也未曾普及,极为罕见,让我小心收藏,别给人看到了。”
宋甜满口答应了下来,又问宋志远:“爹爹,你见过三娘的前夫蔡大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