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点头道:“宋兄,这海上生意,你我一同入股,须得细细计较,拟定文书,不急在一时。”
他接着又道:“我也好久没见大姐儿了,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待黄连戴上眼纱,三人就一起下了楼。
宋志远与黄连在杭州酒楼与林七拱手作别,目送林七认蹬上马,在众随从簇拥着打马去了,这才也上了马,并辔而行,往柳条街去了。
宋桐骑着匹小马跟着宋志远。
田妈妈骑着宋梧的小马,由宋梧牵着马缰绳,慢悠悠缀在后面。
宋甜知道她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带着紫荆在楼下乘凉。
宋家这园子虽小,却甚是齐整,小楼后绿树成荫,小楼前则有一个小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池塘旁种着一簇簇月季,正值花期,香气袭人。
紫荆在池塘前摆了张醉翁椅,宋甜躺在醉翁椅上,端着盏用冰镇过的蜜煎梅汤慢慢喝着,享受着这晚风习习花香细细的夏日晚上。
宋甜正在惬意的时候,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她爹的声音:“大姐儿!”
宋甜懒洋洋道:“爹,我在这里。”
宋志远急急走了过来:“你何时来到京城?来找爹爹有甚事?”
宋甜且不急着回答,先吩咐紫荆:“给爹爹斟一盏蜜煎梅汤。”
紫荆轻咳了一声。
宋甜抬头看去,这才发现爹爹是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一起过来的。
她忙坐了起来,就着池畔树上挂的灯笼一看,认出是黄连,不由吃了一惊:他如何穿着便装到这里来了?
作为殿前太尉,黄连在朝中也算官高爵显,为何会如此装扮来到她家,还直入内院?
宋甜心里急速思索着,倒是把素日见到黄连时的紧张给忘记了,起身褔了福,算是见了礼。
黄连见池塘边石桌上壶盏俱全,便道:“这里凉爽,咱们就在这里说话吧!”
宋志远想着黄连是太监,也没怎么避讳,吩咐紫荆再去取两个洁净茶盏来,亲自执壶给黄连斟了一盏,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先饮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道:“这蜜煎梅汤倒是解酒佳物,黄兄,你尝尝怎么样。”
黄连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觉得清爽适口,便道:“甚好。”
宋志远吃了几口,这才看向宋甜:“大姐儿,你寻爹爹到底有什么事?”
见宋甜看自己,他笑着道:“你黄叔叔如今与我是八拜之交,你说话不必避讳他。”
宋甜怀疑她爹喝醉了,端起瓷壶给黄连和宋志远都添满茶盏,一边思索,一边组织语言:“万寿节在即,豫王进京为陛下贺寿,我们这些王府属官自然就跟着过来了。我多时未见爹爹,心中甚是挂念,这才让田妈妈去寻爹爹。”
宋志远见旁边放着把团扇,拿起来扇了几下,又给黄连扇了几下,口中道:“我经由你黄叔叔,认识了青州大海商林七,林七八月份要组船队前往西洋,我和你黄叔叔打算入股。”
宋甜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是她爹果真要做海外生意了,她先前通过船队私下买入大量铁火-枪给豫王,增强豫王实力的计划有了眉目;惊的是黄连为何突然与她爹如此交好,前世可一直是她爹在巴结黄连的……
黄连聪慧绝伦,当即看出了宋甜心中所想,笑盈盈道:“大姐儿,我与你爹甚是投契,已义结金兰,你没有叔伯,把我当亲叔叔就是。”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蜜煎梅汤,道:“今日叔叔出门甚急,明日就命人把见面礼送来。”
宋甜又端起瓷壶,给黄连斟满。
她倒是了解黄连,他虽是权宦,却无甚恶名,前世待她也好……
只是事情太过突然,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得小心提防的好。
又聊了几句后,宋志远邀请黄连到外院书房煮茶清谈,黄连却笑着拒绝了,解释道:“明日陛下大朝,到五更我得进去服侍,今日就不叨扰了。”
宋志远送罢黄连,想到宋甜方才似是心事重重,便又回转过去,要和宋甜说话。
这时田妈妈亲自下厨做了醒酒汤送了过来。
宋志远一边吃醒酒汤,一边坐在水边与宋甜说话。
宋甜吩咐紫荆:“你去旁边看着。”
待紫荆过去了,宋甜这才问她爹:“爹爹,这位叫林七的海商,送你什么礼物没有?”
宋甜记得前世在她爹爹的书房抽屉里,曾见过一把青州海商送她爹的铁火-枪,正是这位叫林七的海商送的。
宋志远闻言,放下银调羹,卷起衣袖道:“林七送了我一把西洋铁火-枪,甚是厉害,能打穿箭靶,你要不要试一试?”
宋甜前世是试过的,自然知道铁火-枪的威力,便道:“爹爹,你这把西洋铁火-枪送给我吧!”
宋志远颇有些不舍,看着宋甜眨了眨眼睛。
宋甜经历了两世,对她爹的性子甚是了解,知道要想让她爹这吝啬鬼出血,须得开门见山,强词夺理,温良恭俭让在她爹这里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因此当即道:“爹爹,你不是说等你百年,你所有的都是我的——怎么还不到百年,你说话就不算话了?”
宋志远沉吟道:“这铁火-枪甚是危险……”
“爹爹,你不就是小气,找什么理由?”宋甜哼了一声,“林七既然是大海商,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把,你再问他要一把,再要个几十发火-药给我,我要好好练习,将来好随你去做海上生意。”
宋志远闻言有些心动。
他怀疑自己情场过于得意,以致失去了生育能力,此生也就宋甜一个闺女了。
等宋甜女官役满,离开豫王府回家,他正好四十来岁,正是把家业交给宋甜的时机,若是海上生意顺畅,到时候说不得宋甜也得参与进来……
心中计议已定,宋志远叫来宋桐,把钥匙给了他,吩咐道:“把我书房柜子里锁的那个皮匣子给拿来。”
皮匣子拿到后,宋志远打开匣子,珍而重之地取出铁火-枪,上了火-药,演示给宋甜看。
宋甜动手能力极强,看了一遍便学会了,当场演示给宋志远看:“爹爹,你看,我学会了!”
宋志远道:“这里有两发火-药,你要不要试试?”
宋甜当即道:“爹爹,铁火-枪声音不小吧?咱们这宅子又浅,万一被人听到,怪麻烦的。”
宋志远觉得有理,起身便要离开。
宋甜忙跟了上去:“爹爹,你见了林七,记得多问他要些火-药,别告诉他是给我要的。”
宋志远摆了摆手:“知道了。”
宋甜又道:“爹爹,我有五日的假,要在这宅子里住,这几日你不要出去乱蹿!”
宋志远有些无奈,可还是答应了一声,步履潇洒往前去了。
临睡前,宋甜在灯下摆弄着这把铁火-枪,不禁想起了赵臻:不知赵臻这会儿在哪里……
她打算把这把铁火-枪和这两发火-药都送给赵臻,看他能不能找能工巧匠复制出来。
早上宋志远派人去早市买了东京风味羊肉炕馍和杏仁茶,让田妈妈去后面叫宋甜。
宋甜早起来了,正在研究那把铁火-枪,听说有她爱吃的羊肉炕馍和杏仁茶,忙随着田妈妈往前去了。
羊肉炕馍肉香四溢焦香酥脆,甚是美味,杏仁茶顺滑醇厚,香甜可口。
宋甜正陪着她爹大快朵颐,小厮宋桐进来回禀:“老爷,黄大人命黄公子来送给大姑娘的见面礼。”
宋志远忙道:“甜姐儿,你去屏风后回避一下。”
黄连的侄儿毕竟与宋甜年貌相当,到底得避讳些。
宋甜却是知道,她是不必避讳黄子文的,因为黄子文绝对不会看上她。
他如今正与丽香院头牌郑银翘打得火热难拆难解。
前世此时,若不是被逼娶宋甜,黄子文早为丽香院头牌郑银翘赎了身,两人双宿双飞快活度日去了。
待他把宋甜从宛州迎回京城,郑银翘已被定国公长子沈刚赎了身,接回国公府做姨娘去了,国公府深宅大院,他与郑银翘此生再难见面。
黄子文不敢恨他的叔父黄太尉,不敢恨定国公的儿子沈刚,只敢恨宋甜。
他认为是宋甜毁了他的幸福,所以恨宋甜彻骨,待找到郑银翘的侄女郑娇娘,便要把宋甜卖入娼门,以消此恨。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然会形成佛家所谓的心魔。
宋甜决定坦然面对。
第40章 雅间之外乍然相见 “哪里来……
宋志远拿着宋桐递过来的宛红帖看。
宋甜也凑了过去, 却见上面写着:“谨具金缎二端、红缎二端、珍珠一匣、赤金头面一套、内造玉梨酒二坛、内造玫瑰花饼二罐。眷生黄连顿首拜。”
宋志远看着手中的帖子,口中叹息着道:“甜姐儿,单凭这礼单, 就能看出你黄叔叔待你还是很慈爱的。”
宋甜点头道:“这里面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这时候小厮已经引着黄子文到了外面,宋志远忙带了宋甜出去迎接。
他们刚出去,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便走上前来, 锦衣玉带,面如傅粉, 唇若涂朱,形容俊秀, 举止谦恭,正是黄太尉的侄子黄子文。
黄子文早看见了宋志远身侧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鼻子长得与宋志远有些像, 脸小小的,眼珠子却又大又黑, 乌云罩顶,面无表情,一副别人欠了她几千两银子的模样, 严肃得很, 应该是叔叔提到的宋志远的独生女宋甜。
他喜欢轻佻轻浮些的女孩子,不喜欢这种庄严肃穆的书呆子, 因此一看就很不喜欢。
想到叔叔口口声声夸赞这个宋甜, 颇有让他娶了宋甜之意, 黄子文心中甚是烦躁, 看宋甜越发厌恶起来,面上却乖觉恭谨,与宋志远略说了几句, 待茶汤两换,便告辞离开了。
宋甜在厅外叫住了一个叫宋柳的小厮,给了他五钱银子,低声交代了几句。
宋柳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黄子文离开了柳条街宋宅,骑着马去了朱雀桥边的丽香院。
他的积蓄都花在了丽香院,如今身上只余几两碎银子了。
到了朱雀桥边,远远能看到丽香院的半门子了,黄子文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小厮,又扔给他一钱银子,吩咐道:“寻个地方呆着,酉时来接我。”
说罢,黄子文理了理衣领,拿出荷包,打开看了看——荷包里面是半包晶莹洁白的南海珍珠和一对赤金镶宝镯子——他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收紧系带,把荷包收到衣袖里,昂首摇摆着往丽香院走去。
叔叔不肯给他银子,他就自己找银子。
这些珍珠,是从给宋家的那匣珍珠里拿出来的。
这对赤金镶宝镯子,是从给宋家的那套赤金头面里取出来的。
宋家那妮子就算发现珍珠少了,一套头面里少了对镯子,也断断不会去寻他叔叔说的。
他神不知鬼不觉就给银翘弄了些爱物,倒是不错。
宋柳目送黄子文进了丽香院,见有一个小丫头从丽香院出来,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似乎是要去买东西,便迎上前去和小丫头搭讪了几句,问道:“我们家公子这几日和李家娇鸾姑娘好上了,怎么今日又去你家了?”
那小丫头见宋柳清秀可喜,瞥了他一眼,道:“你家公子是哪一位?”
宋柳跟着小丫头走了几步,口中道:“我家公子就是殿前太监黄公公的侄儿啊!”
那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你家公子在我家银翘姐姐面前,跟条西洋哈巴狗似的,连我家银翘姐姐的脚底板都愿意舔——你说他和别家姐姐好上了?我才不信呢!”
宋柳又搭讪了几句,待那小丫头去买包子了,这才回柳条街去了。
宋志远正在书房里算账,见宋甜进来,便道:“甜姐儿,我瞧你黄叔叔这侄子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宋甜径直走过去,打开盛珍珠的匣子让她爹看:“爹爹,你看这珍珠怎么只有半匣?”
她又打开那套赤金镶嵌宝石的头面:“这套头面里少了一对镯子——这黑缎底座上原本是有嵌镯子的地方的,如今空着。”
宋志远沉吟道:“总不能是小厮偷了……”
宋甜轻笑一声,道:“爹爹,我让宋柳跟着黄子文去了,待会儿你听宋柳怎么说。”
宋柳满头大汗进来行礼:“启禀老爷、大姑娘,黄公子去了朱雀桥那边的丽香院,我打听了一下,他的相好是丽香院的头牌郑银翘。”
宋志远听罢,看向宋甜,见宋甜杏眼亮晶晶,喜孜孜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你不就是怕爹爹把你许配给黄子文么?放心吧,你如今在豫王府做女官,在你服役期满前,爹爹不会胡乱给你许配人家的。”
宋甜可不信她爹会说话算话,可是有这句保证总比没有好,便转移了话题:“爹爹,你不是还在提刑所居着官,怎么一直呆在京城不回去了?”
宋志远眼睛看着账本,口中道:“我跟李提刑说好了,先让他一总管着,待我回去谢他。”
他又道:“待这几日敲定了跟黄太尉入股林七这次出海的事,我就回宛州去。”
宋甜沉吟了一下,问道:“爹爹,你预备投入多少银子?”
宋志远抬眼看向女儿,意识到既然想要培养她,就得开始让她接触这些了,便道:“我和你黄叔叔商议好了,一人投三万两,凑够六万两入股。”
“这次若是成了,下次我就派几个得力大伙计跟船,载上咱们自己的货物一路发卖,回程时都买成西洋货,上岸后运回宛州和京城发卖。”
宋甜轻轻道:“爹爹,毕竟是三万两银子,你既然决定做这生意,不如派两个信得过有能力的大伙计先跟着走一趟,看看林七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先熟悉熟悉。”
宋志远听了,觉得有理,便道:“待我晚些时候去见你黄叔叔,和他商议一下。”